第37章 堕掉

第37章 堕掉

◎不重要的棋子就該丢掉◎

“太後娘娘, 多少吃一點東西吧?”希馔擺滿圓桌,宮婢勸顧南枝用膳。

顧南枝置若罔聞,掌心覆在小腹上, 到現在她仍不敢相信自己的身體裏孕育了一個生命。

杏花園她意外暈厥, 她被宮人們送回宮, 太醫前來診脈,說她已有兩個月的身孕。震驚大過一切,甚至忘記追問月一翎羽銀片之事。

宮門大敞的殿外,守衛紛紛跪地叩首,響起一陣盔甲摩擦聲,“拜見攝政王。”

他步履匆匆跨進殿門,呼吸急促,銀線刺繡淩霄花袖口還有一道朱筆落下劃拉出的痕跡。

青衣娴靜的娘子靜靜|坐在紅木圓凳, 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分毫未動, 神色格外清冷。

“都出去。”陸修瑾揮退宮人。

他步步靠近, 距她三步之遙停下,說出的字恍若一個個石子砸在她的心口,“太後沒有什麽想說的話告訴孤?還是太後無言以對、無話可說?”

未待她回答, 他牙關咬緊,“奸夫是誰?”

顧南枝對上他的視線, 他深邃鳳目裏的疏冷不再,充滿愠怒,語氣也是在質問她。

顧南枝脊骨發涼, “攝政王何必明知故問?”

“胡言!”

她下意識攥緊腹部的衣裳,忽而又松開。她明白了, 自除夕之後, 他再未踏入過長樂宮, 原來是在布局。

他借她的手,将餘黨清除得差不多,剩下的不足為懼,春闱選拔的官員可以接替餘黨空出的位置,屆時朝堂裏半數是他提攜上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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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盡弓藏,她已經不重要了……不重要的棋子就該丢掉。

掩映過去的迷霧被撥開,窺到迷霧後的真相,她的腦袋變得無比清晰。從長樂宮相見、宮外私見、春蒐相救到私奔失約,處處充滿欺騙。在他的算計下,她成為家族的背叛者,失去親人,自己淪為宮中禁|脔。

就如楊爍說的那樣,母親死了,她怎麽還不去死!

顧南枝櫻唇嗫嚅,含着哽咽,“你殺了我罷。”

雙拳握緊,發出咔噠脆響,陸修瑾甩袖,“你不說孤自己去查,在水落石出之前你休想以死謝罪!”

陸修瑾風風火火沖出長樂宮,撞到趕來的陳元捷。陳元捷疼得龇牙咧嘴,從地上爬起身,一擡首就見他蘊着盛怒,無比鐵青的臉色。

“王爺?”

“去查,查出到底是誰與太後珠胎暗結!”

陳元捷呆若木雞,張開嘴又閉上,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能吐出半個字來。他看守罪後長達三個月,任職衛尉後,又讓手底下的人時刻關注長樂宮動向,太後身處禁闱,唯一能接觸到的男子便是王爺啊。可看王爺震怒的态度,陳元捷将腦袋裏的迷惑不解甩在一邊,聽令行事。

長樂宮奴才不多,陳元捷派兵一個個搜查伺候過太後宮人的屋子,就連死去的缈碧所住的配房也未曾遺落,可仍舊一無所獲。

房間狼藉一片,宮人們被反剪雙手,押在一旁瑟瑟發抖,陳元捷問下屬:“長樂宮的人都搜查過了?”

下屬躬身作答:“都查過了,但是還有一人。”

“誰?”

“長樂宮大長秋,他身份特殊,是陛下的中常侍。”

倒是忘掉了那個他親自從廷尉署大牢提出來的人,但一提及甘泉宮,陳元捷擰眉不展。

暗地裏雖然是王爺把持朝政,但明面上陛下還是正統的天子,他若要搜查甘泉宮,阻力重重。

不管了,為王爺效命他在所不辭。

為了避免驚擾天子聖駕,落下口舌,陳元捷點出兩個士兵随行,前去甘泉宮。

半個時辰過去,桌上的膳食早已冰涼,長樂宮的宮人都被嚴加看管,顧南枝孤零零地倚在右殿的美人榻。

他來了,怒氣洶湧,“太後還有何話要說?”

一把三寸長的刮毛被扔在地上,口吻粗重得像在審訊犯人,顧南枝蓄起淚的雙眸浮出疑惑。

“孤的人在大長秋的配房裏搜出男子用以修面的刮刀,試問一個閹人,如何用得到刮刀?”

閹人聲線尖細,體表無須發,惟有正正經經的男子才會用刮刀修剃髯須。

月一是完人?顧南枝恍惚,“我不知。”

他不信,“不知?長樂大長秋是太後的貼身之人,太後會不知?”

淚意洶湧,模糊視線,顧南枝垂淚啞聲道:“我的确不知曉……你若不信找出月一,問他便是。”

“太後不說,孤也會抓住他。他穢亂後宮,潛藏失蹤,孤會掘地三尺,将他找出來淩遲處死!”

“不是的!”顧南枝心下一緊,抓住他翻飛的衣擺,她半個身子都探出去,險些栽倒,陸修瑾及時停住步子。

顧南枝低聲苦求,“與他沒有幹系,你別殺他……”

聽她親口為其他男人求情,陸修瑾鋒銳的視線落在她身上,暗流翻湧,“太後憑何求孤?以為孤不會治你的罪嗎?”

