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西子湖
第47章 西子湖
◎“孤終于找到你了。”◎
陸修瑾與陳元捷尋了一家正店用飯, 甜醬牛肉、三鮮木樨湯、酒飲淮白魚……極具江南水鄉特有的鮮香甘甜。
酒足飯飽後,陳元捷便向收拾殘羹的夥計打聽,口吻随意:“最近江南可有什麽稀罕事?”
夥計什麽樣的客人沒見過, 一瞧二人衣着不凡, 便笑臉相迎答道:“聽口音二位客官是從外地來游玩的吧?咱江南稀罕有趣的事情多了去, 非要說最新鮮最稀罕的無疑是梨花巷趙大家新排的曲子,甜水巷新開的茶坊春飛燕,還有清酌巷新出的荷花酒……尤其是春飛燕,正是客官這樣身份矜貴的人聽琴品茶的好去處。”
“行了行了,你且收拾吧。”陳元捷揮揮手,只當他是收了這些店家的小利。
夥計登時噤聲,麻利地收拾幹淨。
行出正店,二人回到客棧。他們所來為的是江南王而非游山玩水。要想探聽江南王的動向也不困難。江南王陸修遠驕奢淫逸, 王府美人侍妾衆多, 堪比小後宮, 陸修遠卻仍喜歡外出眠花醉柳,出門不是去花樓就是去賭坊。
陳元捷一番打點,他從江南王府最低等的馬夫處得知, 陸修遠近日常去的除了花樓賭坊,便是一個開在甜水巷的茶坊, 名曰春飛燕。
陸修遠一個縱情聲色之人怎會被一個茶坊所吸引?若頭一回去還算嘗鮮,可接二連三相去,無疑是個稀罕事。
恰巧翌日陸修遠又要前往春飛燕, 陳元捷便将他的動向呈報給陸修瑾。
陸修瑾正坐在臨窗自我對弈,聽聞陳元捷禀報後, 落下黑子, “那便去春飛燕品一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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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江南品茗好去處, 便是城東甜水巷,清茶坊、花茶坊、各式各樣應有盡有。
一輛華麗至極的馬車停駐在甜水巷口,汗血寶馬拉動,赤金烏木做框架,四周精雕細琢王府獨有的蟠龍紋飾,簾栊上用銀線串連瑪瑙珍珠,招搖極了。
從馬車上下來的男子身形偏瘦,穿鴉青色鑲邊寶蓮暗紋圓袍,銳利的鷹眼因長期縱谷欠而凹陷,眼底烏黑,唇色也是深深的暗色,整個人陰鸷乖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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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步入春飛燕的大門,被門口的活計熟稔地引了進去。
未幾,又有兩人接連進入茶坊,當先的身姿高峻,淵渟岳峙,稍後的英勇神武,魁梧偉岸。
進入春飛燕的先是江南王陸修遠,後兩位便是陸修瑾與陳元捷。
春飛燕分兩層,第一層樓是座無虛席的大堂,擺着四四方方的紅木桌,牆壁懸挂山鳥畫,蓮花紋香篆靜靜燃燒、幽香陣陣,雖座無虛席,但并不喧雜,可見來茶坊的客人多是講究禮儀的文人墨客。
兩人落後半刻進入春飛燕,只見陸修遠鴉青色的衣角在通往二樓的階梯上隐現。
陸修瑾對迎客而來的夥計沉聲道:“要一間雅間。”
“好嘞,客官請來。”夥計應聲,引領二人往樓上走去。
二樓比一樓更為幽靜,正中間用藤花搭建一個小閣,擺放一桌一凳一琴,周圍便是用玉石屏風、丹青幔帳相隔出的一個個雅間,獨具私密又能聽琴品茗,環境古雅,可見茶坊主人是個富有雅趣之人。
兩人落座雅間,陸修遠的位置在他們的對面,相隔一個琴閣。
夥計熱情詢問:“兩位客官可有想要喝的茶飲?本店不止有還茶,還有各式飲子,甜豆沙、木瓜汁、沉香水應有盡有。”
陳元捷知曉王爺少言寡語,便開口接過,“茶坊裏可有推薦?”
