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陪伴
第66章 陪伴
◎深宮寂寥,她就多陪陪陛下吧◎
顧南枝與陸靈君重逢相認後, 便被陸靈君安置在甘泉宮的偏殿,雖說是偏殿,但規制擺設都按照帝王寝殿布設, 僅僅沒有主殿寬闊。
殿內奢華無窮, 雲頂檀木為梁, 金絲琉璃為燈,水晶簾箔雲母扇,琉璃窗牖玳瑁床,俨然是帝王規制。
顧南枝受寵若驚,自然不肯在帝王寝宮之側酣睡。陸靈君一句話就堵住了她,“長樂宮焚毀尚未重建,寡人的後宮尚有貝闕珠宮空置,莫非表姐要去後宮安置?”
帝王的後宮只能住妃嫔皇後, 她怎麽能堂而皇之入住?這于禮不合。
“再說了, 凡兒身體虛弱, 表姐忍心讓孩子奔波嗎?不如就近在甘泉宮偏殿住下,甘泉宮戒備森嚴,也能保護表姐周全。”
陸靈君所言不無道理, 她想出宮居住,也得考慮凡兒的身體。
更深露重, 滴漏滴答滴答,催人入眠,從江南到長安, 顧南枝身心俱疲,抱着凡兒在鴛衾繡帳裏入睡。
按時點卯上早朝的文武百官皆覺察到陛下心情愉悅, 雖然平日裏陛下也并非是肅冷的性子, 但到底是為君之人, 喜怒不形于色。今日的陛下眉目舒展,眼裏噙着笑。
散朝後陸靈君回到甘泉宮,不見表姐的影子,詢問宮人:“表姐呢?”
“顧娘子在偏殿。”顧南枝無名無分,也不能用以前的太後身份,宮人只得撚起一個不會出錯的稱呼。
陸靈君唇角一抿,“偏殿狹窄,還不快将表姐迎來。”
未幾,顧南枝便被宮人引到主殿,凡兒喂了幾帖藥下去,黎明之際悠悠轉醒,見她精神尚佳,并無大礙,顧南枝才松快一口氣。
她來到主殿,凡兒則被宮婢悉心照料。宮人連夜找來小孩子一看就挪不開眼的玩意兒,凡兒玩得不亦樂乎。
顧南枝矮身行禮,行至一半被陸靈君制止,“以後在寡人的面前,表姐不需要做這些虛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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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行?陛下是天子,我是庶民,庶民見了天子總該行叩頭大禮。”顧南枝被宮婢精心裝扮,流雲雪緞丹紗裙,雲鬓霧繞上的金釵珠翠熠熠生輝,眉心一點蓮花钿,豐神秀美,仙姿玉色。
陸靈君借着她的話,“既然寡人是天子,表姐更應該聽寡人的話了。”
他展現出孩子氣的一面,顧南枝失笑,也不再與他詭辯。
兩人相對而坐,宮人奉上茗茶與糕點。修竹浮雕茶杯捧在手心,深遠馥郁含有冷雪香的茶香撲鼻,軟糯酥甜白中透紅的糕點誘人,正是她最愛的日鑄雪芽與櫻桃煎。
難為他日理萬機竟然還記得自己的喜好,顧南枝有所觸動。
“表姐與寡人說說這些年的經歷吧?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陸靈君問出盤亘在心底一夜的問題。
顧南枝敞開心扉,娓娓道來。當年,她喝下落胎藥,疼痛至極時被月一所救。攝政王袖手旁觀,群臣逼迫,顧南枝不得不和月一逃出宮活命。兩人跟随商隊遠離長安,南下的途中顧南枝發現腹中胎兒僥幸存活,便在廣陵的一個小村落定居,這一定居便是四年多。
半年前她們一家搬遷到江南,凡兒在學堂開蒙,她則與月一開茶坊,做營生。江南人傑地靈,煙雨如畫,他們也委實過了一段幸福短暫的時光。
陸靈君與陸修瑾龃龉不合,顧南枝也就省去她與陸修瑾之間的糾葛。另一面,陸靈君既然能将她綁來,想必也得知陸修瑾在江南事跡,她不再贅述。
顧南枝口中的江南煙雨空濛,山色墨染,風光無限好,陸靈君心馳神往,不由嘆道:“江南真是個好地方。”
他端起茶盞,水霧氤氲眉宇,叫人辨不清他的神色,但口吻卻是低落傷懷的,“可惜寡人見不到。”
他是自己僅剩不多的親人,顧南枝也不忍見他感傷,安慰道:“陛下不必及沮喪,有朝一日南下巡視,自可欣賞江南美景。”
陸靈君抿了一口,唇邊的笑意與口中的茶水一樣苦,“有王叔在,寡人不過是個傀儡罷了。”
他放下杯盞,望向對面的顧南枝剔透的琥珀雙眸閃着堅毅的光,“即便如此,寡人亦能保護好表姐了。”
顧南枝沒有瞧見他眼眸的神采,她低頭,指腹摩挲杯盞上的修竹浮雕。陸靈君讓她述說的過往,手裏的日鑄雪芽,皆勾起她在江南的回憶,她想念在江南頗有起色的茶坊春飛燕,想念和睦友好的鄰居姜姐姐。她想念江南,想回江南了。
她要回江南的別院尋到阿姊,等阿姊治好眼睛,她們就一起去江都投奔爹爹與弟弟,一家子團團圓圓地住在小桃源隐世而居。
時移世變,滄海也能變成桑田。帝心難測,她缺失陪同陛下成長的五年,已經拿不準他的想法,沒有輕易交代家人還活着的消息。
她只說:“陛下,過段時日我想回江南。”
他眉心的紅痣黯淡,眼眸藏着的不舍快要溢出來,“是皇宮不好嗎?表姐留在寡人身邊,不用為生計奔波,想要什麽樣的奇珍異寶都能捧到身前任由挑選。表姐為何要走?”
