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女為帝(二合一)
第77章 女為帝(二合一)
◎同心蠱◎
正紅的燈籠在夜風裏悠悠打旋兒, 紅綢纏繞梁柱,紅燭高照,明明是熱烈喜慶的氛圍, 卻在此刻顯得極為凝重壓抑。
陸修瑾身穿正紅婚服, 胸襟金線刺繡的龍紋被鮮血浸染, 面色蒼白無血色。他靜靜地躺在拔步床,四周是一幹為其診脈的太醫。
顧南枝的心尖揪疼,不明白為何她又一次與觸手可及的幸福擦肩而過。
靜谧的宮殿響起宮婢的通傳聲:“皇後娘娘,大司徒已在殿外相候。”
“宣他進來。”
今日帝後大婚,文物百官都在前殿歡飲達旦。張希夷也不例外,他身穿紫袍朝服,端正軒然。
曹稷被陸靈君革職,接任大司徒一職的便是他。他雖年紀輕輕, 但在陸修瑾的一番運作下, 仍舊擔任大司徒, 蓋因他才學不俗。
張希夷一見椒房殿內的情狀,皺緊眉頭,新後顧南枝候在一旁, 死咬着下唇,貝齒都染上口脂。張希夷沉聲道:“皇後娘娘勿需擔憂, 陛下定會平安無虞。”
如今新帝即位不久就出了這等事,如若傳到宮外定會引起騷亂。陸修瑾體況不明,她便是大瀚的主心骨, 不能倒下。
“嗯。”顧南枝點首,她不是一般婦人, 生于侯府、長于深宮, 後又隐居民間, 這些道理她豈不會明白,“只是我總有些擔心。”
她的擔心并非是莫須有,慶功宴上他喝過毒藥,雖然不久後就服下解藥解毒,但雁過留痕,那毒藥怎麽可能不損害身體?
龍舟香漏燃到子時,太醫們商榷診斷,而後太醫令走上前。
他正欲行禮,就被顧南枝急急叫住,“虛禮便免了,快說說陛下的身體到底如何?”
“回禀皇後娘娘,陛下多年前中過毒,毒深入肺腑,祛除後依然殘留體內,陛下前段時間被人下了蠱,蠱應當立即發作。但毒與蠱相互争鬥,延緩了蠱蟲的發作時間。而今根據脈象,蠱蟲占據上風,侵蝕陛下五髒六腑,導致陛下五髒受損,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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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心動魄的斷言在殿宇回蕩,回聲化作棒槌一下下敲在顧南枝的心頭,嗓子猶如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扼住,鼻翼不斷翕動才能呼吸,她開口,尾音顫抖道:“那有何解法?”
觀太醫凝重的面色她便心領神會,果不其然太醫令跪地磕頭道:“微臣定當竭盡全力,救治陛下。”
龍鳳紋戳紗床幔形成兩個半月形,垂下的部分束進銀絲帳鈎,陸修瑾靜靜躺在床榻,忽然雙手一緊抓住身下的錦衾。
顧南枝十之八九的注意都放在床幔後,發現動靜立時慌促地奔至床沿。她握住他手背繃緊,青筋暴突的手,等了半晌都未見他轉醒,臉色倒是愈發煞白。
“怎麽回事?”她掃視過一幹太醫,鳳冠瑪瑙流蘇打在側臉激起的疼,遠遠比不上揪心的疼痛。
