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搶婚
第50章 搶婚
◎“凡兒,我是你爹爹。”◎
駿馬飛馳在盤曲狹窄的山路, 馬蹄铮铮踏過,濺飛細小的石子骨碌碌滾落萬丈山崖。
陸修瑾馳騁馬背上,右側是凹凸不平的山壁, 左側是差之毫厘便粉身碎骨的山崖, 可他絲毫不在意。他打聽到春飛燕的掌櫃夫妻是從廣陵的一座山村而來, 确定山村位置便連夜打馬前來。
金烏沉入西山,颀長身影騎在高頭大馬上,見到村口的一方村碑,他翻身下馬,将馬兒拴在村口的榕樹,讓日夜奔馳的馬兒得以休息。
他走入村子,村子民風淳樸,夜不閉戶, 整個村落卻靜悄悄的, 似乎沒有一個人。
不遠處傳來“簌簌”聲, 陸修瑾快步走進,見到一個膀大腰圓的婦女正用竹篾篩網篩動豆粒。
秀蘭同樣見到生面孔,她最煩的就是外鄉人, 譬如村尾那一家,占了她的房子。
陸修瑾:“村裏可有一戶人家名喚顧梅?”
“顧梅?”秀蘭篩豆子的活兒停下, 瞥見他氣度不凡,腰間佩一柄長劍,眼睛亮出神采, 急忙問道:“她是不是在江南犯了什麽事,你是官爺來捉她的?”
方才還巴不得将陸修瑾趕走的人, 現在卻一改嫌棄, 殷勤阿谀。
“你只管将她的住處告訴我。”
秀蘭巴不得見顧梅一家遭難, 那戶屋子她好據為己有。她便放下手裏的竹篾篩網,雙手抹了抹圍裙,“有的有的,我給官爺帶路,還請官爺随我來。”
今日村尾那家辦喜事,阖村的人都去吃喜酒,她素來與顧梅不善,送來的喜帖她都丢進爐竈當紙燒。
有人帶路比他自己尋覓要快得多,陸修瑾心底着急,步履生風,但帶路的秀蘭體态臃腫,行走緩慢。
秀蘭走在前頭,一面走還一面說:“我就知曉他們一家滿肚子算計,幾個月前搬離小桑村,說是做什麽生意,怕不是做的什麽坑人勾當,沒多久又回來,跟逃難一樣。現在官爺您來了就好了,将他們都抓走,落了大牢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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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修瑾不願與山野村婦多言,但又想借他人之口知曉她的過往,可聽她句句中傷顧南枝,心湖難免泛起漣漪,握住腰間劍柄,克制怒火。
她本該是大瀚朝矜貴的太後,隐匿在偏僻山村,竟與這群充滿偏見、愚昧無知的村民生活,不知吃了多少苦。
秀蘭完全察覺不到身後之人的神色凝肅,依舊絮絮叨叨:“顧梅不僅心腸黑,作風也是龌龊,早些年來咱們村子的時候就勾了許多男人的心,她啊據說還是出自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天生是克夫命,丈夫早死,挺着肚子被趕出門,又與自己嘴裏的仆人勾勾搭搭不清不楚。我早就瞧出他們的貓膩,一個破鞋也不知道怎麽有那麽多人捧……”
青鋒出鞘,自後方架在秀蘭的脖頸。秀蘭頓覺側頸寒意凜凜,眼珠子瞥見锃冷的利刃,頓時吓得雙腿軟如面條,一屁|股摔在泥地。
她不知哪裏觸惱了官爺,跪地乞求道:“官、官爺饒命吶!”
