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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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佐回頭看着八岐,八岐只是淡淡地對他微笑——是一個缱绻,也不舍的笑容。

就好像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須佐又會做出是什麽樣的選擇。

但是須佐想:他偏不要這麽做。他要破開這個世界,帶着八岐……前往未來。

對,去往未來。

“蛻皮”完成的八岐眼睛又恢複成了漂亮的櫻紫色,像是夏夜裏的櫻花,閃耀而迷人;而他受傷的腿也被幾條憑空出現的蛇魔支撐着,這讓他得以腳不沾地就能行走。

須佐似乎已經對這種非常理可以解釋的現象見怪不怪了,八岐就是這樣的,好像什麽事情出現在他身邊,都不是什麽特別值得懷疑的事情。

而另一邊,黑夜伯爵似乎對八岐的威脅不以為意,他低笑着,似乎是在惡劣地嘲笑着八岐的不自量力:“我親愛的神明,我是你的最後一個信徒。如果我死了,你難道還想繼續在這個破碎的世界活下去嗎?”

須佐看着八岐,內心忍不住也産生了動搖——他想詢問八岐,是否有更好的解法,畢竟不管怎麽樣,活着才是最好的選擇。

“別怕,我不會死的,”八岐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他語調輕松,言之鑿鑿,似乎真的有一張黑夜伯爵和須佐都不知道的底牌悄悄地藏匿在手中,“只要……”他看着黑夜伯爵佝偻的身影,歪了歪腦袋,将頭枕在黑夜伯爵現如今最愛之“神”的肩上,“你成為我的信徒,不就好了?”

不可以——!須佐內心的那個聲音在嘶吼着,震耳欲聾,他喊着須佐之男,掙紮着他快點兒醒過來,警告他不要忘記自己的任務。

什麽?須佐咬牙抵抗着那股刺耳的聲音。

但是八岐的手已經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地替他扣動了扳機。

“砰——!”沉悶的槍響在空蕩的樹林中回蕩着,驚起一片漆黑如墨的鳥雀。

就像是……世界破碎之前發出的最後的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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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佐從嘈雜的聲音中回過神來,呆呆地看着眼前來自死亡的寂靜。

這顆子彈正中黑夜伯爵的腦袋,濃稠惡臭的黑色鮮血從他的額頭緩緩流下,但黑夜伯爵臨死前臉上并沒有任何震驚的表情,他甚至露出了一抹須佐無論如何也看不懂的笑意。而後他很慢很慢地倒了下去——就像是一個腐爛的水果那樣,軟趴趴地滾落到了地上。

“在萬千個世界之外,”八岐松開了他的手,漫不經心地說,“似乎永永遠遠地,無形地操縱着我們的一生……喜怒哀樂、正邪神凡、愛憎別離,都由不得我們做主。但我的創造者想辟出這狹窄的一小方天地,只有黑夜雨水也無妨,只有你我也無妨,只是在這裏,是跟随我們自己本心的——至少在這個世界,你不會再恨我了。畢竟,你都說要永遠‘保護’我了,不是嗎?”

須佐聽到了一聲瓷器破碎的聲音,但他看向四周,卻什麽都沒有看到。

天空之上散發清冷輝光的月亮消失,夜色如潑墨一般墜落在地,他周身閃爍着金色的光彩,他望向八岐,卻只看到一個滿是裂紋的瓷器。

“我可愛的親愛的摯愛的明星,”八岐裂紋遍布的手溫柔地撫摸上他的臉,像是釋然一般說,“我當然知道,你是正義的夥伴,呵護世人的神明……怎麽會甘願成為我的信徒?所以請完成我的最後一個請求:在回到那個世界之前,再給我一個擁抱吧?”

随着世界也如蛛網一般破碎,所有的記憶也如潮湧般争先恐後地彙入須佐的腦海。

大量記憶所帶來的劇烈疼痛讓他不由得痛苦地捂住了腦袋,他痛得留下了生理性的眼淚,八岐卻像是一個真正慈愛的神明那般低下頭,輕柔地吻去他溢出的淚珠。

額上神紋漸顯,白光刺眼得幾乎要灼傷黑夜——終于,在疼痛好不容易散去後,他擡頭看着八岐,如他所願地給了他告別這個颠倒迷亂世界之前的最後一個擁抱,卻也不由得問他:“你到底是誰?你真的是八岐大蛇嗎?”