太醫令檢查過後禀道:“蠱蟲在陛下的身體裏鑽咬啃噬,陛下痛不堪忍。”
顧南枝明澈的雙眸蘊起水霧,到底是怎樣的痛,才會讓他即便意識昏迷也不堪忍耐,“快想想辦法給他止痛。”
太醫們立刻下了止痛的方子,待湯藥以最快的速度煎煮好。可陸修瑾意識昏迷,牙關緊咬,如何都灌不進去。湯藥無用,便只能用銀針|刺穴,太醫在他的曲池、後溪、三間、少商等穴位針|刺,再輔以火罐以助針效。
陸修瑾緊擰的眉頭漸舒,顧南枝高懸的心卻依舊未能完全落地。
新帝繼位,帝後成婚,按祖制普天同慶,大赦天下。大婚後休沐十日,陛下久居椒房殿,彰顯帝後鹣鲽情深。
可惟有顧南枝知曉,陸修瑾十日裏都躺在椒房殿的床榻未見蘇醒。宮中的太醫懸壺濟世、妙手回春,但對蠱蟲之類的旁門左道卻是涉獵甚淺,翻遍了醫術典籍,也未尋到解救之法,甚至連蠱蟲的名字都未能診出。
眼見十日休沐即将過去,明日便是朝會,文武百官等着面聖,陸修瑾遲遲未醒,身中蠱蟲的消息傳出去定會掀起風浪,動蕩不安。
張希夷亦在想法子拖延朝會。
椒房殿寬敞明奢,十六座古青纏花枝銅燈,千年沉香木為主梁,四根漢白玉柱雕刻百鳥朝鳳,殿宇正中八角香爐冒着絲絲雲煙,安神的檀香難以撫平躁動不安的心。
宮婢繞過紫檀嵌金竹屏風,對床榻邊的顧南枝道:“皇後娘娘歇歇吧,您有兩日兩夜未睡了,就是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呀。”
顧南枝搖首,躺在床榻也無法是盯着金線牡丹帳頂難以入眠。
宮婢嘆息着退下,執起八仙桌上冰涼的青玉茶壺,打算将冷茶換成熱水。宮婢甫一帶上殿門,就遇見另一個碧色衣裳的宮娥問道:“裏面如何了?”
“陛下沒有醒來的跡象,皇後娘娘衣不解帶守在陛下身邊,寝食難安,人都消瘦了一圈。”
碧衣宮婢也面露惆悵,“中常侍提領過我們,一定要閉緊嘴巴,萬不可将此間消息傳出去。”
“嗯。”
殿內急促的女聲透過檻窗傳出來,“宣太醫,快宣太醫!”
兩名宮婢一驚,一人去往太醫署将太醫宣來,一人進入殿內。
未幾,一衆太醫來到椒房殿,顧南枝打斷他們的行禮,急匆匆道:“方才本宮守着陛下,陛下唇角竟淌出血來。”
太醫們圍上去,顧南枝退開床沿騰出位置。
徐公公曾對椒房殿的宮人們耳提面命,陛下極為看重皇後,她們也有不少是曾經在甘泉宮服侍顧南枝的舊人。宮婢知曉皇後對陛下情意深重,陛下情況不妙,唯恐形容憔悴的皇後娘娘也會受到刺|激,抱病在身,于是上前勸道:“太醫們醫術精湛,皇後娘娘且放心罷,不若出去走走也好。”
為首的太醫令聽聞宮婢如此說,心道的确是個伶俐人兒,也跟着勸道:“有微臣在,皇後娘娘盡可放心。”
兩相勸說下,顧南枝也動搖起來,她不是不挂念陸修瑾,而是憂心自己在椒房殿會讓太醫們束手束腳。
“好,陛下就交給你們了。”
她念念不舍地離開椒房殿,待皇後離開後,另一太醫才低首對德高望重的太醫令道:“蠱蟲已經深入五髒六腑,蠱蟲生猛,陛下無時無刻不忍受鑽心劇痛,就連銀針|刺穴也難以消止,這該如何是好吶?”