“你說誰是破鞋?又說誰心腸黑、作風龌龊、勾搭不清?”陸修瑾面色冷寒,恍若在看一個死物。
“我是破鞋,我心腸黑、我勾搭不清!官爺饒小的命!”秀蘭将自己說出的惡言惡語都攬回自己身上。
利刃揮落寒光一線,一截柔軟猩紅的物什掉在泥巴地裏,劇痛襲來,秀蘭捂住鮮血淋漓的嘴,支支吾吾吞吐不清。
她的舌頭被斬掉了,再也不能在背後诋毀他人。
擦拭劍刃鮮血的錦帕扔掉,利劍重回刀鞘,陸修瑾無視一旁痛苦嚎叫,歇斯底裏的村婦,舉步朝前走去。
兩座茅草屋舍傍山而建,大半都掩映在葳蕤野草,山上的蒼郁樹枝延伸,像一把綠傘為其遮風擋雨、冬暖夏涼。
他行到村尾,只這最後一戶人家,下一刻就能見到日思夜想的那個人,急行的腳步微頓,他竟生出近鄉情怯之感。
半是激動,半是怯憷,他終于要見到她了。
放慢的步調再次加快,到了最後幾乎飛奔如箭矢,山路兩旁的枝桠勾住華貴衣擺,野草與塵土沾染其上。
他奔赴來到屋舍前,卻見正紅彩綢挂在粗陋得堪堪能遮風避雨的茅草屋舍,雙喜大字鮮紅燙目,庭院內的方桌上擺滿各色菜肴,座無虛席,每個人紅光滿面、喜氣洋洋。
噼裏啪啦地爆竹聲響起,粉雕玉琢的孩子扮作花童,朝新人灑下彩花,落花紛繁,落在刺繡鴛鴦的喜帕,新嫁娘穿着流光溢彩的嫁衣,流雲紗蘇刺攔腰束攏出玲珑巧致的腰身,不見其真容,卻無法忽視她的溫香豔玉。
山間清風吹拂鴛鴦喜帕一角,露出含羞的笑靥,如記憶深處時時勾勒的面容別無二致。
金絲鳳羽袖口露出的一截皓白腕子,柔荑握住大紅繡球的一端,另一端的男子,身量修長,如松如竹,正紅的新郎服穿在身,溫靜得像一潭水。
新郎官飽含深情的雙目,新嫁娘驚鴻一瞥的笑靥,俱化作無形的冰錐從腳底貫穿陸修瑾的全身,四肢經脈裏奔流湧動的血液都被凍住,左胸深處又痛又寒。
喧天的鑼鼓聲淹沒他攥緊拳頭的骨裂聲。
敲鑼打鼓,吹奏蘆笙,在喜慶的樂聲中吉時已至,村長兒子作為司儀,他用帶有濃重鄉音的敦厚嗓音獻上祝福。
喜樂暫歇,司儀唱道:“一拜天地,拜皇天後土覆載恩。”
月一攜着顧南枝朝悠悠天地跪下拜首。
“二拜高堂,拜祖宗庇佑,內外親正。”
兩人對坐在竹編圓凳,德高望重的村長叩首。村長捋着蒼白胡須,不住颔首,飽經風霜的面上滿是喜氣,笑看一對新人。
大紅繡球将兩人的心連系在一起,行事穩健的月一竟也有雙手顫抖,幾乎快要握不住掌心紅綢的時刻。往事歷歷在目,如書卷頁頁翻動。
柳池初見,她看清自己後鹿眸中的光亮由明至滅。
長樂宮侍奉,紫薇花濃,她喝下他奉的茶。
你叫什麽名字?
奴不記得了。
那你便叫月一。
宮亂前夕,她試圖逃離長樂宮,卻不忘關懷他,勸導他放下對過往的執念。
你是好人,不該進宮,就算忘掉自己原本的姓名,只要你願意就能重新開始新生活,不必用過去困住自己。
小巷裏,她将香甜的糖燈影兒一分為二,另一半贈予他,苦澀的心甜漾起來。
那時的他說:太後,枯草恢複生機了。
其實,他死寂的心也重新鮮活。
他見過翟衣鳳冠的她,遙遙在上,高不可攀;亦見過她在鄉間鬧市,素衣清麗,如隔一層薄霧,近在咫尺,可難以觸碰。而今她霞裙月帔,鳳冠霞帔是為他所披。
“夫妻對拜,伉俪同心。”
他終于能與她堂堂正正地共結連理,相伴餘生。
月一顫抖的身軀微微彎下,兩人互相對拜,即将禮成。
一個酒壇訇然砸在地上,猶如平地驚雷,所有人循聲望去,婚禮被迫中斷。
“帶着孤的孩子,還想嫁給別人?”