“噓,”八岐輕輕地抵住了他的嘴唇,他微笑着說,“只是一介凡人而已。”

午夜十二時的鐘聲敲響了——

“啪嚓。”

世界發出了一聲破碎的聲音,而後如同散落的玻璃碎片一般,紛紛掉入無盡的深淵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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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佐從無盡的黑暗中睜開眼——此時的他身處陰暗潮濕的神獄,面前則是那位釋放了一切罪惡的罪神。

他們是相識萬千年的熟人,亦是不死不休的宿敵,只是現在的邪神大勢已去,只能像一個普普通通的、脆弱也瀕死的動物那樣,被束縛在猙獰的刑架之上。

還是如此蒼白。

甚至比夢裏的他還要顯得更加脆弱。

須佐往前走了幾步,那柄貫穿八岐胸口的天羽羽斬上不斷淌下來的鮮血在地上彙成了小小的一灘,刺痛了他的雙目。

他停在了八岐的跟前,嘗試着叫了一次他的名字。

他還以為八岐不會理他。

但是八岐卻很快地回應了他的呼喚——他睜開了眼,像是往常無數次相見那樣,帶着一絲戲谑,也帶着一絲懷念地看向他:“怎麽了?神将大人。”沙啞的、熟稔而陌生的語氣,讓須佐不由得有些恍惚,“做了一場好夢吧?如何,是不是都有些流連忘返了?”

須佐抿了抿唇,不大喜歡聽他的調侃:“原來都是你耍的手段。”他的語氣也變得不太友好,該說,他們本就合該如此——宿敵而已,如此相處才是正确的。

哦,真的是如此才是所謂“正确”嗎?他的內心忽然出現了另一個聲音。

“啊……”八岐倒是對此供認不諱,“是啊,我覺得,總要讓神将大人看看高天原之外的世界才好吧?呵呵……”他輕輕地笑,鮮血卻從嘴角不知不覺地溢了出來。

須佐愣愣地看着他,八岐卻仿佛毫無知覺般用言語挑動着須佐敏感的神經:“但是那又怎麽樣呢?即使只是一縷神識,但你仍舊愛上我了,不是嗎?神将大人——”他輕輕地、一字一句地說,“這就夠了。”

鮮血越來越多,八岐的神智也越發渙散,但他對此并不在意,他只是很認真地看着須佐,像是硬逼着他把“愛”這個字眼刻骨銘心。

須佐明白了:大戰之後,八岐用盡了自己的最後一點力量,為他編纂了一場不算美夢的“美夢”。

“你……為什麽……”須佐想用神力為他治療,但一切力量卻猶如石沉大海般不見蹤跡——也許還是有點作用的,在八岐已經被他的神力灼傷得忍不住笑出聲的時候。

須佐後知後覺地住了手,他想他為什麽要這麽做,難道邪神不是死了才是最好的嗎?哦、對……對,八岐現在是被羁押的犯人,他的結局應該是去往處刑臺聆聽天照女神的審訊,由至高之神決定他的下場,而不是一個人如此狼狽、落寞地死在陰暗潮濕的牢獄之中,不該如此、不該如此……

須佐的腦海裏一片混亂。

“我時常想,”八岐虛弱的聲音将他拉回了現實,“萬千個世界裏,總是會有那麽一個世界,我們不再是針鋒相對、不死不休的宿敵——就好像我并非誕于虛無之海,你也不是那個被迫隕落的明星。啊,可惜在這個世界,我是看不到了。所以我拿出了一點東西,編造了一個脆弱的夢境,給你看可能,也給你看未來——一個不由任何人決定的未來。”

言語間,他的皮膚已經開始漸漸剝落,露出肌膚底下血紅的皮肉。

緊接着,這些鮮紅的東西也像是枯萎的花瓣一樣迅速地萎縮下去,而後展露出內裏更為可怖的、白花花的骨,沒有了肌肉的連接,這些骨頭就像是零碎幹枯的樹枝,一塊塊地掉落在肮髒的地面。

“我們也不過他人口中人物而已。”仿佛一聲淡淡的嘆息。

而後,八岐便再不說話了——是因為他再也說不了話了。

即使是神,死後也不過一具破敗白骨而已。

沒有血肉與骨支撐的天羽羽斬頹然地掉落在地。

須佐接住了從刑架上滾落的頭骨——只要不說,沒人知道這是屬于曾經風光一時的邪神。

也許八岐說的沒錯,比起神,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個人:至少這個骨頭是這麽說的。

須佐沉默着,看向頭頂陰沉的蒼穹。

“……你又是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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