太醫令也束手無策,椒房殿內一派愁雲慘淡。
禁闱深深,春三月,杏花探出牆頭,被料峭的春風一吹飄零落地。
顧南枝在皇宮內漫無目的地走動,回過神時,自己竟然站在長樂宮外。
她憶起不久前,她與陸修瑾漫步杏花園子,途經長樂宮時,她在宮外久久停駐,陸修瑾對她道:“我未曾重建長樂宮,是心底放不下你。老天憐憫我與枝枝重逢,給予我與你贖罪的一個機會。長樂宮于枝枝而言承載了太多的苦楚與磋磨,如此荒廢也罷。”
短暫的回憶被宮婢打斷,宮婢以為顧南枝對長樂宮起了好奇心,便為她解釋道:“皇後娘娘,此處是長樂宮,是……莊懿太後的故居,六年前走水後先帝與陛下未曾開言重建,便一直荒蕪到如今。”
莊懿太後是她假死後的谥號。
“本宮想進去看看。”顧南枝向月門行去,宮婢攙扶着她的手臂。
往日貝闕珠宮般的奢華殿宇被火焰灼燒,徒留斷壁殘垣。廢墟無人打理,卻被光陰洗濯,爬滿綠色的藤蘿,紫薇花随風款擺,明豔瑰麗。
顧南枝觸景生情,往日的記憶不斷在腦海翻湧,她收回被攙扶的手臂,慨嘆道:“本宮想獨自走走,你們在這裏候着吧。”
“殘宮經受走水,年久失修,要是碎石瓦礫傷到皇後娘娘可就不好了。再說長樂宮偌大,皇後娘娘讓奴才們陪伴左右也能以防迷路。”
宮婢一定想不到她口中的莊懿太後就生龍活虎地站在她面前,沒有人比顧南枝更了解長樂宮,她婉言拒絕宮婢們的跟随,宮婢們只好奉令行事候在外邊。
宮殿傾塌,又被野蠻生長的藤蔓雜草覆蓋,辨不出原先的樣子,但庭院、池塘、亭臺的方位卻是不變,顧南枝循着記憶來到荷池。
六年前的大火并未波及到池塘,無心栽柳柳成蔭,柳樹的枝幹愈發繁茂,亂蕩的枝葉如同重重的帳幔,透過翠綠的枝幔,依稀見得一個孑然獨立的人影。
是幻覺麽?她竟然會見到月一的背影。
顧南枝急匆匆地舉步上前,拂開柳枝,那抹背影完全映入眼簾。
越昭聽到動靜,也轉過身來,見到顧南枝他立時垂下眼眸。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沒什麽變化,相貌清俊,眼簾半垂,讓顧南枝記憶猶新的是即便他穿着宦官袍,亦身形挺峻如松,可此時此刻,他一向挺直的脊背彎了許多,像是被什麽東西沉甸甸地壓着。
無形的愧疚不久壓在越昭的肩背,還有心頭,他避開顧南枝的視線,說出來意:“莺兒告訴我,她曾将噬心蠱交給江南王,江南王死後噬心蠱也不見了,而江南王臨終前唯一接觸過的人是陸修瑾。莺兒擔憂蠱蟲會惹出禍事,讓我多加留意。我在宮裏還有一些潛藏的暗樁,收到風聲,我便猜想出事了。”
他向來如此,心思玲珑,細膩又缜密。既然他都猜出來,顧南枝也沒有隐瞞,“陸修瑾所中蠱蟲應該就是你所說的噬心蠱,你可知如何才能解開?”
“噬心蠱無解。”
顧南枝的神色肉眼可見地灰敗,腦中緊緊繃直的弦斷裂,雙腿幾乎支撐不住,身形搖晃。
幸得他眼疾手快,踏上前扶住她。
“怎麽辦,怎麽會這樣……”顧南枝清和綿軟的嗓音帶着低啞哽咽,似不肯接受,像是再也強裝不了平靜,淚珠從眼眶簌簌滾落。
越昭胸膛窒悶,另一只垂下的手,曲了曲指節,從胸襟掏出一枚銀質白玉瓶,艱澀說道:“噬心蠱無解,但也不是沒有辦法。這是同心蠱,分別将母蠱與子蠱種在兩人身上,兩人的性命便被聯系起來,生同衾、死同穴。”
冰涼的淚水淌過臉頰,顧南枝的心緒跌宕起伏,還未完全回神,掌心被他塞進白玉瓶。
