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繼位

第76章 繼位

◎帝後大婚◎

城臺風聲呼嘯, 顧南枝素豔的裙袂随風飄蕩,像一只搖搖欲墜的紙鳶。

陸修瑾沒有絲毫猶疑,拔開瓶塞便要飲下。

“別喝!”顧南枝制止道, “都說聖心難測, 但我不信陛下會是骨肉相殘的人。”

陸靈君閉上眼, 蓋住眼底的複雜糾結,狠聲說道:“表姐在民間待久也變得天真了,陸修瑾一次次挑戰寡人的底線,不把寡人放在眼裏,寡人不會輕易放過他的。”

他心意已決,顧南枝勸說無用。

“枝枝……”陸修瑾還想說些什麽,但一股沒來由的眩暈硬生生掐斷他的話頭。

陸靈君睜眼見他即使拼命控制,也忍不住微晃的身形, 放聲威脅道:“你喝不喝!”

陸修瑾氣血凝滞, 指尖不受控的顫抖, 他晃了晃腦袋,毓珠打在臉側的疼令人清醒,朝她莞爾道:“有孤在, 枝枝別怕。”

“陸……”

顧南枝被捂住口鼻不得出聲,陸靈君緊握她的雙肩, 作勢要将她推下城臺。

陸修瑾仰首飲盡,苦澀的味道在唇齒化開,不知是不是錯覺, 他的眩暈無力竟然得以緩解。他把瓷瓶倒轉,“陸靈君, 毒藥孤喝了, 放開枝枝。”

“哈哈哈哈……”

他發出狀若癫狂的笑聲, 顧南枝看不清陸靈君的神情,肩頭有水漬滴落,暈開成圈。

“表姐你還記得嗎?我說過想自己一個人去看看宮外的世界,看你說的彩色招幡,吃你說的冰糖葫蘆……”

Advertisement

宮外似乎也沒有什麽好的。

不是的,宮外其實很絢麗。

比皇宮的琉璃瓦、漢白玉,玉樓金闕還絢麗嗎?

嗯,天藍地闊,街上有彩色的招幡、形形色|色的行人、可口的糖葫蘆……

“現在我終于能離開皇宮這座牢籠,出宮看看了。”

說罷,顧南枝肩後一重,他推開她,不是将她往城下推去,而是推向陸修瑾。

餘霞成绮,鎏金鋪紅,砰地一聲他墜落于地,天邊的紅霞似乎在他的背後緩緩流動泅染。

“陛下!”顧南枝半個身子都探出城臺,身後陸修瑾及時抱住她。

“枝枝危險!”

城臺附近的禁衛被陸靈君支開,但訇然響聲還是将禁衛引了過來。

顧南枝渾身發軟,陸修瑾将她的腦袋按進胸口,不斷安撫道:“禁衛來了,太醫妙手回春,他會沒事的。”

從那樣高的城臺墜落怎麽會沒事?顧南枝大口大口地喘氣,五髒六腑仿佛快要撕碎一樣遽痛,“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朝天門亂作一團,在陸修瑾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封閉陛下墜落城臺的消息。陸修瑾放心不住顧南枝,索性将她一齊帶回長廣宮。

她突然意識到陸修瑾喝下了毒藥,抓緊他的手,六神無主地慌張道:“你也飲了毒,快宣太醫!”

一朝一夕痛失親人,她不能再失去一個愛人。

“拜見攝政王。”廊蕪之下,徐公公躬身道。他似乎早已預料般等候在長廣宮。

陸修瑾反握住顧南枝冰涼的柔荑,鳳目微眯,“陛下出事,徐公公不伺候陛下左右,為何在此?”

徐公公何嘗聽不出攝政王的威壓。他取出聖旨奉上,跪地叩首道:“奴才在此是受陛下聖谕。陛下讓奴給從朝天門回來的攝政王獻上傳位诏書。”

從朝天門到長廣宮的距離足夠顧南枝冷靜,她粉膩的雪腮殘留淚痕,不敢置信道:“你說什麽?”

