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豪賭

第53章 豪賭

◎無怪他卑劣◎

永不相見……

待在他身邊一年, 一年後她若心裏無他就能重獲自由。有時人連自己的內心都看不清,他說出的請求無疑是一場十賭九輸的豪賭,卻想用微渺的希望換取她的絲絲在意。

他鐵心鐵意, 誓不放手, 顧南枝大不了就待在他身邊一年, 換往後餘生的平靜。

“好,我答應你。”

陸修瑾晦暗的俊容有了神采。

“不過在此期間,你不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好。”

“我還要寫一封信寄到小桑村。”

“……好。”漆眸裏的光再度黯然。

以免陸修瑾反悔,顧南枝當即提筆書寫。夜枭咕咕叫喚,夜靜更闌,顧南枝擱下筆墨,陸修瑾接過她封口的信箋,“更深露重, 枝枝且去歇息罷。”

顧南枝在信裏簡略交代自己與凡兒境況, 并讓月一不用過多擔憂, 那封信至關重要,臨走時她不忘對他叮囑:“信務必要送到小桑村。”

落在陸修瑾耳裏,倒是她對他的一種防備與不信任。

“會的。”雙指捏住信封一角泛起褶皺。

翌日一早, 他打馬奔赴江南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信箋交給陳元捷, 讓信使送去廣陵小桑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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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細雨霏霏,山巒籠在煙岚中, 良田耕牛,屋舍炊煙。

從江南而來的信使跋山涉水, 終于來到信上所寫的小桑村, 找到村尾的茅草屋舍。

屋舍前的大紅燈籠經受風吹雨打而褪色, 碎掉的紅綢半截埋在土裏,院子荒草叢生,屋內落了厚厚的一層灰。

信使尋不到信上的人,打聽同村的村民,“你找村尾那戶啊?唉,好好的一對新人在新婚當日被拆散,新郎受了不小打擊,有人見到他去往南邊的後山,再也沒有回來。那南邊後山你可別去啊,去了的人再也沒有回來過。”

多日後,陸修瑾方得知小桑村的境況,那封信也再度送回到他手中。信封被雨水濡濕,透出其中的墨跡。

陸修瑾展開書信,紙短情長,透過書信他仿佛能預見他們之間的綿綿情意,她對那人說她一定會回去。

她就那麽篤定?要離開自己?

陸修瑾心底不是滋味,掌心收緊,信紙揉成一團。他幡然醒悟過來,又頗為慌張地将信紙展開,皺皺巴巴,恢複不到原來的平整。

枝枝只讓他将信捎到小桑村,然而天意弄人,那個奴才失蹤了,信沒有送到那個奴才手上,也不能怪他卑劣。

他掩去信箋未能送達,月一失蹤的消息。

屋門響動,陳元捷推門而入便見得王爺坐在方桌前,白日點燈,燈盞旁有片灰燼,被風一吹就散了。

他斂眉垂首道:“王爺,新任郡守抵達廣陵,張希夷已在前往江南的路上。”

“再過三倆日,她也該到了,枝枝見到她會很歡喜吧。”陸修瑾低喃。

**

今晨,丫鬟畢恭畢敬道:“夫人,老爺喚您去花園賞景。”

他們的真實身份不為人知,仆人們也只當他們是一對夫妻,丈夫在外經商做營生,妻子在家中相夫教子。

顧南枝手執書卷,眼睛都未擡,“花園裏的景致我都看膩了,不去。”

丫鬟轉述:“老爺說今日的景致不同,若夫人不去怕是會後悔的。”

看陣仗,她不去,丫鬟怕是要一直打攪,顧南枝撂下書卷,“倒要看看什麽景致不去會讓我後悔。”

水灣別院冬暖夏涼,光陰如白駒過隙眨眼就到了初秋。榴花謝盡枝頭,石露臺階生出秋露。別院的花園裏栽植各種奇珍異草,随四季更疊而景致不同。

身穿素絨繡花長襖的顧南枝行走鵝卵石小徑,花園裏落葉飄旋,枯草萋萋,頗有種蕭瑟凋零之美。可與平日并沒有什麽差別,顧南枝冷然一笑,調頭欲走之際,她若有所感,雙眸向荷塘睇去一眼。

隔着一泓荷塘,對面臨水美人靠坐着一個紅衣娘子,熟悉的背影令顧南枝為之一怔,她疾步行去,險些忘了前面無路,差點踩空跌入池塘。

“夫人當心!”跟在身後的丫鬟驚呼。

美人靠上的娘子聽聞動靜,側過臉來,丹唇外朗、皓齒內鮮,不是阿姊還能是誰?

顧南枝止住腳步,遙遙呼喚:“阿姊!”

她提起裙擺,如一只迷失在歸途的倦鳥尋到歸巢,向顧芸禮奔赴。顧芸禮展露笑顏,循着急促的腳步聲源頭行去,膝蓋碰到廊柱,幾乎摔跌。

顧南枝的心髒跳到嗓子眼,好在她快人一步,及時接住阿姊。

她沒錯過阿姊的異樣,那麽大根朱紅廊柱,阿姊好好的怎麽會撞上呢?

顧南枝握住顧芸禮的雙手,顧芸禮烏黑眼珠落在她身上,卻又像穿過她,看向一片虛無。

“阿姊你的眼睛怎麽了?”

顧芸禮面上依舊帶着溫柔的笑,輕描淡寫道:“掉入河裏的時候撞到腦袋,傷了眼睛。”

一團棉絮塞進喉嚨,顧南枝哽咽道:“阿姊最怕水了,怎麽會掉進河裏?”