“本店的招牌乃日鑄雪芽,不是小的吹噓,整個江南城的日鑄雪芽本店稱第一,便無人敢稱第二,因日鑄雪芽乃本店掌櫃摯愛,在選料浸泡等工序皆是親力親為。”夥計與有榮焉地推薦。
日鑄雪芽……陸修瑾眸色漸深,曾幾何時,也有那麽一個清婉婀娜的娘子,身穿茜紅紗裙,兩手捧一盞茗香四溢的茶,抿上一口,唇角揚起舒暢的笑。
她也是最愛喝日鑄雪芽的。
她不在了,他便将慣常喝的苦茶換成沁然的日鑄雪芽,就好像她還他的身邊。
“那正好,我家公子平素最常喝的便是日鑄雪芽,就來上一壺且看你家掌櫃手藝過不過的去。”
“好嘞,客官稍等。”
陸修瑾收斂神思,挑開丹青帳幔露出一線縫隙,緊緊盯着對面的雅間,若是能親眼見到江南王與人相會,他也能順着那個人順藤摸瓜,查出江南王招兵買馬的端倪。
四周的雅間漸次坐滿,有人評詩論詞,有人坐而論道,紛紛纭纭的交談聲鑽入耳蝸。
“聽聞春飛燕的掌櫃是一對夫妻,兩人育有一子,甜水巷最不缺的就是茶坊,他們卻能脫穎而出……”
“這品茶不就是一品茶韻,二品意境,三品人生百味?夫妻倆琴瑟和鳴,就連老板娘親手泡的茶都蘊了一絲別樣韻味。”
“陳兄所言在理……”
陸修瑾的目光牢牢鎖在對面雅間,并未在意旁人議論。這時一個身穿墨綠修竹瀾衫的男子,平舉紅木托盤上置一壺茶,掀簾入內。
陸修瑾只得見那人背影,颀長軒昂,如玉如蘭,周身的氣質并非一個跑堂夥計能有的。但他端水送茶進入陸修遠雅間,做的卻是跑堂事兒。
陸修瑾轉念想到,江南王陸修遠身份矜貴,接待他的或許是春飛燕的掌櫃。
“客官您的日鑄雪芽,慢用。”
夥計上好茶便退出雅間。茶杯微傾,汩汩茶水從杯沿淌入黑釉茶盞,從茶盞便可知春飛燕對自家茶品的信心可見一斑,茶盞貴青黑,黑釉的茶盞最能凸顯茶水的顏色。
陸修瑾端起,但見黑釉茶盞裏清亮剔透如琥珀的茶水微微蕩漾。抿一口,日鑄雪芽獨有的棱棱金石之氣沁入心脾。
茶味上佳,最挑剔的客人都挑不出半絲錯處。陸修瑾緩緩回味,卻品出一絲異樣。
跑堂的夥計來來往往,陸修瑾凜然出聲:“此茶為何與其他的日鑄雪芽滋味不同?”
夥計愣了愣,“小的也不明白,日鑄雪芽是本店招牌,乃掌櫃親手泡制,客官莫急,待小的問一問掌櫃。”
未幾,夥計奉上一碟白中透粉的花樣點心,陳元捷道:“莫不是上錯了,我們可沒點。”
夥計彎腰,面上滿是殷勤之色,“掌櫃說這是贈予兩位客官的,此乃春飛燕獨有的櫻桃煎,在江南其他地方可嘗不到,二位客官盡情享用。”
正待陳元捷摸不着頭腦時,玉石屏風外響起一道溫和清孱的女聲,“聽聞夥計說店裏來了兩位客人品出日鑄雪芽的殊異之處,料想二位定是愛茶之人。”
她微微一頓,繼續道:“日鑄嶺峰巒疊嶂,所産的茶名曰日鑄雪芽,又喚蘭雪。平常所泡皆用山泉,我便想發揮日鑄雪芽獨有的冷香,用雪水沖泡。春夏無雪,但白露為霜,霜後為雪,便采晨間芙蕖花瓣露珠,用以泡茶。
日鑄雪芽名貴,公子卻能品出不同,料想該是時常飲用才對,小店初來乍到,不求日進鬥金,但求客似雲來,博個好名聲,望兩位公子賓至如歸。”
她說話不疾不徐,清透中帶着綿軟,音色就像潛藏在他記憶深處,半夢半醒間耳鬓厮磨時的嬌軟嘤咛。
捏住黑釉茶盞的大掌猛然收緊,單單是聽到與她相同的音色便讓他近乎失控。壓抑着掀開帳幔的沖動,他害怕又是自己将別人錯認成她,希望過後是深深的絕望。
“多謝掌櫃解惑。”
