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步虛令

十四步虛令

十四步虛令

“緊嗎”

“緊……你松些,我快上不來氣了……”

“那這樣呢”

“別……別鬧……”

我雖然不大記得我頭一回穿束腰的時候是什麽光景,但我敢肯定,絕對不是虹貓現在這般——

這般——令人想入非非。

我惦記着他是頭一次穿裙子,怕他被勒着,手攬着他的腰,兩指斜過去給他又扯松了一點。

“腰再收一下,吸口氣,好點沒”我問。

虹貓如臨大敵似的緩緩吐出一口氣,拈起那繡工精致的下擺,扯了扯,仿佛差點被三尺白绫勒住脖子似的,道,

“這東西把我弄死算了。”

“你輕些!”

我眼瞅着他手在裙子上扯來扯去,心疼地一把抓着他手,恨鐵不成鋼道,“你曉不曉得這東西多貴!”

“多貴?”

我緩了緩,取了個白玉滾珠的算盤來,右手噼裏啪啦一通,打出一副數字擱在虹貓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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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缂絲的料子,不算匠人的工錢,就只挑揀生絲的價錢,也得五兩往上走。”

虹貓一怔,指尖小心翼翼拈起一片裙擺,透光打量,道,“就這麽一個薄片子?”

我點頭稱是。

“你尋這麽貴的做什麽我見你平日裏那衣裳都是平絹細紗的,也沒有這麽累贅的裙子。”

我忍不住笑出聲,“頭一回穿裙子,我怎麽敢委屈了您。”

“別別別……”他哭笑不得地擺手,“就這麽一次得了,夠我記一輩子的了。”

話雖是這麽說,虹貓一身女裝委實好看。他本來腰就細,束腰一穿愈發顯出骨肉勻婷的袅娜之态。長發披散在肩,當空裏剛洗過還帶着栀子香的發絲蓬松而柔軟地亂着,那張原先唇紅齒白的臉龐,也被覆上幾分雌雄莫辯的心動之感。

我沖那站在鏡子跟前晃悠來晃悠去的家夥一招手,道,“過來。”

他一轉身,石榴色銀紅暗紋的馬面裙登時在腰下開成一朵花,腰際的荷包銀鈴随着叮叮當當地清脆作響。

“我給你绾一绾頭發,你這樣子出去沒辦法見人的。”

我望着他,說着說着,居然也不由自主地笑起來了。

畢竟他這幅模樣,如何能與昨日那個持劍樹下,拈花拂酒的少年相比呢——簡直判若兩人。

虹貓依言在銅鏡前的繡墩上坐了,我打開妝屜取下自己平時用的螺钿梳,一絲絲梳理他披散的長發。

我梳的時候,他清清淡淡的呼吸拂在我手上、腕上,我竟一時心尖軟得酥過去,連喉頭都輕輕顫抖起來。

他卻不察,仍是坐着乖乖任我擺弄,手裏把玩起鬓側垂下兩縷柔軟發絲,眼簾低垂,唇角含笑。

我娴熟利落地給他绾了個垂鬟髻,當中簪上一枝白玉豆蔻的簪子。

“好了嗎?”虹貓問。

“還沒。”

“胭脂水粉就免了,眉還是要畫的。”

這是我頭一次給虹貓畫眉。

鮮衣烈馬的少年,眉形也沒那些兒女情長的彎彎繞繞,長眉入鬓,顏色如漸漸暈開的徽州墨。

我拿着螺子黛,一時不知道該如何下手,只好作添補狀,東劃拉幾下西劃拉幾下,笑他,

“人家是‘蛾眉如新桂’,你呢,怕不是‘英眉似吳鈎’罷!”

“吳鈎有什麽不好的,能得張敞畫眉也就別無他求了。”

他貼我貼得極近,笑意綿綿,纖長睫毛不免輕輕柔柔掃過我腕關,麻麻癢癢的,像是羽毛。

“好了。”我描完最後一筆,擱下螺子黛。

他聞言緩緩站起,踱步到衣櫥邊上的穿衣鏡前打量,仿佛十分滿意似的,轉身來征求我意見,笑問,

“如何,好看麽?”

