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另嫁

第49章 另嫁

◎我所遇芸芸衆生猶如過眼雲煙,都不及你。◎

陰陽交割, 青綠的山頭染上夕陽餘晖的金燦。

顧南枝一行人是傍晚才堪堪風塵仆仆趕回小桑村,生火做飯是來不及,只得用行囊裏的幹糧将就一餐, 随後又收拾好主屋的床榻, 讓趕路疲倦得睜不開眼的凡兒好好睡一覺。

數月未住人的屋舍覆滿塵灰, 月一讓顧南枝哄凡兒入睡,他片刻未歇就去清掃拾掇。

簡樸床榻上,凡兒睡在顧南枝懷裏,輕柔地手一下又一下撫順她的脊背,哄她入睡。凡兒本就疲乏,顧南枝沒撫多久,就将她哄睡。

她坐在床沿揉了揉腳踝,小桑村委實閉塞, 有一段路崎岖窄小, 車馬難進, 只能硬走兩個時辰。

“娘親……”睡熟的凡兒喃喃夢呓,顧南枝将素淨被褥蓋在她的身上,輕手輕腳離開屋子。

屋外莽莽荒草裏的颀長人影正清掃落葉與雜草, 顧南枝怎好意思什麽都不做。她走進旁邊的側屋正欲整理衣裳,包袱解開, 一片正紅色映入眼簾。

竟是兩套婚服,婚服上用金線刺繡龍紋與鳳紋,綢緞華貴質感極佳, 一看便是精心準備過的。

從月一的包袱裏無意見到兩套大紅婚服,顧南枝一時百味雜陳, 難以言喻。指腹觸摸連理枝的紋路, 微硬的觸感讓她腦中的思緒愈發清晰。如若沒有在江南遇見陸修瑾, 她說不定真的會與月一就這麽過下去,為了凡兒需要一個爹爹也好,為了報答他當初救自己出宮、五年以來的悉心照顧也罷。

屋門被推開,身後傳來他小心翼翼地試探呼喚,“梅娘。”

顧南枝吸吸鼻翼,轉過來打趣道:“月一看上了哪家娘子,三媒六聘都未準備,怎麽就準備好了喜服,萬一那位娘家不答應呢?還有我們就這麽不告而別地回小桑村,你在江南心悅的娘子會不會生氣?”

月一急急上前握住她的手臂,制止她繼續說下去,“我、我……”

一向心思玲珑的人忽然在這個時候變得笨嘴拙舌,吞吞吐吐半天都反駁不了她的話,見到她翦水秋瞳裏的促狹笑意,他才知自己又被她用來逗趣。雙手覆上她的手背,與她一起捧握龍鳳呈祥的喜服,慌張的心平靜下來,“我心悅的娘子她不會生氣的,她就在我身前。”

他眼眸裏的缱绻像溫水一樣将她柔柔包裹,顧南枝嗓音哽咽,笑中含淚,“什麽時候開始準備婚服的?就這麽篤定我會嫁給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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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南枝難得地見坦誠的他露出被戳破小心思後的赧然,他道:“三個月前凡兒認我做爹爹,我知曉凡兒在你心中重要至極,我若想與你在一起,必須要得到凡兒同意。梅娘,我不知前塵,卻想與你共走來路,嫁給我好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這麽多年的悉心照顧,怎麽能單純歸于主仆情誼?他将整顆心都放在她的面前,隔着一層輕紗,只待她輕輕戳破。她若不想要,摔碎便好,他默然收殓。

“可是……”

月一看出她的顧慮,截住她的話頭,害怕慢一點就聽到她拒絕的話,“梅娘可是覺得我在挾恩圖報?”

“怎麽會,比起挾恩圖報我更怕的是我無以為報月一呀。”她望向他的雙眸明亮若星,卻在下一瞬黯淡,語氣也變得沉重,“我是怕他尋來了,他會把我們捉回去……”

“陸修瑾現在乃攝政王,朝中掣肘頗多,梅娘嫁給我把,他再卑鄙也要顧忌名聲,不會奪他人之妻子。”他怕她不答應,又添補道:“就當是為了躲避他。”就當是他挾恩圖報。

顧南枝才知他決絕至此,不禁問道:“你不會後悔麽?如果以後遇見其他令你心悅的娘子怎麽辦?”

指尖拂過她的眼尾,月一清俊的面容倒映在她瞳仁,用着無比堅毅的口吻與她說,仿佛要一字字刻進心底,“梅娘,我所遇芸芸衆生猶如過眼雲煙,都不及你。”

像是承受不住他的深情,顧南枝鴉羽一霎,再擡起時盈盈眼波勝過千言萬語,“好。”

**

客棧內,油燈火舌舔舐長安傳來的信箋,灰燼是從一端蔓延至另一端,直至指尖,灼燙肌膚。

“王爺!”