陸修瑾劍眉死死擰緊。

“陛下提前讓人在慶功宴上給攝政王下毒,之後假意挾持……顧娘子,試探攝政王的心意。若攝政王對顧娘子無意便會毒發身亡。陛下讓奴候在此處,為的就是把傳位诏書交給攝政王……”

所以陸靈君逼迫陸修瑾喝的根本不是毒藥,而是解藥。

顧南枝雙耳嗡鳴,徐公公的唇一張一合,她卻是聽不見聲音,天旋地轉間,她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

東邊吐露晨光,穿過雙交四碗紋窗牖,照進天光灰蒙的大殿。

顧南枝再醒來已是第二日,她怔怔地望着承塵,去日的記憶不斷翻湧。

陛下墜落城臺死了……她辜負了皇帝姨父的遺言,沒有照顧好陛下。

胸口随着心髒的跳動泛起絲絲抽痛,殿門輕響有人推門而入,她也并未作出反應。

陸修瑾挑開帳幔,素容姣好的娘子靜靜躺在十樣錦色被褥,潋滟奕奕的雙眸失去色彩,平靜得像黑色的湖泊。

他輕聲呼喚:“枝枝。”

顧南枝眼睫輕霎,一滴淚珠從眼角滾落。

陸修瑾腦袋仿佛受到重擊,捧住她蒼白的面龐,急急說道:“陛下還有一口氣在,太醫署正不遺餘力救治。”

顧南枝游離的神魂才歸位,淚眼楚楚地看着他。

見她悲傷難過至此,陸修就也心如刀割,“真的,不是在騙你,孤不會騙你了。你要振作起來,凡兒還在殿外,孤怕她攪醒你便讓她在暖閣等着。”

顧南枝抹了抹眼角的淚珠,嗓音沙啞道:“我想見見凡兒。”

她不能倒下,不能頹堕委靡。

她想就這樣去見凡兒,但經過銅鏡時不經意見到鏡子裏的自己,眼眶泛紅,臉色蒼白,她擔憂吓着凡兒。經過一通簡單的洗漱挽發,氣色稍稍轉好,才與陸修瑾一同去往暖閣。

凡兒正坐在臨窗大炕上剝松仁,見到娘親,雙手一撐,小腿一蕩,從大炕上跳下來撲進娘親的懷抱。

“娘親,凡兒給你剝好了松子。”小手攤開淺棕的蜜松仁。

顧南枝拗不過凡兒,吃下她遞到唇邊的松仁,哀傷的心緒被撫平。

她到底是放心不下陸靈君,在陸修瑾的陪伴下去往甘泉宮。陸靈君還在昏迷中,全身多處骨折,太醫們不舍晝夜地盡心醫治。

顧南枝插不上手,多待反而礙事,只每日去甘泉宮探望,聽太醫的禀報。

慶功宴之後休沐五日,朝政暫歇。五日後本該上朝的日子,攝政王出面宣告陛下感染風寒抱恙,朝事停歇。

十日後,喪鐘響徹帝京,陛下駕崩,谥號惠光帝。

惠光帝遺旨昭告天下,傳位九王叔陸修瑾。

天玺十年,十月廿五,大司馬、雲中王陸修瑾繼位為帝,尊號武英。

**

陽春三月,柳垂金絲。

長安城百裏外的春陵城街市,從不缺車輪碾過的聲響,以及各式各樣的吆喝聲、叫賣聲,街道兩旁的店家支起五顏六色的彩色招幡,襯着湛藍的天幕,宛若一道道虹。

一輛赤金烏木馬車停在街角,車內金紗軟帳,累絲紅石薰爐袅袅飄出清幽的沉水香。檀色織錦簾栊掀起一角,露出娟好容顏。

顧南枝的視線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落在一個錦衣玉冠的少年郎,少年眉心紅痣鮮濃,雙眸琥珀含水,生得寶相矜貴。

“公子您身子骨才好,走慢些吶……”少年郎身後的長随忙不疊道。

他游逛長街,時不時在小攤前停下來,把玩新奇的貨物,回眸間風神俊秀,端的是意氣風發。

顧南枝眉心的川字紋也漸漸平展。五月前,傾盡太醫署所有的力量,将陸靈君從鬼門關帶回來。雖然性命保住,但他傷了根基,往後餘生恐怕都離不開藥材。

比這更嚴重的是他失憶了。忘卻前塵,更不知自己的姓名。

朝天門城臺上,他存的是死志,寫好傳位遺诏,料理好身後事,毅然決然墜落。

蒼風淩冽,他慨嘆的話言猶在耳。皇宮于她而言是牢籠,對他來說何曾不是呢?失去雙親,受外戚掌控,外戚倒臺後以為能迎來希望,不過是再一次上演傀儡戲碼。

五年裏,她有凡兒相陪,賞過鄉間野景,見識過湖光水色。

五年裏,陸靈君孤枕難眠,目之所及是朱紅的宮牆,擡頭看是四方的天。

五年後重逢,他珍視與她的相處。如果她走了,他就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既然陸靈君甘願赴死也不願孤獨地生活在禁闱,失憶也并非是個壞事,忘掉前塵那便重新開始,她尊重他的遺诏,送他出宮,從此以後世間再無天子陸靈君。