“還有一事是莺兒讓我告訴你,陳元捷體內有莺兒留下的靈蠱,他還有救但需要時間。”越昭停頓片刻,繼續道,“梅娘,保重。”
千言萬語堵塞心口,說出口只得化成一句簡短的保重。
他不舍地松開扶住她小臂的手,指尖仿佛殘留她的餘溫。
眼見他轉身欲走,顧南枝忽地出聲:“月一。”
越昭腳步驀然停頓,在她心裏,他還是她的月一。
“杏花園邊的白雉不該困在深宮,淪為一個欣賞的物件,你将白雉帶走,放飛山林還它自由吧。”
他摟過她的腰肢,圈在胸膛,下颌落在她的肩窩,他将她抱得很緊,很緊。
“好。”
離開荷池的一剎那,越昭還是忍不住看向池塘水面倒影裏的她。
顧南枝雙手緊握那枚白玉瓶,留下激動不已的熱淚,唇邊漾開淺笑,她一笑,寒峭的風兒都變得煦暖。
自此,千山萬水,各自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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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同心蠱,陸修瑾在朝會前蘇醒,顧南枝高高懸吊的心終于安穩落地。
陸修瑾的記憶停留在洞房花燭夜之前,他四肢百骸升起劇痛,恍若數萬只蟲蟻啃噬血肉,徹心徹骨的疼令他口噴鮮血,昏迷不醒,再度醒來時,十日已過。
他蘇醒後見到的第一個人是顧南枝,她的下巴比之前更尖了,身形消瘦,弱不勝衣,紅着一雙眼與他相望,無語凝噎。
陸修瑾大掌攬過她的腰肢,将她緊緊地摟抱在懷中。
顧南枝眼睫搖搖欲墜的淚也落了下來,滴在錦衾,濡濕成深色的圓圈,一個個圓圈連成片。
周遭圍成一圈的太醫們也紛紛放心,與宮人一同悄然退離,給正值新婚燕爾的帝後留下空間。
“沒事了,枝枝莫要擔心……”他開口,本就低沉的嗓音更是粗啞,像是吞了把沙粒。
顧南枝想掙開他的懷抱,“我去給你找水潤潤嗓子。”
陸修瑾卻雙手捧住她的臉,用唇一點點吮去她的淚珠,觸感柔軟,眼尾、臉頰、唇畔、腮邊……被他觸過的地方,泅染出嫣紅。
吻去她的清淚,陸修瑾與她鼻尖相抵,氣息纏綿,“這就夠了。”
顧南枝抱緊他,失而複得般抽泣。
陸修瑾蘇醒時是下半夜,洗漱修整後,身穿冕服便去了朝會。
顧南枝繃緊的弦松懈,随即而來的是無盡的疲倦,多日以來她終于得以睡了一個安穩覺。
天色如墨,圓月溶溶。
顧南枝一覺睡到天黑,彌補連日來的少眠。
有人打簾,旋即沉金冷玉般的音色萦繞入耳,“枝枝醒了?”
他穿着灰冷的龍紋圓袍,燭火映襯下,眉若刀裁,眼如泓溪,顧南枝被掀簾後的燭火一眩,有些恍惚。
他屈指刮在她鼻背帶來墨香,“枝枝怎的看癡了?”
顧南枝向外望去,不遠處多了一張金絲木翹頭案牍,他将連日堆積的政務都搬來椒房殿處理。她這才确認自己不是做夢,他還活着。
可轉念一想,噬心蠱有損人的五髒六腑,傷筋動骨一百日都不能全然康複,他真的沒事麽?
“你的身子是鐵打的,不用修養麽?”
陸修瑾攏住她的手,“國不可一日無君,張希夷雖然幫寡人處理了大部分政務,但有的還需寡人朱筆禦批才行。再說,寡人睡了這麽多日,休養生息也不急在一時。”
顧南枝擡手按在他左胸,确認塊壘分明的肌理下的律動還在,“還疼麽?”
蠱蟲咬噬血肉怎會不疼?但陸修瑾不願她勞心傷神,搖了搖首,“不疼的。”他話鋒一轉,“你睡了一日該餓了,要不要用點膳食?”