黃昏之下,來人氣質傲然,玉琢昂藏,金色的夕陽餘晖斑駁落在他割金碎玉的冷峻面容,眸似寒星。
熱烈慶賀、沉浸喜悅的村民一時未能聽清他的話,但見他凜冽冷厲的神色,便知來者不善。
顧南枝看去,隔着單薄的紅紗,他玄色的衣袂都染上緋紅,男子深邃的身影印在腦海,無法泯滅,如今重現面前,她急急掀開鴛鴦喜帕,驚愕地望向他。
穿花紅短衫,用紅繩紮着兩顆丸子頭的凡兒放下花籃,蹬蹬跑到她的身後,尋求庇護。
男人提劍而來,顧南枝心下生出懼怕,卻不忘護住凡兒。劍尖瞬息而至,擦過她的鬓角,顧南枝駭得閉上雙目。
然而,劍影缭亂,陸修瑾挑落屋檐下的朱紅彩綢與雙喜大字,切成齑粉。單單這樣還不夠,利劍揮過,盛裝在紅色酒壇裏的喜酒咚咚應聲落地,碎片炸開,滿目狼藉。
冷戾的眼眸掃過在場衆人,村民們紛紛脊背發寒,有的人甚至扛不住威壓,跪在地面。
年邁的村長站出來,舉起拐杖,“你是誰,為什麽要來作亂!”
陸修瑾卻并未一個耄耋老人放在眼裏,雙目緊緊攫住嫁衣如火的顧南枝。
顧南枝下巴微顫,她仿佛又回到宮變那日,被人從長樂宮的床上拖出去,于森冷盔甲的兵陣前直面死亡。
一只寬厚的大掌覆在她的手背,傳遞溫暖與力量,安撫她發顫的身軀。
她側目,聽得月一道:“對不住諸位,今日我與梅娘的婚禮就到此為止,各位先回去罷。”
村民如鳥獸散去,村長投來憂心目光,在兒子的攙扶下離開。
熱熱鬧鬧的場面頓時靜谧,檐下的紅綢化為粉碎,桌面的喜酒灑進地裏,花籃傾倒,彩花零落滿地。
月一松開緊緊攥住的紅繡球,順滑的緞子布滿褶皺如同抹布,另一端早在顧南枝的驚駭下離了手心,他一松開,紅繡球便落在地上,滾了幾滾,沾滿泥土與酒漬。
兩人緊緊相握的手刺痛陸修瑾的眼睛,他走上前,将顧南枝拽向自己。
顧凡兩只小手死死抓住顧南枝的袖子不斷拉扯,“不管你是誰,都不許搶走我娘親!”
陸修瑾将劍負在背後,玉山般的身子蹲伏,伸出手欲撫摸凡兒的發頂。凡兒張嘴咬住他的虎口不松,幼獸一般撕咬,含糊不清道:“壞人,不許你搶走我娘親……”
曾久戰沙場,刀槍不入、分毫不損的陸修瑾,卻任由孩子尖細的乳牙穿透肌膚,撕扯皮肉,鮮血順着凡兒小小的下巴滴落。
“哐當”一聲,是他松開背後的利劍,用另一只手揩去凡兒下巴的血污,濃煙熏壞的嗓子發出喑啞沉悶的聲音,“凡兒,我是你爹爹。”
【作者有話說】
父子相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