搭在珍珠敝屣的手背覆上一層溫厚,陸修瑾握住她的手道:“收養他的人家是春陵有名的布商,夫妻伉俪情深,只有一個孩子與他年歲相仿,但八病九痛,常年居住別莊修養,不見外人,前陣子病逝。孤以皇商之名利讓布商夫妻收養靈君,枝枝你大可放心。”

陸靈君有了一雙恩愛父母,也算是彌補了缺失的親情。

顧南枝朝他笑了笑,放下簾栊道:“我見他安然無恙就放心了,我們回京罷。”

赤金烏木馬車調轉車頭,與熱鬧街市上的少年擦肩而過,分道揚镳。

少年撞見賣糖葫蘆的小販,一擲千金将整把冰糖葫蘆都買下。他咬了一口,甜甜的外殼融化後是酸得掉牙的山楂,嘗了一口就把剩下的塞給身後的長随。

“賞你了。”

“公、公子,小的吃不下這麽多呀!”

**

武英帝即位改年號為景正,景正元年三月,武英帝立平民顧氏為後,兩人育有一女,名曰陸繁。

三月初三,宜嫁娶。

帝後婚禮昭告天下,紅妝從長安城外的定勝臺綿延百裏,直到皇宮朝天門。滿城的樹木系滿正紅綢帶,遠遠望去如同結出的紅果。萬人空巷,百姓夾道歡迎,個個伸長脖頸去觀望這百年難見的輝煌婚禮。

傍晚霞光成绮,濃紫、橙紅的雲朵接連成片,似烈焰燃燒,渲染着帝後大婚的喜慶吉祥。

顧南枝身披鳳冠霞帔,乘坐金絲楠木八人擡鳳輿,沿着皇宮的中線,行過朝天門,抵達皇後的居所椒房殿。

椒房殿內貼滿雙喜大字,龍鳳紅燭靜默燃燒,紅錦毯、百子被。顧南枝端坐在重工龍鳳拔步床沿,層層疊疊的百鳥朝鳳撒花裙擺露出小小的一截翹頭鞋,雙手交握,心神忐忑。

“陛下萬歲萬萬歲。”宮娥拜見的聲響漫進來大殿。

一聲聲腳步聲仿佛踩在顧南枝的心頭,她莫名緊張。忽而,蓋在頭頂鳳冠上的鴛鴦喜帕被薄金鈴铛勾動,刺目的光倏然亮開。

瓊瓊燭火之下,青年長眉入鬓、高鼻深目,往常的疏冷沉戾褪去,膚如玉質,晔兮如華,正微微低頭瞧她,眉梢、眼尾、唇畔皆是明晃晃的欣悅與喜色,皎皎明月舒其光。

顧南枝臉熱心燥,颔首低眉,躍動的燭光滑過濃密的睫,露出幾分女兒羞色。

宮娥盛來合卺酒,兩人交臂飲盡。

歡喜怡悅鋪陳在陸修瑾的眸底,他毫不遮掩地宣洩自己的歡欣,“枝枝,寡人終于能與你在一起了。”

顧南枝唇角抿起笑,輕輕地嗯了聲。

月明如晝,正是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時候,宮娥在殿外提燈靜靜伺候,大殿內春宵意濃。

陸修瑾親自為她卸下沉甸甸的鳳冠金釵,情深意動,忍不住要去親吻她朱紅的唇瓣。

顧南枝雙手抵在他的胸膛,半推半就,欲語還羞。

唇瓣相貼,熾熱的呼吸交織成綿綿春|情,陸修瑾托住她的後腦,傾身覆下。

然而左胸深處遽痛,他猛然停下動作。

灼熱的氣氛有一瞬的凝滞,顧南枝睜開眼睫,目露不解。

陸修瑾五髒六腑劇烈地疼痛,難以遏制奔湧逆行的氣血,他想說出安撫枝枝的話,一開口,吐出殷紅的血。

燭火噼啪作響,一朵血花濺灑在滴淚的龍鳳紅燭。

“陸修瑾!”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