他沒有斷然拒絕,就還有說動的可能,顧南枝斂眉低首,哀嘆道:“陛下,顧太後已經薨了,下葬皇陵,現在的我只是一個叫顧梅的平民百姓,顧梅不應該待在長安,更不該待在皇宮。”
她在提醒他顧太後已經死了,如若不是機緣巧合下的重逢,他們就是陌生人。
陸靈君失聲好半晌才逐漸找回自己的聲音,他艱澀地說道:“的确是寡人欠思量,母後已經仙逝,但表姐可以換一個身份過活。表姐想要個什麽樣的新身份呢?是高門貴胄流落在外的千金,還是小門小戶的嫡女,只要表姐想,寡人都可以給。”
換身份這般對他人而言難如登天之事,被他輕描淡寫地說出來。
顧南枝并不心動,“陛下,我想回江南。”
他猛然站起身,蟠龍金絲袖擺險些拂落茶杯,“寡人想起還有政事要處理,就先不陪表姐了。”
偌大的殿宇只有傀儡木偶一樣的宮人,直棂窗的闌幹一道道,恍若廷尉署的牢籠,顧南枝伸出手,被切碎的光落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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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都。
白露橫□□山環繞綠水,身處其中閑适而自得。
別院外,陸修瑾确認枝枝失蹤,枝枝沒有去尋她的阿姊,應當是去江都尋父親。顧芸禮得知此事後,毅然決然要與他同去。
陸修瑾以她的眼疾為由勸止。但顧芸禮卻說道:“你已經将小妹弄丢一次。”
縱有千萬種勸說的言語,也被她一針見血的話刺得蒼白無力。也罷,枝枝失蹤尚難查清是誰的手筆,而江南王顯然已經查到他的別院,顧芸禮待在那處反而危險重重。
陸修瑾便與她一同前去江都,送顧芸禮和顧如平父女團聚,唯獨不見枝枝的身影。
他背負雙手,舉目望江邊的荻花,風一吹飛絮如同雪花四散,帶來周身的寒意。
現在能确定的是枝枝失蹤不是江南王的手筆,否則越昭也不會來尋他。
陳元捷手裏握着一張紙條,顧及王爺的手傷,他索性出聲道:“王爺,是京中傳來的消息。”
“念。”
“陛下空置的後宮竟然有了一位女子,陛下待她極為重視,飲食起居都安置在甘泉宮……”
他知曉枝枝去哪裏了。
陳元捷還在念信,陸修瑾已經擦過他的身前,向外走去。
“元捷,立刻動身回京。”
“那江南王?”
陸修瑾不願多做解釋,陳元捷用不了多久自會明白。他們的行徑已經暴露,江南王已然清楚知曉他們的目的,做出反制行動,行事也愈發謹慎,他們形單影只差無可查,若江南王加速謀逆的進程,僅憑一千廣陵軍,根本無法抵擋。
從江南王府得到的信件,足以證明江南王的不臣之心。當務之急盡快回京,讓陛下調遣精兵鎮壓才是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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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次顧南枝提出要回江南,做一個平頭百姓後,陸靈君就減少與她見面的頻次,偶有幾次相見也是兩人共同用膳,她若有回江南之意,便被他以希馔美味,合該多動筷,不應辜負為由擋回去。
一次兩次下來,顧南枝也不再将此事放在明面上說了。
凡兒在羅漢榻上把玩九連環,顧南枝就在一旁斜靠引枕喝茶看她。
小時候,母親時常入後宮與殊貞皇後會面,她便被母親帶在身邊,與當年還是儲君的陛下相遇,幼時的陛下就十分粘她。後來殊貞皇後離世,她被迫成為陛下的繼後,不久先帝駕崩,兩個人在深宮相互扶持陪伴。
陛下沒有感受到多少母愛,母親就溘然長逝,父親又在年幼時逝世,所以對親人格外重視,但皇家偏偏是世上最不顧念親情血緣的地方。兄弟奪嫡争鬥,王叔虎視眈眈,他才将所有的眷戀都傾注在自己這一個表親上。
她作為太後的時候,他便對她依賴有加。她聽宮人述說,陛下得知她的死訊,難過哀恸到不能自已。
顧南枝聽聞,心腸到底是軟了,罷了,深宮寂寥,她就多陪陪陛下吧。但陪伴也是有期限的,她期待能回江南與家人團圓。
她向往歲月靜好的寧靜日子,不願再身處政派鬥争的漩渦。
正思量之際,殿外響起宮人通禀:“陛下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