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出氣
第67章 出氣
◎寡人治他的罪,也算為表姐出惡氣◎
未幾, 穿着深緋冕服的陸靈君進來,他想與顧南枝對坐,見着羅漢榻上兀自玩耍九連環的凡兒, 對宮人呵斥道:“你們是吃幹飯的不成, 讓孩子一個人玩耍, 要你們何用?”
宮人們跪下來連連請罪。
“罷了,你們記得自己是奴才,不僅要伺候好大主子,還有小主子。”
宮人們便抱着顧凡外出玩耍,外面魏紫姚黃的花圃,精雕細水的假山造景,總比殿裏不會動的玩意兒有趣,只留下一半宮人繼續在殿內伺候。
陸靈君坐在顧南枝的對面, 笑着道:“表姐和寡人下一局棋吧。”
“好。”他左不過是想解悶, 顧南枝且有不答應之理。
宮人們很快擺好掐絲琺琅獅紋棋盤與黑白玉棋子, 玉石棋子玲珑剔透,兩人執棋對弈。不知是顧南枝棋藝退步,還是陸靈君進步神速, 她很快就敗下陣。
眼見陸靈君所執的黑子已經堵死自己白子所有的退路,顧南枝放下指尖的棋子, “陛下棋高一着,我已不敵。”
“表姐這些年流落在外,忙于生計, 棋藝生疏也是情有可原。”他将棋盤上的黑白棋子一枚枚撿回青釉魚棋簍,“再來幾局, 這回換寡人讓表姐三子。”
他這般說, 倒讓顧南枝憶起他年幼時, 兩人就時常在長樂宮的桌案上對弈,陽光和煦,外邊的紫藤花探進镂窗,鳥雀啁啾伴着嗒嗒地落子聲,是後宮裏為數不多的恬靜時光。
彼時,陛下的棋藝還沒有這般出神入化,她便常常讓他三子。
現在,換作他讓她三子了。
兩人仿佛又回到了從前,氣氛變得溫軟柔和,像一汪默默流淌的水,就連秋日朔冷的風都減淡了幾分寒意。
不知不覺,兩人又對弈一局。顧南枝棋藝不差,一局熱身後已經上道,加之對陸靈君的了解,這局便與他旗鼓相當,遲遲未能分出勝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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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厮殺激烈之際,殿外忽然響起通禀:“大司徒求見陛下。”
一聽是大司徒曹稷,陸靈君沉湎棋局,置若罔聞。
顧南枝擱下黑子,“朝廷之事為重,陛下先收收心吧。”
她說完後準備躬身離開,不打攪陸靈君與朝臣商議政事。
陸靈君擡了擡手,“表姐勿需退下,就在這兒吧。”
她遲疑:“這樣恐怕不好……”
他像是早就知曉大司徒前來求見所為何事,了然于胸地笑了笑,“表姐就放心看一出好戲吧。”
顧南枝被強留下來。
宮人将陸靈君的允許傳達到甘泉宮外後,曹稷佝偻腰身,徐徐踏進殿內,他連眼睛都未敢擡,走在大殿中央便跪倒在地。
“臣曹稷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臣來此,是想請求陛下三思,樊晉貪墨一案必定有隐情,樊晉實屬蒙冤。”
曹稷兩鬓染霜,數年不見,他竟從當初的司直,平步青雲,位居大司徒。
陸靈君反問:“蒙冤?賬簿是樊晉的筆跡,樊晉下屬官吏皆作證他收受賄賂,人證物證俱在,廷尉署還能冤枉他不成?”
曹稷把身子伏得不能再低,堅持道:“陛下,樊晉為人忠厚正直,斷不是徇私舞弊之人,必定是有人構陷,還請陛下給微臣一些時日,協助廷尉署查清事實,還他一個清白。”
曹稷如芒在背,樊晉是他夫人的親弟弟,平日裏他借樊晉之名收受賄賂,未想他狐假虎威,行事愈發張揚,此事被捅到禦史面前,眼下樊晉被揭發身陷囹圄。
曹稷夫人不忍胞弟就此伏誅,這才日日給他吹枕邊風,讓他去救樊晉。曹稷的心眼比蓮蓬還多,一開始借樊晉之名行賄,便是待到事跡敗露時能斷尾求生,他不與樊晉割席算好的,怎麽還會親自下場,沾染一身腥。
但他日防夜防,在官場長袖善舞,步步為營,好不容易位列三公,沒想到卻敗在枕邊之人。曹稷夫人收集他結黨營私、利用樊晉貪墨的證據,如若他不解救胞弟,他的大司徒位置危矣。
樊晉的罪證板上釘釘,明日就會被問斬,他不得不請入甘泉宮,求見陛下。
“還他一個清白?曹稷你當真能信口胡謅。”陸靈君砰地放下茶盞,橫眉道,“樊晉是你夫人的弟弟,寡人看你是想為他翻案吧。你真以為寡人什麽都不知曉?樊晉在廷尉大牢裏已經簽字畫押,說收受賄賂都是你讓他做的,不僅如此,賣官鬻爵、結黨營私也有你的一份子吧?