玉石屏風外佩戴面紗的顧南枝一怔,雅間之人的嗓音萬分熟稔,勾起她刻意埋藏的回憶,午夜夢回,猶如惡狼低語,咬住她脖頸的軟肉,低吼威脅。
枝枝,休想逃離孤。
她雙肩猛地一激,脊背滲出冷汗,匆匆行禮後告辭退下,“客官請慢用。”
茶盞幾碎,陸修瑾如鲠在喉,将茶水飲盡方緩解一二。醇厚回甘的茶水沁潤他叫濃煙熏啞、變調的嗓。
“公子,江南王走了。”
不知何時,中間琴閣裏有一娉婷琴女正輕攏慢撚,琴音從她之間流淌而出,如雪消冰融、淙淙清泉。一曲畢,陸修遠挑開簾栊,向着琴女投擲一枚金葉子,琴女撚起賞錢,抿嘴含笑。
“賞你了,下次爺再來捧你的場。”出手闊綽,俨然一副耽于玩樂的纨绔模樣。若非知曉他暗地裏的動作,便會被他的纨绔做派蒙騙過去。
再看對面雅間早已空無一人,最初身穿墨綠瀾衫的男子不知何時離開。
江南王已走,他們再留下去也毫無意義。臨走前,陸修瑾抿了抿茶,茶水的溫度減退,那泠泠的冷香便濃郁幾分。
二樓雅間座無虛席,一樓大堂也滿是客人,店裏的二三夥計招呼不過來,顧南枝便戴上面紗,挽起雲袖幫忙。
“掌櫃,來一壺霧裏青。”
“好。”顧南枝應聲,折身入後廚的一剎那與從二樓階梯轉下來的客人擦肩而過。
瓊琚色的裙袂與玄色的衣擺在空中翩然輕擦,一瞬即分。
陸修瑾離開的腳步稍頓,他恍然偏首,大堂內品茶雲集,穿青衫的書生、戴帷帽的娘子,卻無一人肖似夢中身影。鼻尖的那一抹鵝梨帳中香,仿佛是他的錯覺。
“公子,怎麽了?”陳元捷在身側擔憂地問詢。
“無妨。”他啞然回應,鴉羽垂下,掩住眸底的落寞。
走出春飛燕,陸修瑾回望一眼門頭的彩色招幡。
陳元捷立于他的身後,眉頭緊擰。怎麽一入茶坊,王爺就變得和以前不一樣?先是茶水裏的異樣味道,又是離開前的莫名停頓,最後便是現在,難不成春飛燕真有什麽蹊跷不成?
陳元捷索性問道:“公子可瞧出什麽端倪?”
“你可知春飛燕的寓意?”
他一個自幼家貧,最大的抱負便是落草為寇占山為王的白丁,跟随王爺後勉強認字,識的兵書的人,怎麽懂這些詩詞歌賦?
陳元捷搖首直說不知。
陸修瑾并未回答,只道:“回吧。”
金烏斜照,餘霞成绮,落日溶溶鍍在玄衣邊緣,為他的肅冷染上一抹暖色。
老去逢春如病酒,唯有,茶瓯香篆小簾栊。試問春歸誰得見?飛燕,來時相遇夕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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淫雨霏霏的梅雨時節終于是過了,左鄰右舍便将屋子裏的書卷搬出來,攤在院子中央曝曬,有的甚至曬在門外。暖陽不識字,卻輕柔地撫摸墨香書卷。
江南風光好,好容易學堂放假曬書,聞說西子湖畔今日有人放天燈,顧凡是個呆不住的活潑勁兒,央着娘親與幹爹爹,帶她去西子湖畔游玩。
顧南枝思量,他們搬來江南後,先是解決凡兒上學的問題,又是找個營生開起了春飛燕,忙得團團轉,委實沒有好好享受一下江南風光,便同意凡兒,一家出游踏青。
西子湖畔的堤岸兩邊,修長如檀栾的男子懷抱玉雕粉琢的孩子,與一個身穿瓊琚花裙的娘子并肩漫步,遠遠望去恰是一家三口,脈脈溫情,羨煞旁人。
月一給顧凡買了一個紙風車,見她玩的開懷,一錯眼便見旁邊的顧南枝面露憂色,溫聲撫慰道:“茶坊裏的事便交給雇傭的三兩夥計,我們一日不在又不會出什麽岔子。凡兒出來游玩的日子不多,便好好陪她暢玩一番,可好?”