陳元捷憂心忡忡提醒,陸修瑾才放開已經化為灰燼的信箋,食指與拇指的指腹被灼紅,他卻像是感受不到痛覺。

陳元捷直言不諱,“王爺最近何必心神不寧?顧太後還活着一日,我們總能找到她的。”

“孤等不了,一日一時辰哪怕是一刻鐘孤都不相等。”冥冥之中有種預感在告訴他,要再快一些,再快些,仿佛慢上一步就會發生什麽超脫自己掌控之事。

“孤會上書給陛下調兵,你潛入江南王府搜尋謀逆證據,孤去尋她的蹤跡。”他不想再等了,巴不得這種貓捉老鼠的游戲現在就結束。

“屬下遵命。”

陳元捷退離客房,回到自己的房間換上夜行衣,趁宵禁以後夜深人靜,翻入王府院牆,摸清王府的院落布局,直奔書房。書房亦如想象中嚴加把守,他引開守衛,潛入搜尋。

時間緊迫,他翻找到一些來往信件,随後又想繼續翻查,企圖找到書房裏的暗格。

窗紗外映照火光,雜亂的腳步越發靠近,陳元捷不得不放棄尋找,将信件塞進前襟,推開對向的軒窗躍出。

江南王府戒備森嚴,阖府上下的守衛都在搜尋他的蹤跡。原路返回是不可能的了,路被堵死,他只好逃進王府後宅。

江南王貪聲逐色,沉湎淫逸,後宅女眷繁多,幾乎都要裝不下,他無意間驚動了熟睡的女眷,引得女眷驚聲尖叫。

陳元捷直覺耳膜似乎都要被尖銳的叫聲刺破,一把捂住女人的口鼻打暈她。火把的光正從前院向後宅蔓延而來,眼看就要暴露,陳元捷翻入院牆,往王府最偏僻的地方逃離。

院牆之後是一座樓閣,無半點燭光,恍若無人居住。陳元捷慌不擇路逃進閣樓躲藏,幾乎在他進入其中躍上房梁的一剎,門扉被推開。

領頭的守衛躬身道:“越娘子,王府裏進了賊人,屬下奉命搜查。”

陳元捷才發現閣樓并非空無一人,四周的支摘窗敞開,窗明幾淨,陳列精致講究,美人榻上側卧着一個娘子,右手托腮,另一只手執碧玉杯盞,慵懶地倚在引枕,一雙玉足從碧山色的裙袂露出,纖細的腳腕圈一對銀鈴铛。

守衛沒有搜尋到賊子身影,也不敢繞過潑墨屏風去打攪樓閣的主人,“打攪越娘子休息,若越娘子發現賊人……”

“知曉了。”越莺不耐煩地應下。

守衛撤去,陳元捷摒住的呼吸得以放松,在他的視野裏可以見到那名娘子梳着流雲髻的發頂,區區一個弱娘子不是威脅,他大可以将她打暈後從洞開的窗牖逃走。

“想走?”

幽靜的室內突然響起鈴铛一樣的女聲,陳元捷心口猛地一跳,低頭望去。

美人榻上的娘子坐起身,腳踝和手腕的銀鈴铛随着她的動作發出輕響,她仰面看向房梁,一雙貓眼直直望進他的眼眸。

陳元捷大腦一片空白,深藏的回憶被迫翻出來。無窮無盡的曠野上,朔風刮走體溫與熱血,耳邊鈴聲簌簌……

他呆愣地看着越莺的面孔,刻骨銘心的記憶在翻湧。

一尾小蛇攀上房梁,在暗處吐出猩紅的信子,張開血口毒牙,猛地咬下。“铛——”毒牙磕在堅硬的匕首,陳元捷反手挑落小蛇,躍下房梁。

落下的小蛇盤曲在越莺的手腕,像是在乞求安慰一樣親昵地用尾巴蹭了蹭她的手背。

越莺摸了摸小蛇冰涼的身軀,笑着對陳元捷道:“身手倒是了得,你若是将偷出的東西還回來,或可饒你一命。”

陳元捷伸向前襟,卻在下一刻倏忽灑出粉末,迷了對方的眼睛。

越莺揮散粉末掩鼻,粉末無毒,僅僅迷人眼。她迅速行至窗邊,賊人已經逃離閣樓,卻在半途中回首,月色淺淡,她捕捉到他遮住面容露出的一雙眼睛,眼眸深深,意味深長。

難道他認識自己?

陳元捷回到客棧,将脫下的夜行衣燒掉,從江南王府收集到的信件整理好等王爺回來交付。

長夜未央,他透過窗戶望向江南王府的方向,胸膛煩悶,讓客棧小二上一壇最烈的酒。

辛辣的酒水滑過喉嚨,直入胃部,像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火。意識逐漸模糊,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

他為彼時還是雲中王的王爺效力,率将領埋伏雪地,隊伍中出了叛徒,将他們的行動透露給匈奴,那一仗他不願回想,所帶領的小隊全軍覆沒,荒蕪冰寒的凍土不斷吸食炙熱的血液,目之所及皆是殘肢斷臂、殷紅土地。

他亦深受重傷,胸膛是猙獰的刀口,汩汩鮮血流出帶走生命。逐漸渙散的瞳孔倒映出灰色的天空,他似乎聽見勾魂鬼差走來的聲音,泠泠作響猶似鈴铛,還挺悅耳……

“呀,居然還有一口氣……”模糊的視野裏出現一個梳雙環髻的娘子,貓眼靈動,脖頸上的銀飾鈴铛比雪還白。

陳元捷以為自己會死在那場戰役,但他沒死,醒過來時已經身處營帳。

他詢問救下自己的軍醫,軍醫卻說他滿身是血地昏倒在軍營外,若不是他生命力極強,受了重傷也能堅持跑回軍營,否則早就死了。

可他記得不是的,他是被一個生了一雙靈動貓眼的娘子所救,應該也是她将自己送回軍營外。他不知道她的姓名,就默默叫她“小鈴铛”。他與她的初見就像一場夢,後來這場夢在戎馬倥偬的峥嵘歲月裏深藏,又在煙雨如畫的江南再次被回憶。

現在,他在視為敵人的江南王府裏找到了自己牽腸挂肚的小鈴铛。

【作者有話說】

陸狗再找不到,女鵝就另嫁他人了!這才剛虐沒多少,我把後面虐陸狗的劇情都想好了,死去活來那種,希望陸狗能承受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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