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凱旋

第74章 凱旋

◎寡人不介意立一個名叫顧梅的皇後。◎

攝政王領軍平亂大獲全勝的消息傳回長安, 朝堂上文武百官皆振奮激昂,陛下連日來的陰郁低沉都散去不少,面上亦有了笑意。

散朝後陸靈君迫不及地回到甘泉宮, 尋不見表姐的身影, 他問過宮人方得知表姐去了禦膳房。

禦膳房中太官、湯官、導官奔走忙碌, 各自做着手上的活計,今朝陛下後宮空懸,他們只需給陛下做膳食。盡管如此,也不能懶怠,備菜、餅餌、舂禦米……廚房本是油煙味重的地方,別說是貴人,就是主子跟前伺候的奴才也不願踏足。

喧躁奔忙的禦膳房內卻有一妙麗娘子,挽起衣袖, 正給漉梨刨皮。

禦膳房內的爐竈不止一處, 顧南枝要了一方竈臺, 來往的庖廚都忍不住往她那處兒瞅上一眼,卻又不敢上前打攪。

陸靈君到來時便見得這副景狀。

中常侍引頸高唱:“陛下駕到——”

在場衆人皆停下手中活計俯身叩首,顧南枝也是一愣, 放下手裏剝皮後雪白的漉梨,正要行禮, 手臂卻叫人扶住。

“表姐為何親自下廚,讓庖廚來做不好麽?”

顧南枝淺笑着并未看他,“凡兒昨夜夢見漉梨漿, 便央着我做一碗給她喝。我心想禦膳房應當不會做,便親自下廚了。”

陸靈君擰眉, “表姐大可以将食譜告訴禦膳房裏的庖廚, 何必辛苦。”

“凡兒喝我做的漉梨漿喝慣了, 再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禦膳房拿手的是長安菜。”

顧南枝笑答,眼睛時不時往爐竈裏燒滾的水睇去。陸靈君退讓道:“那表姐繼續罷,不知做完後寡人能否讨一份嘗嘗。”

她自是颔首,陸靈君讓禦膳房裏的宮人該做什麽便做什麽,他則立在旁邊,忍受空氣裏似有若無的油膩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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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也曾是安樂侯府的嫡女,後來入宮成為繼後,一生錦衣玉食,十指不沾陽春水,哪裏有下廚的時候?但相隔數年再見,她在下廚方面信手拈來,仿佛早已成習慣。

她先是熟稔地刨去那生長與江南地區獨有的果子的外皮,切成大小均勻的塊後,放進燒沸的水裏加上冰糖,蓋上蓋子,溫火慢煮。冰糖的分量似乎極重要,她添加的時候格外仔細。

約莫半盞茶,漉梨漿做好了,顧南枝待其溫度稍涼,盛在胭脂紫釉碗,再放入禦膳房用來制甜品泡制好的水晶皂兒這份漉梨漿才算完成。

顧南枝小心翼翼地捧起一碗遞給陛下。陸靈君并不口渴,在這一刻也變得無比幹渴,他将漉梨漿湊到唇邊,哪想身旁的中常侍陡然出聲:“陛下且慢。”

徐公公手裏捏着一根銀針,就要試毒。

顧南枝笑意一僵,頓時明了,卻也沒有說話。

陸靈君愠惱道:“表姐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做的,你是沒長眼睛嗎?”

徐公公也是職責所在,觸了陛下的黴頭,顧南枝并未覺得他做錯,不願陛下責怪,便轉開話頭道:“漉梨漿若是放涼加些冰塊,更适合盛夏飲用解暑,若不是凡兒想念江南……”

漉梨漿有股微酸的味道,在盛夏必是十分解暑開胃,分量适當的冰糖加入其中,保留微酸的同時,平添一絲清涼味兒,裏面晶瑩橢圓的水晶皂兒,咀嚼起來酸酸甜甜。

可聽表姐提及制作漉梨漿的緣由,陸靈君心口莫名悵然,就連嘴裏漉梨漿的甜都變澀,“寡人未去過江南,江南定然有不少值得人挂念的茶點飲品罷。”

顧南枝已經将江南當做自己的故鄉,她開過春飛燕,說起茶點飲品也是如數家珍,“嗯,不止有漉梨漿,還有荔枝膏水、甘草冰雪涼水、乳糖真雪,這些都是夏日暢享的茶品,店裏還會根據時令不同而更改。”