在顧南枝的連番追問下,顧芸禮将自己五年前投河的事情原原委委地說出。她本意是随小妹一同葬入皇陵所在的青山綠水,但老天開眼,讓她被人救起。性命保住了,但一雙眼睛卻沒有保住。

剛被救下的時候,顧芸禮忍受着失去至親的悲怆與腦袋撞到石塊的疼痛惡心。她心灰意冷,失去活下去的信念。救她的是一對年老夫婦,夫婦暮年失去女兒女婿,便将她當做女兒精心照顧。顧芸禮深受感動,歸根結底她的性命是被夫婦救下的,也不再屬于她自己,他們若要她活着,她惟有好好過活才能報答。

夫婦乃是廣陵人,女兒女婿于大火中罹難,他們便想落葉歸根。顧芸禮随二老前往廣陵,她讀詩書識六禮,在廣陵找了一個女夫子的活計,專門教導高門裏的未出嫁不宜見外男的閨秀。閑暇時,她會去專供女童開蒙的木蘭堂義務教書。

她口吻淡淡,聽在顧南枝耳裏卻是分外沉重。她以為阿姊嫁入張長史家中,往後也有了蔭庇,卻不知自己潛逃出宮後,阿姊竟會投河。還好,還好老天垂憐……阿姊性命無虞。

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噼裏啪啦地往下墜,顧南枝憋着哭腔,時不時擦拭清淚,可淚珠争先恐後滴落,一滴落在顧芸禮手背。

顧芸禮摸索着捧起她的臉頰,就像幼時她貪玩摔倒,阿姊為她擦淚,溫柔地哄,她道:“小妹別難過,大夫說等腦袋裏的淤血散去,眼睛也會好的。”

顧南枝泣不成聲,抱住她低聲嗚咽。

兩個秀麗卓絕的娘子相互擁抱,阿姊一面拍着她的脊背,為她撫順氣息,顧南枝稍稍平複激動後,将長樂宮走水、自己潛逃出宮以及近乎五年隐姓埋名的生活都娓娓道來。

聽到她已經有了孩子,顧芸禮面色一愣,而後笑開來,“未想我也竟然有做大姨的一天。”

放在母親在世,楊顧兩黨只手遮天時,顧南枝壓根不敢想她會誕下屬于自己的孩子,光想想就是天方夜譚。

姊妹倆相敘甚長,幾乎忘掉時辰,再擡首已是日暮,泛黃的草葉給绮麗的霞光染上金黃。

顧南枝惦念阿姊的身體,想扶她去廂房歇息,阿姊卻不肯,定要見見聰明伶俐的外甥女。

兩人手臂相攜行在九曲十八拐的廊蕪,行出一段距離後,顧芸禮驀然停駐。

“阿姊怎麽了?”顧南枝擔憂詢問。

“無妨,你可見到一個人,我不知相貌,但他應是一個男子,年歲不老。”

顧南枝搖首,意識到阿姊雙目失明,補充道:“我沒見到呢,阿姊,他是誰?”

“我也不知曉他的名字,只叫他啞奴。他是我在木蘭堂認識的,興許是富紳家裏逃出來的家生子,天生啞疾不會說話,只會寫一個‘奴’字。也是他将我帶離廣陵,到這兒來的。”

顧南枝也明白過來,那啞奴是将阿姊送到自己身邊的人,“既然是他将阿姊帶來的,仆人一定見過,待會我讓仆人細細描述,總能尋到他。另外照顧阿姊的廣陵二老,也會盡心盡力贍養。阿姊不必憂心。”

顧芸禮颔首,“好,你這般說我便放心了。”

“都是應該的呀阿姊……”

兩人結伴離開花園,熟不知花園的假山角落,玉骨青衫的男子默默注視緩袖濃雲的紅衣娘子,仿佛要把她深深刻進心底。

待她們再也見不到身影,花園恢複靜谧,張希夷才走出來。

啞奴是他,給王爺寫信的是他,将顧芸禮帶來此處的也是他。

蘆葦江河她素缟翻飛,下一刻傾身墜入奔騰水流的畫面成為他揮之不去的陰影。縱然他将寒廬裝飾成玉階彤庭,她也不會為之停留。

她一心只為妹妹,他便送她們團圓。

殘荷香散,蒼梧葉落。

顧南枝有了阿姊作伴,深居簡出的日子似乎也不那麽難捱了。

凡兒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大姨格外親近,知曉大姨眼睛不好,漫步賞景的時候她會貼心地描繪出景致。

“花園裏有好多菊花,黃的像黃酒,紅的像晚霞,白的像白雪,大姨你快聞聞,還有淡淡的菊香呢!”

顧芸禮也從善如流地輕嗅凡兒遞來的花蕊,果真是幽香撲鼻,“光聞到花香,就像看到凡兒描述的景致,美輪美奂。”

顧南枝就在一旁靜靜看着,凡兒本應是受照顧的年紀,卻去照顧失明不便的阿姊。她們一家和樂融融,顧南枝生出就這麽一直生活下去也好的念頭。

手邊的石桌放了一碟點心,顧南枝擡眸,卻見送來糕點的不是丫鬟,而是煊煊赫赫的陸修瑾。

他做起下人做的活計倒是順手,顧南枝本不願搭理他,但想到能尋到阿姊,背後沒有他的助力是不可能的事。

她唇角彎了彎,可眸底并無一絲笑意,客氣疏離道:“多謝。”

陸修瑾垂下的手指曲了曲,面上疲憊盡顯,垂眸哀傷,若獨自舔舐傷口的蒼狼。

【作者有話說】

姐妹團圓,男人靠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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