他眸子清冽可鑒,溫涼溪流之下,還暗暗隐藏了一點期待誇贊的小小雀躍。

總是黛眉春衫薄,伊人嬌柔俏。

我在這裏已是強忍着緘口不言,實則心尖上醉成一片酴醾的緋紅,再也顧不上什麽別的了,開口問,

“我能親親你麽?”

伊人驟然笑了,眸子裏依稀春深花暖,張開懷抱,帶的腕上銀飾輕輕一響,沖我道,

“來。”

中元夜,燈會宵,月正明。

平日和虹貓一起在街上閑逛,偶然也要避避嫌,隔着一段距離不能牽手。但如今他作女兒的打扮,我同他站在一處,外人看來不過是閨閣女兒結伴賞燈。

雖然其中一位姑娘很明顯地身量高挑,胸前一馬平川。但實在因為臉生得太過貌美,于是這些不合常理地就自然而然忽略過去了。

街巷燈火明滅,平日靜谧的樟木小樓也挂出燈籠三兩盞,縱然夜色如墨,掩映在濃濃淡淡、層層疊疊的光暈裏,竟也被染了顏色。

我今晚心情尤其好,好得像是炎夏裏虹貓把最後一塊冰鎮的拔絲雪梨夾進我碟裏。這個時候,顧不上他穿的都是一寸料子一寸金的缂絲,只是死死抱着他不撒手,仿佛下一瞬這個大美人就要變作一只蝴蝶羽化而去似的。

“我真沒想到……你居然這麽漂亮!”我笑道。

虹貓莞爾,俯身一揉我發旋,夏夜裏燈籠流麗,他好看的側臉被襯得微微發亮,

“這話你今天都不知道說了幾回了。”

很顯然的,他已經習慣了這身裝束,之前走路的時候還難免踉跄幾下,如今步子卻邁得比我還穩了。

打鬧了半日,他要去逛紙張顏料的攤子,我卻惦記着各色小吃,于是就此分開,約了半盞茶以後再會和。

清涼夜風裹挾上身,我手裏把着素簽紗糖,被甜膩的糖汁溢了嘴角。正打算買甘草雪涼水沖沖嗓子,就看見那賣雪水的攤子跟前還另有一個不甚顯眼的攤子。

我一眼盯住那簇在月下微微反光的紙,走上去。

“這個灑金的紙怎麽賣?”

問的卻不是我,有只手和我近乎是同時放在了那簇紙上。

大抵是覺出不對,那只手的主人收回手,道了聲,

“在下唐突。”

我定睛一看,才發覺那是個挺俊秀的藍衣公子哥,一身養尊處優的氣派,手裏拿把山水畫的折扇。

我笑了笑,“無妨,既然是公子先到的,這疊紙就讓給公子吧。”

我言罷便轉身欲離去,誰知那家夥卻又開口,

“姑娘留步!”

我回身,“何事?”

藍衣公子笑吟吟地躬了躬身,“君子成人之美,既然姑娘喜歡,不妨讓給姑娘。”

我一想,你讓給我吃虧的是你自己,再說虹貓肯定喜歡這東西,于是點頭道聲,“多謝了。”

他見我道謝,反而被助長氣焰似的,道,“姑娘喜歡畫畫?”

我沒作聲。

“在下略通畫畫,可否請姑娘指點一二?”

我還是沒作聲,轉身問那攤主,“這灑金紙怎麽賣?”

“姑娘好眼力,這可是咱這兒最好的紙,嘿嘿,自然貴了點……”

我不大喜歡那藍衣公子的笑,不願多留,眼見攤主滔滔不絕,便幹脆利索地沖他一揮手,“別管多少錢,全要了,麻煩給我包起來。”

“姑娘……”

我就快被煩的一掌把他推出去的時候,就聽耳後有人叫我。

“藍兔。”

這聲音就算化成灰了我也認得,連忙見了救星似的抱住他,“你總算來了……”

方才還衣冠楚楚的藍衣公子一見面前兩個紅妝佳人親昵相擁,登時花容失色,話都說不利索了,結結巴巴道,

“你們…你們…磨…鏡?”