曹稷啊曹稷,你以為你做事天衣無縫,筆跡是樊晉的,出面行賄的人也是他,即便他将你供出來,你也能說是無端攀咬。你沒想到夫人救弟心切,被她所逼,尚且在這裏苦苦哀求寡人放了他,他卻反手就将你供出來。”
他毫不留情地戳破曹稷的心思,好整以暇地欣賞他驚悚不安、戰戰兢兢,朝他驚慌不已的心髒再插上一刀,“只因寡人答應他與姐姐相見,将真相說出,免遭枭首之刑。”
曹稷原以為能棄車保帥,沒想到反手被自己的夫人出賣。
如若不是一直跪在地上,他雙腿早已軟成面條,跌倒在地,曹稷面色褪去,臉皮像一張被水浸潤又風幹後的面具貼在臉上,他語調顫抖,“陛下,臣、臣是被冤枉的。”
陸靈君卻不再看他,而是望向身側隔着一張金絲木小幾的顧南枝,眼眸熠熠,“表姐,他當初力谏想把你逼死,如今寡人便治他的罪,也算為你出口惡氣了。”
憂心忡忡的曹稷方才知曉殿內還有第三人的存在,他遽然擡頭,女子仙姿玉貌的容顏映入眼簾,她比之從前多了一分沉澱端莊,樣貌未變,正是曾經的傀儡太後無疑!
“你!你……”曹稷擡起手指向顧南枝,明明早該死在長樂宮大火裏的人,怎麽還會活過來,好端端地出現在自己身前?
“大膽。”陸靈君沉了面色。
顧南枝:“陛下,如今我只是個白身。”堂堂大司徒手指一個白身平民,沒有冒犯之說。
她清越和緩的嗓音讓陸靈君壓下惱意,“表姐心善,放過你冒犯之舉。”
曹稷尚沉浸在震驚之中。
“但你欺君罔上之罪不可饒恕,來人将曹稷帶入廷尉署。”
“陛下,臣冤枉!”曹稷不滿,幾乎掙脫守衛的鉗制沖上來。
陸靈君決絕道:“拖下去。”
曹稷慌不擇言,不惜出口道:“陛下就不怕攝政王回京嗎?”
陸靈君眼色霎時冷得砭骨,“寡人才是天子。”
曹稷怎麽能甘心?他一開始便将所有的賭注都壓在攝政王身上,知曉攝政王與顧太後關系匪淺,太後懷孕一事捅破後,他不惜力谏太後以死挽回皇室顏面,還未成功将太後逼死,一場無名火就燒毀長樂宮,連帶顧太後一同化為灰燼。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更不該被兒女情長所掣肘。他借攝政王的手,一步步往上爬,終于做到大司徒的位置。曹稷垂死掙紮,故意搬出攝政王提醒陸靈君,他可是攝政王一手扶植的人,罷黜官職落入大牢,就不怕攝政王遷怒嗎?
誰想一句話戳到陸靈君的逆鱗,加速他的死亡。
任由曹稷如何嘶嚎,都被守衛堵住嘴帶了下去。
陸靈君邀功般笑着對顧南枝說道:“不枉寡人一直在搜集曹稷的罪證,寡人本想在表姐的忌日讓他認罪伏法,現在提前了,表姐也該出口惡氣了吧?”
顧南枝心情凝重,眼眸劃過怏怏。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就是天子,是至高無上權力的傾軋。如若早些年,她有這樣的權力,是不是就能制止母親縱容母族作惡?不讓無辜族人免受無妄之災?她也不會家破人亡,流離失所了?甚至,她不會被陸修瑾搶婚,不會被陸靈君擄來長安,想過安穩平凡的日子便過,無須看他人臉色。
顧南枝的思緒如一團亂麻,繁雜不清。
“表姐為何不說話?是不高興麽?”
掐斷雜亂的思緒,顧南枝回道:“陛下應以大局為重,不必為了我一介白身如此。”
見她神色淡淡,陸靈君也未再繼續,他轉了話鋒,“寡人收到王叔回京的消息,按照腳程,王叔應該快到了。”
顧南枝平靜的視線落在棋局,重拾棋子下棋,“該陛下了,陛下還要繼續對弈嗎?”
“自然是要的。”
曹稷一事就是一個插曲,将其解決後,兩人繼續對弈,但之前溫馨平和的氛圍卻再也找不回來了。
陸靈君下了三五子,裝作不經意地試探詢問:“王叔從江南回京,表姐還要去江南嗎?”
他的話顯然別有深意,仿佛是在說她要回江南,為的是身處江南的陸修瑾,而今陸修瑾回到長安,她也不應該再回江南。
顧南枝品出他的竊竊心思,直言道:“攝政王回京與我何幹?若陛下允準,我自然是要回江南的。”
陸靈君頭一次聽她說要離開而心情舒暢,只因她撇清了與王叔的關系。但轉瞬反應過來,她離開長安的心思還在,便放低聲音道:“表姐再多陪陪寡人吧。”
他眷戀的口吻像是潮水一樣裹挾回憶朝顧南枝席卷,小的時候,她和母親會見殊貞皇後完畢準備告辭回府,小團子一樣的陸靈君就會抱住她的手臂,“表姐再多陪陪我吧。”
她如若離開長安,陸靈君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她遲早能尋到阿姊爹爹與弟弟,一家團聚,可陸靈君真的就只有她這個親人了,顧南枝不免心軟地“嗯”了聲。
陸靈君沒想過表姐會答應自己,聽到她短短的一聲“嗯”,仿佛得到全世間最好的寶藏,琥珀眸子漾起難得的溫柔笑意。
“待會用過午膳,表姐和寡人一起去禦花園放紙鳶吧?”
【作者有話說】
十一國慶啦,祝小天使們玩得開心,吃得開心,事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