陸靈君放下喝完的空碗,臉上未見喜色,眉心的紅痣也黯淡無光。

他第一次飲用漉梨漿的時候眸子裏還閃過不加掩飾的驚豔,而今心緒低沉,是因為他沒有去過江南而遺憾惋惜吧。顧南枝停下談論江南的事,轉道:“江南遠在千裏之外,那些東西嘗不到便嘗不到罷,長安也有不少小食,現在正值秋末冬初,山楂成熟,冰糖葫蘆也不錯呀……”

“寡人還未嘗過冰糖葫蘆。”

顧南枝怔了怔,她也未曾吃過幾回,年幼過新歲的時候爹爹是會帶回來給她與阿姊,後面入宮,在宮裏行走舉止皆有禮度,糖葫蘆是民間玩意兒,幾乎不會傳進禁闱。

這于百姓而言是平常事,就連她都有機會嘗過,可陛下生于禁闱,長于禁闱,竟從未嘗試。

顧南枝難以忽略心頭劃過的辛酸,“若陛下想,我可以給陛下做。”

陸靈君搖首,握住她的手腕,“寡人不願表姐辛苦,不妨我們出宮去嘗嘗?”

顧南枝被他帶回甘泉宮,陸靈君命中常侍去尋來兩套宮人服飾,這才明白他的意思,竟是要佯裝成宮人出宮。

陸靈君穿上寶藍色的宦官袍,頭戴惠文冠遮住眉心的紅痣,身姿挺秀,活像一個清俊的小公公,不見往日的帝王威嚴,像個童心未泯的世家子弟。

他見顧南枝遲遲未有動作,搖了搖她的袖子,仿佛小的時候跟在她後面撒嬌一般,柔和地催促:“表姐可是說好要帶我去的。”

他改換自稱,倒真讓顧南枝想起幾分從前。

她失笑地應下,換好宮婢衣裳,鵝黃的薄夾襖襯着粉色菱花裙,娉婷柔婉。

陸靈君迫不及待拉着她就要離開,身後的徐公公跪地哀求道:“陛下若要出宮,不如通知旅贲令,備好華蓋龍辇再擺駕也不遲吶。”

“等你們擺好陣仗,百姓們早都被吓跑了。”

陸靈君正在興頭上,徐公公豈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皇命難違,他被陸靈君留在甘泉宮,囑咐他要溫好剩下的漉梨漿,待凡兒從太學後回來就可以立馬飲用。

顧南枝被他牽着,也不管徐公公是何等唉聲嘆氣。

陸靈君的步伐輕快許多,顧南枝跟在他身後,他們走過高高的宮牆,長長的甬道,越過重重宮門。

司馬門是皇宮的最後一道宮門,巍峨壯麗,氣派宏偉,早朝、散朝以及祭祀節慶才會開啓。陸靈君是第一次沒有前呼後擁的皇帝依仗,腳踏實地地來到司馬門,這裏是外出采買的宮人的必經之路,憑借少府宮牌可自由出宮。

區區少府宮牌陸靈君唾手可得,他将宮牌拿給守門的司馬衛,司馬衛從頭到腳檢查顧南枝與陸靈君。縱然有大瀚的陛下在身側,顧南枝也心生緊張。

司馬衛檢查無誤後放行。顧南枝還未徹底放松,身後傳來一道洪亮的男音。

“陛下留步!”司馬令單膝跪地行禮大喝。

陸靈君置若罔聞,拉扯顧南枝就要往宮外走,守門士兵挺身阻攔。

陸靈君低聲怒道:“讓開,你們連寡人的命令都不聽了嗎?”

司馬令走在陸靈君身前跪下,同時也擋住他的去路,畢恭畢敬道:“陛下息怒,雖然江南叛軍已經平定,但難免有漏網之魚逃到長安,驚擾了陛下。微臣受大司馬之命,必須要保護好陛下。陛下若要出宮,微臣即刻安排旅贲令侍奉陛下左右。”

“呵……”陸靈君笑意未達眼底。

顧南枝反握緊他的手,清淺和婉道:“陛下,司馬令所說不無道理。”

陸靈君望向她的琥珀眼裏閃動着不可置信,“表姐你也……”

“我有一個方法,陛下在宮內也如同置身宮外。”