顧南枝撐起半個身子,笑容決絕而苦澀,“攝政王打算如何治我的罪?”大不了一死,她求之不得。

他設下誘惑陷阱,對她做過的荒唐事,他佯為不知,她肚子裏的孩子他也不認。顧南枝豈會不懂?他的所作所為皆是為了抛棄自己這顆廢棋,最好的方法就是與她珠胎暗結再翻臉無情,牽扯無辜之人頂罪,将他摘得清清白白。

月一在她昏迷蘇醒後就不見蹤影,可能早就被他抓住了吧?月一身為完人是假,誣陷她是真,月一不見,他可以肆無忌憚地動手腳,畢竟死無對證吶。

想通後顧南枝望向他的目光隐藏一絲恨。

陸修瑾捏住她的下巴,逼她仰頭看他,“太後想活命麽?”

顧南枝扯出一抹釋然的笑,“不想了。”

陸修瑾牙齒咬得死緊,細細看能發現下颌的顫,他拼盡全力去掌控,才遏制住捏碎她下巴的沖動。

他忽然松手,甩開她的下巴,美人榻鋪滿柔軟的錦棉,顧南枝沒有摔疼,雪白的下巴浮現指印。

陸修瑾冷眼看她泛紅的下巴,神情晦暗不明,“孤會留太後一命。”

顧南枝擡眼,眼睫上懸挂的淚珠将墜未墜,仿佛凝固。

他用雪拭刀鋒般冷朔的聲線對身側的宮婢吩咐:“堕掉孽種,留下太後性命。”

不要!她不要流掉孩子,更不願流掉孩子後如金絲雀一樣困在宮闱,淪為他的脔|寵!

滾燙的淚水洶湧流淌,顧南枝想去握住他的闊袖,卻被他拂開,指甲勾破銀絲淩霄花紋,抽離出的銀線在她的掌心留下割痕。

殷紅的血滴落在玉磚,顧南枝感受不到掌心的痛,“不要流掉孩子,不要……陸修瑾我恨你……”

接風宴上,曾經靈動清亮的鹿眸充滿淚水,溫和柔婉的聲音述說恨意,陸修瑾背過身,額角的青筋凸顯,垂在袖中的雙拳發出骨響。

“陸修瑾!!!”

他還是走了,任她如何叱罵,都無法再激怒他,讓他一氣之下賜死自己。

冷風乍起,卷起零落的杏花花瓣,飄然吹進晦暗的宮殿。

一碗濃稠的湯藥端來,顧南枝抱住雙膝坐在美人榻邊,側眸宮婢遞來的藥汁,眼裏是絕望又平靜的黑藍色湖水。

“太後娘娘喝下吧,攝政王說了只要您喝下,就會不治您的罪。”

只要她喝下藥,她還是長樂宮的太後。

顧南枝沒有回應,宮婢心急如焚,“攝政王網開一面已是難得,太後娘娘還是喝下吧,不然奴無法交代,太後娘娘應是不喜奴婢們一起‘幫’您喝藥的。”

宮婢口中的“幫”是指按住她的四肢,固定腦袋,如同對待一只牲畜一樣,強行将滑胎藥灌入喉嚨。

苦澀刺鼻的藥味不斷提醒她,夜夜耳鬓厮磨,換來的是他一句冷冰冰的“堕掉”。顧南枝心如刀絞,悶聲不吭。

藥放涼效果則欠佳,宮婢正欲放下漸涼的藥碗,去外間喊來其他宮婢,一起“伺候”太後娘娘。

“我喝就是了。”顧南枝說完,端起烏木小幾上的藥,一飲而盡。

她喝得又快又急,被藥汁嗆到喉嚨引起劇烈咳嗽,稍稍緩和後,鼻腔裏滿是酸澀味道。眸裏黑藍色的湖水溢出眼眶,她攥緊拳頭對宮婢道:“我已經喝了,你不用等在這裏了。”

宮婢連連搖首,“奴就在旁邊伺候太後娘娘。”

顧南枝含淚苦笑,“說是伺候,其實是監視吧?百戰不殆、英勇無畏的攝政王還怕我一心求死麽?”

“太後娘娘……”

“出去!我若一心求死,你們根本制止不了。攝政王能要你們的命,哀家也能!”最後一句話,她擺出太後架子,讓她明白自己也是她們的主子。

宮婢哆哆嗦嗦地退出宮,守在殿門外。

靜谧的殿內偶爾響起幾聲婉轉的鳥啼,愈發襯得凄涼幽寂。

顧南枝發絲缭亂地貼在側臉,面色慘白若紙,她站起身,搖搖欲墜。

呵斥宮婢自己不會尋死是假的……她不願讓外人見到自己痛苦時的難堪。

她撿起落在地上的刮刀,鋒利的刀刃将指腹割出淺淺的傷口,她用受傷的手握住刀,比在自己脖頸不停搏動的動脈。

忽而,腹部一陣突如其來的絞痛,大腦霎時空白,手裏的刮刀松開墜在地上的栽絨毯。

扒皮抽筋的疼痛讓她無力撿起刮刀,體內的髒器也在抽痛,她捂住小腹,蜷縮在地疼得忍不住打滾。胃部翻湧,湧現出一股惡心感,她疼得将胃內的東西都吐了出來,空空如也的胃裏什麽都沒有,只能嘔出一些膽汁與藥汁。劇痛難捱,呻|吟溢出蒼白唇瓣。

小腹有什麽東西在滑落,墜痛将她折磨得半死不活。

金絲雀的啼鳴陡然婉轉拉長,蓋住軒窗的動靜。

顧南枝毫無發覺,即将陷入昏迷之際,有人将她從地上扶起來,冰冷的身軀落入一個帶着水汽,卻在此時無比溫暖的懷抱。

【作者有話說】

陸狗後悔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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