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乞求原諒
第54章 乞求原諒
◎別不理孤◎
秋菊盛放, 她坐在石桌邊靜靜瞧着阿姊和女兒,眼眸漾出的光柔成一汪春水,可他一來, 那春水霎時凝結成冰, 徹骨寒涼。
他心口苦澀, 面上卻不顯,撚起一塊兒軟糯的點心,“這是你最喜歡食的糕點,嘗嘗?”
“好。”她忽視他遞過來的手,自己撚起一塊兒送入檀口,咬了一角便放下,“酸甜可口,就是多了點澀味。”
“秋日的櫻桃滋味到底是不如盛夏, 等來年夏天再做一份, 屆時你嘗……”
凡兒未留神腳下, 摔了一跤,顧南枝急急走過去扶起她,好在摔得輕, 沒有受傷。
陸修瑾未說完的話硬生生咽回去,他亦上前, 但無從插手。
凡兒朝顧南枝吐了吐舌,“娘親,不疼的。”
顧南枝也拿她沒辦法, 顧芸禮聽罷也明白是個什麽事兒,打趣道:“我曾在木蘭堂教書, 凡兒委實不像其他女孩子, 皮實得緊, 摔倒也不喊疼。”
三人相處自有一種幸福的氛圍,陸修瑾就像是外人,格格不入。
他的氣息重重地一呼一吸,“穩了穩語調,“孤還有事。”
顧南枝輕輕地“嗯”了聲。
陸修瑾離開了,只不過離開的步伐頗有幾分倉皇而逃的意味。
倉皇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顧芸禮這才偏首,“是他?”
雖沒有指名道姓,但顧南枝知曉阿姊指的是陸修瑾,她道:“是的,阿姊,不必管其他人,我只希望你和凡兒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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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兒的生父被她劃到其他人的範圍。顧芸禮欲言又止,到底是把勸解的話兒咽下。
花草枯榮,衣袂拂過,秋露沾濕泅出深色。陸修瑾失魂落魄地行走,他俨然行出了花園,未留意到腳下的廊蕪木階,險些栽倒。
他扶住朱紅廊柱,身形頹喪。
陸修宴對他的所作所為發出質疑,“委曲求全有用嗎?”
陸修瑾反唇相譏:“比你巧取豪奪有用,強迫只會将她越推越遠。”
“時不待我,等你融化她堅冷的心,讓她接納你,短短一年可不夠。”陸修宴切齒道,“一年後,她走得時候一定毫不猶豫……”
陸修瑾默然不語。
“沒時間了,你不要再抵抗,将身體交給我控制,還是你真的想要她離開我們?”陸修宴循循善誘,自從中了蛇毒蘇醒後,兩人雖能直接溝通,不必再借用日錄,但陸修宴就像寄生在陸修瑾體內的靈魂,只有陸修瑾身體虛弱疲乏、意志混沌之際,他才能掌控身軀。
陸修瑾阖上雙眼,脊骨靠在廊柱,無盡的疲憊襲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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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濕半晴梅雨道,乍寒乍暖麥秋天。秋季總是多雨,江南也不例外,漆黑的夜色,雲漏疏星,淅淅瀝瀝的秋雨敲打窗棂。
近來,凡兒粘顧芸禮粘得緊,就連夜晚就寝都要窩在西廂,手心手背都是肉,顧南枝便随凡兒去了。
從前凡兒年歲小,一個人睡不着,她就将凡兒帶在自己身邊一同入睡,現在凡兒或許睡得正香甜,她一個人倒孤枕難眠了。
她難以入眠,索性抓起衣桁上的梨花紋外衫,披在雙肩,撥亮燭火,撿一本《群書治要》秉燭夜讀。
書裏的內容主要是為君之道,治國之道。顧南枝身處長安的時候也時常翻閱,但紙上得來終覺淺,且她身處禁闱,所見所聞皆是宮人們經過層層篩選才獲知。身處民間,體會反而更真實。再次閱讀書卷,也有了新的感悟。
“篤篤篤——”門扉被敲打,顧南枝前去開門。
門外之人一身天水白燕居服,潮濕的冷氣從地底漫上他的眉宇,攜霜帶雪般,一見到她卻都融化了。
陸修瑾拎一檀木镂紋食盒,“見你屋內燭光不熄,料想你難以入眠,不妨用些宵夜?”
她啓唇正想說不用,奈何他搶在她的話頭前,添補道:“裏面放了安神的東西,淮山藥做的點心,也不膩口。”
就在他話音落下,一道閃電劃破夜空旋即悶雷陣陣,雨勢從淅淅瀝瀝變作噼裏啪啦地瓢潑大雨。
“雨下大了呢。”他微微側首,朝廊外睨了一眼。
披在背後的青絲便落入顧南枝眼簾,順滑如綢的發黏在一起,發梢還滴着水珠,再看他手裏除了一枚食盒再無其他。這人竟是冒雨來的麽?