顧南枝的确惦念着春飛燕的經營,她急于求成在江南站穩腳跟,給凡兒一個幸福無憂的生活。可轉念一想,她汲汲營營便是為了凡兒的無憂快樂呀。
顧南枝便也安下心,沉浸于西子湖畔的湖光水色。
顧凡一面呼呼地吹動手裏的紙風車,一面嗅到香甜的酥點氣味,便指着不遠處的酥點攤子道:“娘親,凡兒想吃那個。”
春飛燕裏不僅有茶,還有點心果子佐茶,可放在平時顧南枝卻是不讓她吃的,會壞了牙。
溫柔如月一:“今兒你便讓凡兒玩的開心,吃的也開心吧?”
她也沒說不讓呀。顧南枝啞聲失笑。
顧凡對着月一開懷大笑,“還是爹爹對我好。”
“凡兒娘親才是對凡兒最好的人。”月一不敢居功,将顧凡送到顧南枝懷裏,他去買松瓤卷酥。
還未走出三兩步,便聽顧凡指着石橋的方向道:“娘親,快要放天燈了。”
懷抱顧凡的顧南枝本想等月一買好酥點三人一同前去,但耐不住月一善解人意,“梅娘與凡兒先去罷,去晚可就沒位置了,我買好酥點就過來尋你們。”
越來越多衣着各異的游人踏上石橋,在顧凡的催促下顧南枝也生出幾分急促,“那我們便在石橋上等你。”
賣酥點的小攤在一溜攤販裏的最深處,月一買好後,經過編織小攤,小販吆喝的聲音鑽入耳蝸。
“客官,看看吧,都是我家娘子做的,尤其是這個同心結,買去贈給心上人最合适不過了。”
同心結為兩股線相互纏繞編織,一玉紅一水紅。紅妝帶绾同心結,并蒂常開邊理枝。
心念微動,月一付錢買下同心結。
小販熱情洋溢地恭維道:“客官好眼光,祝客官與心上人永結同心,白首不離。”
他将同心結納進袖子裏的暗袋,唇角勾笑,“多謝。”
如此一耽擱,西子湖畔觀覽天燈的人愈來愈多,就在他隐沒人海之後,小攤前多了兩個人影。
小販整理攤面上的飾物,一擡眼見是不久前才見過的客人,笑道:“客官來晚了呀,那枚同心結已經被人買了去。”
陸修瑾掃視琳琅滿目的貨物,那枚他一開始入目便上了心的同心結委實沒有了,因他的猶豫與不勇敢。
他一聲不吭地離開,小販搖了搖首,世上萬事萬物便是如此,一猶豫一遲疑,就再也握不住了。
綠茵鋪地,藕荷傍岸,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行駛幾艘畫舫,游弋前行,身後的水波紋恍若美人随風飄飛的披帛。
“今日是江南一年一度放天燈日子,聽說可以在放天燈時候許下心願極為靈驗,公子要不要試試?”陳元捷看見那些做工精致的天燈躍躍欲試,然而王爺掃過來的冷厲眸光讓他瞬間打消念頭,“也是,咱們來江南可不是游玩。”
他又指着西子湖中央碩大無比、玉階彤庭的畫舫,“江南王上了那座畫舫,咱們可要接近?”
得到陸修瑾首肯,陳元捷去尋舟楫。
湖畔熙攘往來,他的周身卻又一層透明的屏障,朔冷的氣息讓過往之人都不敢靠近。不遠處的石橋上冉冉升起巨大的天燈,引起百姓的熱烈歡呼。
他鳳目輕掃,不經意見到一個纖秾合度的身影,烏濃的瞳孔倏地一縮。
石橋如虹跨在清澈平靜的湖泊,那個穿着瓊琚花裙的娘子,一手撐開西湖綢傘,明媚的光篩過細密的綢網,落在她溫婉動人的眉眼,顧盼間皆蘊着母性的光輝,她的懷裏還抱着一個粉雕玉琢的稚童。
稚童遙遙一指,奶聲奶氣道:“娘親,那個人長得和凡兒好像啊。”
顧南枝順着凡兒的指間看去,楊柳依依的西子湖畔,那人玄衣皂靴,通體不飾,氣勢明銳似古劍,不容人忽視。
視線相撞的剎那,陸修瑾清楚看見她清明的雙眸生出慌亂,一灘死水般冷寂已久的心竟然生出洶湧澎湃的欣喜熱切。
她沒死,她還活着!