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虹貓已然騰出一手攬住我脖子,在我嘴角印下一吻。

“你下回別吃那簽子糖,甜死了。”

他沖我無奈地一蹙眉,指尖抹去他唇角方才吻我沾上的糖屑。

爾後,他轉向那人,眼底風流得意盡現,“對,就是磨鏡了,如何?”

“在下……在下失察,冒犯了二位…二位姑娘…”

眼見那家夥連扇子都顧不上拿就溜了,虹貓不由得一笑,道,“什麽人,清平世界還想着勾搭小姑娘。”

我從攤主手裏接過包好的紙,嗔道,“還不是為了給你買這個,不然我早一掌打他出去了,還容得下他在那兒三三四四的!”

“不過……”我頓了頓,忍笑,“你被那家夥認成磨鏡也不在乎?”

虹貓挑了挑眉,坦然道,“我和他素不相識,磨鏡就磨鏡,有什麽相幹。”

他言罷,倒是想起什麽似的,将方才買下的顏料遞在我手裏,自腰際取出香袋。

香袋這種東西,閨閣女兒家常佩,我惦記虹貓今天第一次穿女裝,各色東西還是給他配全了好,于是專門取了一個全新的繡鴛鴦并蒂蓮的給他,裏頭還塞了不少薄荷和沉水香。

但此刻,那繡工精致的香袋裏的香料已然空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團淡淡熒光。

他眸子晶亮,笑意蔓上眼角眉梢,偶一瞬間仿佛看見了那個之前在山間溪上縱情自在的少年。

“我買顏料的時候,這小家夥就停在我手上了。本來,今年入夏我就打算給你捉些螢火蟲來的,一直下雨也沒顧上,如今正好撞見,雖然只有一只,也當給你取樂了。”

他說完,松開香袋束口,那團閃着熒光的小東西很快爬出來。大抵還沒摸清狀況,跌跌撞撞飛到我手上,身上的小燈籠劃出一道淡色剔透的螢光。

我用長指甲輕輕戳了它幾下,它便驀的蘇醒,煽動翅膀,當空飛去。月色溶溶如一觸即碎的薄冰,那流螢的光很快湮滅在比它更勝的華澤裏。

即便如此,我卻覺得我身側之人,光芒比月色還要更甚幾分。

“你傻不傻,”我笑道,“我那沉香不比這蟲子貴了幾百倍去。”

他指頭在我額前輕輕一彈,溫言,“你既說我傻,那你笑什麽。”

我壓抑着上揚的嘴角,“我是笑你傻!”

虹貓狡黠道,“那些文人說,肯愛千金輕一笑。如今你既然笑了,不管是笑我傻還是什麽,我都把千金賺到手了,你說說,千金能買你多少兩的沉香了?”

我再繃不住,只怕再忍笑意就從我眼睛裏漫出來了,邊抿唇,邊把東西往他手裏一塞,踮腳一跳挂住他脖子。

“你不傻,你是世上最好的人!”

驟然就想起之前七夕那日,暖煙打趣我,“宮主,怎麽不和少俠過七夕呢。”

我當時的回答當真是應景。

——我是這麽說的,“過什麽七夕,我同他在一處,天天都是七夕。”

回去的時候已交了亥時。

想要避開各種宮人的耳目,又帶着打扮成那樣的虹貓溜進來,實在是件難事,但好在幸不辱命,還是安安全全地進了我的房門。

虹貓從桌上拿了杯茶,仰脖一灌。喝得急了些,有一縷從嘴角淌下來。他倒是不介懷,指腹在嘴角極其暧昧的一揩。

我看了他那副若有若無的撩人勁兒,心底陡然猛挑了一下。面上竭力挂着正經肅然,誰知剛走到桌邊預備端茶,手卻冒冒失失地碰倒了杯子。

虹貓不禁嗤的一笑。

他坐在椅上,裙下雙腿閑适地搭着,唇邊的笑意若隐若現,風流從眼底一直蜿蜒上眉梢。

我最受不了他這麽瞧着我。一雙平日裏最冷靜端方的眸子卻霧蒙蒙一片濕潤,仿佛無底深潭的漩渦逆流,将什麽理智、從容、儀典都吸進去了。

我緩了一口氣,喊,“來人。”