顧南枝才覺饑腸辘辘,點了點頭。
玉盤珍馐一直在禦膳房溫着,就等她醒後能即刻用膳。顧南枝用好膳食,簡單漱口,将茶水吐出後,宮婢遞上杭綢手絹擦拭櫻唇。
“枝枝用好了?”陸修瑾沒有動筷,一直在旁邊陪着她,搶了宮婢布菜的活兒。
她點首的幅度恰到好處,流雲髻上的寶珠步搖幾乎沒有晃動。
陸修瑾接過她擦過的絹帕,“那該寡人吃了。”
“你還未用膳?”顧南枝愕然,可宮人手腳伶俐,将殘羹冷炙都收拾幹淨了,他如今身份顯貴,也不可能吃她剩下的。
他倏忽靠近,眼尾狹長,墨珠點綴其中,幽沉的深光鋪陳眼眸,翻湧着灼燙的情愫,“寡人還欠枝枝一個洞房花燭夜。”
顧南枝雙頰霎時飄滿緋雲。
突然,雙腳離地,她被他打橫抱起,步入紗幔輕垂的拔步床。
宮人們極有眼色地無聲退下,順帶還熄滅了殿內一大半的燭燈。
敞亮的光線昏暗下來,他眸底的缱绻谷欠色更加熠熠,“現在該寡人償還的時候。”
顧南枝按住他挑動系帶的手背,“可你的身體恐怕不行……”
唇上一痛,是被他懲罰般輕咬了下,菱唇摩挲她唇珠的咬痕,他低聲道:“別對男子說不行。”
忽如其來的疼痛激起顧南枝生理性的眼淚,她鹿眸明淨,白霧橫江般水汪汪的,看得人心尖發軟,“知道……”
細密的吻吞沒她餘下的話語。
他學東西很快,顧南枝僅有一次主導,其餘都受他掌控,輕車熟路地挑抹,全然看不出當初的蹩手蹩腳,娴熟得恍若兩個人。
兩個人……
他覺察出她的思緒飄遠,咬住她纖明的鎖骨,“枝枝不專心。”
顧南枝不确定地問出口:“陸修宴,是你麽?”
他渾身一僵,停下動作,漆色的眼瞳晃了晃,目露不滿,“怎麽?與你拜天地的是他,行周公禮的就不能是我?”
陸修宴說完偏首,生硬的語氣裏夾雜低落,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自厭。
他們早就做好決定,陸修瑾與顧南枝拜天地,陸修宴則行周公禮,這其中不乏陸修宴的私心,但陸修瑾又何嘗不是?他擔憂自己表現不好,會讓枝枝難受。
顧南枝否認,“不是的,你們總該告訴我什麽時候變換的,不然我會認錯人。”
陸修宴神色稍霁,更加貼近她,指腹帶着薄繭摩挲在鎖骨上的牙痕,“可我未說,枝枝不是也能感受出來。不妨這樣,我和枝枝玩個游戲,枝枝待會猜一猜是我,還是他?”
“游戲?”顧南枝疑惑,可未幾她便明白了何謂游戲。單薄的寝衣一扯便散了,他覆上來挺身,顧南枝忍不住嗚|咽。
“枝枝猜猜,現在與你在一塊兒的是誰?”
男人的嗓音勾魂攝魄般,顧南枝沉溺于他帶來的迷醉,清軟的嗓音帶着嘤|咛道:“唔,不知……”他更來勁了,顧南枝後背都磨出粉來,像是春日初綻的桃花。
顧南枝逼不得已作答,“陸修宴……”
“枝枝猜錯了。”他加重了力道。
怎麽可能猜錯?顧南枝想反駁卻拿不出證據,是陸修瑾還是陸修宴都是他們說了算,她根本無法證明。她後知後覺自己掉入陷阱,但是已經沒力氣點破。
翻來覆去,不知疲乏。
後半夜戰鼓暫歇,他端來茶水給她潤嗓,顧南枝渾身酸軟,無力抵抗,小口小口地吞飲。
陸修宴如疾風驟雨,陸修瑾若和風細雨,一個猛烈,一個綿長,但無論是哪一個,顧南枝都活死過一回。
夜還很漫長……
景正二年,武英帝統攝四海,以民為本,推行新政,力挫匈奴,克成帝業。帝後相濡以沫,為世人表率。
然而好景不長,陸修瑾自從中了噬心蠱後,身體的狀況每日愈下,再也不能如以往一樣仗劍縱馬,馳騁疆場。
光陰飛逝如流水,又是一年冬至,顧南枝與陸修瑾在禦花園踏雪賞梅。
寒風吹拂顧南枝鬓邊的碎發,她來不及整理,反而第一時間關注身旁之人。她掖緊陸修瑾外披的銀絲貂鶴氅,“冷不冷呀?要不今日就這樣吧,待暖和些再出來賞梅。”
陸修瑾失笑,“枝枝将寡人當成玉做的娃娃不成?風一吹就會碎掉?”