顧南枝抑制住關上門的沖動,到底是側過身,讓他進入屋內。她有意敞開大門,以防他做出什麽逾矩之事。
熟料,陸修瑾進來後反手将門扉合上,“寒風侵肌,枝枝還是關上門才好。”
顧南枝也沒有刻意阻攔,坐在桌邊執起書卷,仍舊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态度。
陸修瑾将點心從食盒裏拿出,溫熱酥軟,顯然是剛出鍋,賣相有幾分蹩腳。顧南枝刻意不去想賣相怪異的原因。她将書卷撂下,走向床榻,“我要睡了,你且離開罷。”
腰肢卻有一股力道攫住她,陸修瑾輕而易舉将她抱坐在自己大腿上。
“你!”她掙了掙,怎麽可能掙動。
素來溫柔似水的人,眸子裏蘊生出惱意,依然自有一番風韻。陸修瑾單手制住她,另一只手撚起點心,放輕語氣哄道:“枝枝好歹吃些吧,不枉孤請教庖廚。”
他的手骨節分明,撚着點心的指腹有被灼過的紅痕。這般半硬半軟的攻勢下,顧南枝很難拒絕,他又是個不會哄人的,直将點心怼到她唇瓣,吃與不吃無甚分別了。
檀口微張,咬下一小塊,軟糯清甜滋味在唇齒間劃開,賣相不佳,但味道極好。
他希冀聽她點評的目光如有實質,顧南枝不得不道:“還好。”
何止還好,對于一個十指不沾泥的初學者能做到這種程度,想必花了不少心思。
顧南枝撇開眼,不想去看他眸裏的笑意,冷漠道:“點心我已經用過,你回去吧。”
“枝枝別不看孤,我們說好的,給孤一年的時間,不是麽?”陸修瑾鐵心鐵意不肯就這樣離開,他拿起書卷,“《群書治要》?枝枝對這些感興趣,不妨來問孤,定然比你從書上看來的要更有見解。”
他便是那執掌權柄的高位者,即便一時位卑,四面臨敵,也能将自己耍得團團轉,絕地逢生反敗為勝。
“枝枝若有何不懂,也可來問孤,孤必定傾囊相授。”
“枝枝還想用些點心麽?放涼就不好吃了。”
可她不得不承認,他委實比擅專的母親更适合治理大瀚江山,母親眼裏家族利益至上,捧得楊顧兩黨如日中天,朝廷變成他們的一言堂,貪墨藏私,搜刮民脂,百姓苦不堪言。而陛下年幼,羽翼未豐,在他們的有意培養下成為一個心思單純、耽于玩樂的傀儡皇帝。
彼時大瀚風雨飄搖,外有匈奴,內有天災。皇室血脈受迫害凋敝,也只有他能當扶大廈之将傾的重任。
“聽說江南城外有一小山,秋楓紅豔絕倫,若你想,孤便帶你和凡兒出去透透氣,賞賞晚楓美景可好?”
“枝枝,你別不理孤呀……”
顧南枝兀自思量,他亦天南地北地自說自話。
“陸修瑾。”顧南枝一出聲,他就噤聲,專注地聽她說話。
她擡起眼,清淩淩的雙眸終于落在他身上,說出口的話語卻是那麽砭骨,“你重科舉,廣開言路;法度嚴明,百官畏服;愛護子民,受百姓擁戴。代替陛下臨朝一事上你是明君,但我親人失散與你脫不了幹系,我流離失所拜你所賜。
全天下的人都能尊崇你,惟我不能。我姓顧,安樂侯府的顧,你姓陸,大瀚皇室尊姓。你如今的坦途是用顧家的血鋪就的,我怎可原諒你,與你重新開始?”
無視他,不在意他,用冰冷的态度對待他,不去怨不去恨,已經是她能做的最大努力。如她所言,他們是站在對峙立場上的敵人,縱然局勢造就,縱然他也曾給她帶來過光,可事已至此,她不會原諒。
貼在她柳腰的手捏了又捏,手背青筋根根暴起,佯裝乖順的狼撕破僞裝,露出極具侵略的一面。
他好想掐住她的脖頸,予她生死,叫她不要再說出冰冷傷人的話語。但他到底只捏住她的下巴,深眸靜得駭人,固執反問:“不原諒孤?”
“你只讓我留在你身邊一年,我能做到不忽視你,但做不到原諒你。”
做不到原諒,更別談重新開始,她從一開始就給他判了死|刑,無論他如何做都換不回她的心了。
他不信!溫吞的方式叩不開她的心門,他砸也要砸開。
顧南枝身軀一輕,被他橫抱起來,一步步走向床帏。熟悉的場景一幕幕襲來,她想起在長樂宮與他的夜夜|厮磨,她不要!
“陸修瑾,你放開我!”顧南枝死命掙紮,但她單薄的力量在他面前不值一提,後背陷入床帏,他置若罔聞,欺身而上。
光線大亮如同白晝,顧南枝瞧清他左耳空無一物,但一觸到他侵略性的,仿佛要把自己生吞活剝的目光,幡然大悟,“你是陸修宴?”
那個藏在陸修瑾身體內的另外一個人。
他笑了,似乎十分滿足,“枝枝好聰穎,從不會将孤和他混淆。”
他身穿天水白燕居服,容顏冷峻,皎然似仙,與明滅燭火下的侵占神情格格不入。
就連跟随他多年,有着過命交情的陳元捷都分辨不出,以為他患有失憶症。她卻能不借助玉環耳釘那些外物,輕而易舉地認出他和陸修瑾。這樣美好的她,怎麽舍得放開手……
即便是死,都不想放手……
“他都告訴你了,枝枝也知曉,禁闱裏逼迫你做不想做的事都我陸修宴而為。”
比起陸修瑾,顧南枝無疑更怕陸修宴,他就是個披着羊皮的瘋狼。
瘋狼顯露利爪與尖牙,他抽出貼身攜待的匕首,拔出刀鞘,凜然的刀光劃過顧南枝驚惶的面容。
顧南枝心髒砰砰直跳,擂鼓一般。
他将刀柄塞進她的掌心,再幫她握緊,“孤任由枝枝處置,洩氣後,不要再說不原諒。”
那些話與剜心無異,聽得他心口痛得無法呼吸。
他将自己的生死予她,乞求她原諒。
【作者有話說】
半濕半晴梅雨道,乍寒乍暖麥秋天。——黃公度 《道間即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