然而那稚童卻偏首,往人群中脆生生地喊了一聲:“爹爹。”
心底湧出的熱流速度稍緩,但熱烈的溫度滾燙不變,陸修瑾瘋了一樣沖向石橋,撥開重重人群,無視被撥弄行人的怒罵,黑色的箭矢劈開形形色|色的人流。
顧南枝同樣見到了他,不會認錯的,那樣出類拔萃的氣質只在他一人身上展現過。一想到他是來捉自己的,顧南枝來不及細想他為何會發現自己身處江南,潛意識便要帶着顧凡逃離。
上一刻她與凡兒分明見到月一,但一個呼吸便被攢動的人群擠開,尋不到他的蹤影。
顧南枝朝着月一消失的方向行去,手腕驀然被一個巨大的力道攫住——
繪芙蕖紋的西湖綢傘掉落石橋,沉入湖水。她慌張地擡眸,直直撞進他深漆眼眸。
多少次午夜夢回,醇厚低啞的嗓音将她從睡夢中驚醒,現在她又聽見了夢魇裏的聲音。
他說:“枝枝,孤終于找到你了。”喑啞的聲調難掩激動。
一種莫大的恐懼排山倒海将她淹沒,顧南枝仿佛被扼住呼吸,一顆心沉入無底深淵。
不要!她不要再被他捉回去關在金雕玉瓦的籠子裏夜夜受磋磨……
顧南枝掐緊掌心軟肉,害怕到極度顧南枝反而平靜下來,她斂起所有的溫柔親和,冷漠疏離地對他說:“公子,你認錯人了。”
顧太後之死昭告天下已成定局,現在活着的是平民百姓顧梅。
她想掙開他如同桎梏般的手掌,陸修瑾卻不信她的說辭,牢牢握緊不放,“枝枝,孤已經失去過你一次了,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徹骨的寒冷爬遍顧南枝的渾身上下,她死死咬住下唇,不置一詞。
突然,石橋上的人群騷動,接二連三響起驚呼聲,一個挑着扁擔的腳夫途經石橋,在熙熙攘攘的推搡中失去平衡,扁擔裏的貨物掉落,行人踩到腳滑跌跤。
那肩挑扁擔的腳夫眼看就要撞到顧南枝的背後,陸修瑾手疾眼快将她連同孩子護在身後,扛住數十斤重的扁擔的沖擊。
數十斤的重量毫無緩沖直撞胸膛,饒是身經百戰的陸修瑾也被撞得胸悶氣短,待他緩過神時,身後再無瓊琚之色的人影。
她又一次逃走了……
顧南枝在他松手的一瞬便緊緊抱住凡兒奔逃,凡兒不知發生了什麽,但還是摟緊她的脖頸。
她迎面撞上一個人,險些跌倒,來不及擡眼去看來人,只急急道:“對、對不起!”
然而那人卻握住她的雙肩,不讓她走,顧南枝心尖蹦了蹦,懷裏的凡兒驚喜出聲:“爹爹!”
她一擡眸,果然見到芝蘭玉樹的月一。
嬌靥的潋滟雙眸裏含着水光,鴉羽睫毛上的淚珠在見到他的一刻直直墜落,墜在月一的心頭,砸出酸疼。他擡手拂去她的淚珠,“怎麽了?”
他買好酥點和同心結,就去往石橋,但人群擁擠,稍稍見到梅娘與凡兒的身影便被擠開。橋上橫生變故,亂作一團,他擔憂她們母女二人,正欲擠上去,卻不想剛好碰見從橋上下來的她。
一炷香的時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麽,值得梅娘驚慌恐懼至此?
“我、我見到他了,他來捉我們了,怎麽辦、怎麽辦……”
顧南枝惶惶無措,語無倫次,但他還是明白她的意思,陸修瑾來到江南,碰見了梅娘與凡兒。
湖泊濕冷的水汽漫上他的眉宇,隽秀的眉目染上清寒。胸口用體溫保持溫度的酥點在此刻顯得格外灼人。月一攬住她的雙肩,“梅娘莫慌,我們這就離開西子湖,魚龍混雜,他一時半刻找不到我們。”
三人逆流而行離開西子湖,墨綠袖口掉落一枚同心結,被潮湧的人群踩踏破損,無人在意。
【作者有話說】
終于寫到重逢啦!
老去逢春如病酒,唯有,茶瓯香篆小簾栊。試問春歸誰得見?飛燕,來時相遇夕陽中。——辛棄疾《定風波·暮春漫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