外頭的宮女進來,躬身,“宮主。”

我定了定神,忍住口幹舌燥,兩只手揉着太陽穴,道,

“将裏屋和外間的門都關上,今晚不用值夜,都回去歇着。”

門扇幾聲輕響,門都被從外頭關上了。我打算插上門闩,卻又懶得再多跑哪怕一步,便順手抄起将旁邊架子冰魄朝門口一抛,直直架在門闩之上。

虹貓靜靜望着我,睫毛閃了閃,緩聲,

“你做什麽”

我沒搭理他,或者我那個時候腦子裏根本就是一團漿糊,沒把他說的什麽話聽進去。

之後想一想,他定然是在我眸光恍惚的時候就一眼看透我了,後面種種不過演戲,為得就是直接勾我上去。

這家夥,心真是黑得要命。

後話且按下不提,只說當時。我約摸是用了輕功,三步并作兩步掠到他坐的剔紅漆高背椅跟前,虹貓被我莫名的動作一驚,身子朝後一縮直直陷進椅子裏。

我一手撐着椅背,另一手挑起他軟香生膩的下颌,俯身下去。

虹貓大抵被我今日的樣子駭了一跳,手猛的打上我腰際,卻被我騰出一只手牢牢攥住,他毫無借力之處,力氣也就散了。

他的牙關起先牢牢合着,好在我耐心,來回摩挲了幾次,他便潰不成軍。唇齒相接處,連喘息都染上暧昧的緋色。

他唇色是嬌豔欲滴的鮮紅,鬓發慵懶微松,襦裙被我無意識裏扯得将褪不褪,露出胸前風光一片,胸脯還在微微地起伏。

我已然頭暈目眩,腦子燒成沸水開鍋,發覺自己腳底軟成了一團棉花,站着都成問題。

我心下暗罵自己不争氣,不過親了親就腳軟得站不住了。

正在懊惱,只覺世界整個兒的天旋地轉了一下,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打橫抱起來了。

虹貓居高臨下,眸子裏方才的暧昧迷離一驅而散,勾了勾唇。

“你……”

我正要開口 ,卻被他直直堵回來。

“玩夠了沒”

他抱着我拔腳就往床榻那邊走,

我一下子反應過來上當了,雖是被他箍着使不上力氣,卻仍撲騰着想要掙脫。

虹貓一副陰謀得逞的樣子,沖我笑道,“你再動,我點了你的穴。”

我在那笑意背後讀出些不明意味,連忙縮着不敢再動了。

他将我放倒在床上,一手拆了他發髻上的白玉簪,烏發應聲而落。然後落下的便是細雨般溫和的吻。

“有幾日了……”他在我頸間啞聲。

“什麽…有幾日”我神志不清地問

“你自己曉得。”

他素手在我衣裳上穿梭來去,毫無當初的生澀之感,只寥寥兩下,便唰得一聲将裙子解了。解完我的,又去解他的。手來回幾次,竟然比解我的裙子還要快。

我心裏暗罵一聲這厮天天不學好,就見他指尖一挑那羅裙,一股帶着力道的勁風登時送那兩條羅裙飄在不遠處的地下。

他的裙子鮮紅妩媚,烈烈如火,和我的水色襦裙交纏在一團,兀自生出些旖旎缱绻的春色。

我把持着我最後一分清醒,雙臂環抱護住胸前。

虹貓笑了笑,慢條斯理,俯身貼在我耳邊,含住耳垂,輕輕吹了一口溫熱的氣。

全軍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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