顧南枝與陸靈君到底還是沒能溜出宮。

曠遠的初冬天幕下,幽靜端肅的宮闱裏支起大大小小的貨攤,古玩、飾品、糕餅……應有盡有,琳琅滿目。狹長的道路人頭攢動,間或有挑着扁擔的攤販。

可仔細瞧就能發現,古玩小攤上擺的是禦供的金銀錫器,飾物攤賣的是璎珞寶珠。往來的路人也是宮裏的內宦或者宮婢假扮,縮頸彎腰,生怕沖撞到貴人。

這漏洞百出的民間街景令陸靈君流連忘返。

“表姐,你嘗嘗這個,與你吃過的味道是不是一樣的?”他從小攤買下兩串冰糖葫蘆,像模像樣地給了一片金葉子,将其中一串遞到顧南枝手心。

糖衣酥脆,山楂是去核的,又用糖水浸泡,一口咬下滿口脆甜,少了點微酸的滋味,與顧南枝在宮外吃的差遠了。

若說宮外賣的三文錢一串的冰糖葫蘆是大開大合的酸甜,禦膳房做的就是精雕細琢的甜膩。禦膳房照顧陛下口味,但改良過的冰糖葫蘆失去了靈魂,顧南枝沒有點破,只莞爾點首。

陸靈君吃着心心念念的冰糖葫蘆,甜得膩人,吃過兩三顆後就随手丢給過往的“路人”。

攤販擺賣的貨物皆為禦供,平常就看得多,陸靈君翻來覆去地游逛,興致也逐漸乏乏。

他百無聊賴地回到甘泉宮,給今日的游逛置下評詞,“宮外似乎也沒有什麽好的。”

顧南枝的目光透過軒窗,仿佛穿透一道道宮牆,望見宮外的景色,“不是的,宮外其實很絢麗。”

陸靈君反問:“比皇宮的琉璃瓦、漢白玉,玉樓金闕還絢麗嗎?”

“嗯,天藍地闊,街上有彩色的招幡、形形色色的行人、可口的糖葫蘆……”

顧南枝清澈的雙眸漾開瑩潤的光,那是陸靈君所沒有接觸過的事物,他憶起今日出宮受到的重重阻攔,她伸手能及的,是他需要耗費許多氣力,也不一定能達成的。

顧南枝尚未說完,陸靈君便拂袖去往主殿,她收聲,後知後覺地嗟嘆。

應鐘小雪,刺梧依舊碧綠,槿花依然綻放。

大司馬陸修瑾班師回朝,叛賊江南王被就地斬首,大司馬平亂有功,于回京的首日入未央宮正殿宣室拜見陛下。

這一日不單是陸修瑾的凱旋之日,對陸靈君而言也同等重要。五年之期已至,該是他們履行約定的時候,否則陸靈君也不會将他召到未央宮觐見。

“王叔此戰辛勞,為大瀚鞠躬盡瘁,只可惜寡人已封無可封,王叔想要什麽?”陸靈君坐在龍椅寶座,掌心搭在扶手,摩挲手掌下突起的龍紋,旁敲側擊道,“如今整個大瀚除開寡人,沒有比王叔更尊貴的人,王叔還想要什麽吶?”

陸修瑾豈聽不出他的弦外之音,他雖然行的單膝跪地之禮,但脊背不屈,挺直如松,“陛下言重,五年期限已至,孤會信守諾言,待慶功宴後還政于陛下。此後,孤懇求陛下收回大司馬一職,放孤與枝枝、凡兒同回封邑。”

陸靈君面色微變,即将大權在握的喜悅都被他的後半段話給沖刷幹淨,“你要帶表姐去雲中?”

“孤不求任何賞賜,只懇請陛下應允。”

“寡人不允!”

低眉斂目的陸修瑾鋒銳的視線直逼金殿之上,讓陸靈君後背發毛,離開了金雕夔龍紋椅背。

“陛下難道不知,她身處皇宮所受的流言風語都是孤一手壓下。”

陸靈君怎會不知曉,表姐在後宮的處境十分尴尬。但比起宮外的風言風語,朝臣的冒死進谏,他都不在乎,他已經失去父皇和母後,不想再失去表姐。

“寡人金口玉言,說了不允便是不允。”陸靈君雙臂撐在龍椅扶手,身姿前傾,半含威脅說道,“顧太後已經駕崩,表姐現在是顧梅,寡人不介意立一個名叫顧梅的皇後。”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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