顧南枝美目一橫,嗔道:“你還好意思說。”
她用手背貼在陸修瑾掌心的小暖爐試溫度,對旁邊的宮婢道:“不夠暖,去換新炭火。”
宮婢接過暖爐下去換炭。
他畢竟是君主,顧南枝不能當衆拂意,只好将鶴氅的領口掖得密不透風,掌中暖爐的炭火添得更旺。
入冬後,長安下過幾場大雪,可謂瑞雪兆豐年。皚皚的白雪染白了橫斜的樹枝,梅花淩霜傲雪綻放,風骨勁秀。
雪越冷,梅越香,顧南枝沉浸在幽幽暗香,忍不住折下一段梅枝,就像折了一枝雪。
雪裏的枝桠藏着含苞待放的花蕊,像是一粒粒朱砂痣,開出的梅又叫朱砂梅。顧南枝驚奇地執着梅枝轉身道:“你快看……”
話尾未落,陸修瑾玉山一樣的身姿頹倒在地,顧南枝伸手扶他,被他帶倒在地。
“快去宣太醫!”
陸修瑾下颌緊繃,唇色煞白,似乎在忍耐着極大的痛苦。
宮人們一湧而上,将他擡回寝殿,太醫也在那裏等候。
等待太醫診治的過程明明只有半盞茶不到,顧南枝卻覺得尤為漫長,“到底怎麽回事?”
太醫跪地磕頭,“微臣無能,據脈象陛下元氣衰退,舌苔青黑,是……”
顧南枝追問:“是什麽?”
太醫哆哆嗦嗦道來:“陛下的脈象極細極麻,微弱如風卷殘燭,象征大限将至……”
“娘娘當心!”宮婢适時撐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指甲掐進掌心,滲出血絲,掌心傳來的絲絲疼痛驅散頭暈目眩。
床帏有了響動,顧南枝顧不上掌心的傷來到陸修瑾的身邊,他醒了,呼吸急促不穩。
顧南枝緊緊握住他的手,眼眶濕紅道:“疼麽?”
五藏六府、四肢百骸都被一點點蠶食,怎會不疼?可陸修瑾卻笑了笑,對她道:“不疼。”
他重重地調整呼吸,所有的力氣都用在說話上,“寡人看得出凡兒有治世之才,六年的苦心經營,朝中的蛀蟲都拔除幹淨,積弊幾清,此外寡人提拔張希夷、龐棟為大司徒、大司空,他們乃不二之臣,枝枝可信之……與你相識多年,可算起來卻又譬如朝露,那麽短暫,寡人貪心還未與你過夠……”
說着說着,他嘔出一口血來,血滴落在單薄的月白長衫,宛若雪地裏開出的朱砂梅。
“別說了,別說了……”眼睛被那殷紅所刺,灼熱發燙,淚水争先恐後地奔湧,顧南枝泣不成聲。
“枝枝,對不住……”他松開與她緊緊交握的大掌,垂落床沿。
朔風嗚嗚咽咽地灌進殿宇,青花琉璃盞上的燈火熄了。
景正二年,武英帝崩,陸氏直系血脈凋敝,唯嫡皇女陸繁一支,遵先帝遺诏,冊封嫡皇女陸繁為帝,太後顧氏代為監國。
皇帝殡天,天下大恸。國喪之日,文武百官皆穿缟素,立于殿前階下哀聲痛哭。
階上停着陛下棺椁,武英帝與皇後恩愛不疑,獨寵皇後未納妃嫔,血脈亦單薄,因而偌大的靈堂顯出幾分冷清。
凡兒六歲了,像一棵茁長的小樹,披麻戴孝,不時用手背抹掉臉頰的淚,小聲啜泣。
此起彼伏的哭嚎聲中,顧南枝跪在棺椁前未見淚痕,大悲無淚,她早已哭幹了自己所有的眼淚。
她不信他已經死了,停靈七日,屍身未腐,況且同心蠱是子母蠱,她将母蠱種在自己身上,她沒有事,他怎麽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