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哭一個
哭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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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盡頭的拐角,迷離的光影如霧,最後隐匿在一片深黑的陰影中。
警察帶着江天揚走了,江天揚那群人也在瘦高條的招呼下走了,某個纖細的身影也已經消失。
一衆男生懶散地倚在牆上,手裏一根根煙燃起,卻不說話,好像都在想什麽。
蔣澤忽然笑了,問付寒:“寒哥,你認識那個女的麽?”
付寒沒說話,看起來渾然不在意,眼裏很暗很冷,就是十分平常的樣子。
答案顯而易見,蔣澤也對那個女生沒印象:“她盡幫着我們說話,我一開始以為是學校裏哪個在追你的女生,想了半天卻想不到。”
一句話把周圍很多人逗笑了:“肯定不是學校裏的啊,都能把江天揚弄到局子裏去。”
“這事我能笑一個月。”
“噗……”
說着說着,一群人就真的笑起來,越笑越大聲。
肆無忌憚的聲音在走廊上回蕩,好像剛才這裏什麽也沒發生過,只是一群人在聊天而已。
付寒側了側臉,深深地吐出一串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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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回學校的車上,鐘妍問夏僅:“你出包廂之後幹什麽去了?”隐隐有些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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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幹嘛。”夏僅很懶散,也有些疲憊。
江天揚被警察帶走後,她沒在那片是非之地過多逗留。盡管走廊的那群人裏有她的未婚夫——雖然沒真正訂婚,只是兩家口頭上定下了這麽件事,此後都默認着,這麽叫也就不算誇張。
……雖然走廊上有她的未婚夫,她幫了他,但其實兩人毫無交集。就像她對他一無所知,他也不知道她是誰一樣。兩個已經被定下要過一輩子的人,一時之間卻好像沒有任何接近的理由。
很神奇。
好像也有些傷感、有些無措、有些忐忑、又有些憧憬……種種心情複雜地糾結在一起。
後來,夏僅也不知道該去哪兒了,溜達到Kingdom二層。那裏是開放區,像酒吧,有舞池,光影迷離,群魔亂舞。她坐在卡座上點了杯果酒發呆,一口沒動,卻很意外地在那片混亂裏得到了片刻寧靜。
車裏,鐘妍刺耳的聲音乍響:“那僅僅,你聽說沒,付寒和江天揚今晚在夜總會裏起沖突,結果不知道哪個傻逼報了警,把江天揚給帶走了,卧槽,真他媽笑死我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僅:“……?”
“哦。”她應得很敷衍。
确切來說是很疑惑。
鐘妍當然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興趣缺缺,但想到她今天才來學校,且只是去了趟學生處而已,遂拍拍她:“僅僅,我先給你科普一下,這兩個人都是學校裏的大佬。不知道你在北城時聽過付寒沒?就是那個付家的獨子,寄全家希望于一身的闊少爺!至于江天揚……”
“都是學校裏的大佬”。
這個人竟然還上學。
果然是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夏僅努着嘴,看着車窗外的迷蒙夜景,也如她眼裏一層淡淡的迷茫。
“……所以,你說到底是哪個傻逼報的警,把江天揚給帶走的呀?”鐘妍捂着嘴,沉浸在自己的快樂裏,縮在柔軟的車座上,像只在偷偷抱着一枚幹果啃食的大倉鼠。
“報警怎麽了?”夏僅看着她,真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這麽高興。高興得好像在吃什麽驚天大瓜,卻不知道這瓜其實是自己家的。
“因為他……”鐘妍貼近夏僅,和她耳語,這分鐘竟然忌憚起前面的司機來,“因為他家很厲害,但是家底不太幹淨,這種家業做大了黑白都混成一道……所以惹誰都不要惹他,你懂麽?結果,今天不知道哪個傻逼報警把他給帶走了,還是因為他和付寒起沖突,大家現在都快笑瘋了!哈哈哈哈……”
“……”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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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夏僅沒有在學校,而是閑散地坐在一家發型工作室裏。同樣是玉鎮中為數不多可以看得上眼的一家,專門針對南區這片特殊群體經營。
昨天去了趟學院,辦理好必要手續,一個主任讓她把頭發染回去。走出學生處時恰好是課間,她就沒急着離開,倚在走廊的半牆上俯瞰操場,參考了一下學校裏女生的儀容儀表。
于是十幾分鐘前,她坐到這裏,在色卡簿上挑了個深灰色。
昨晚在Kingdom待到淩晨,副作用還在,她腦袋仍舊暈沉。看着面前落地鏡中略顯蒼白的臉,昨晚的畫面還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結合鐘妍的“科普”,事情的确越想越蹊跷。
昨晚警察來了,問了她一句話,就不再多說什麽。當時明明那麽多人在打架,他們連付寒那邊的人都不問,就直接站到江天揚面前,跟他說:“走一趟?”
結果的确令她滿意,可又未免太順利了,像在息事寧人。
說白了,好像大家對一切都心知肚明,只是在一起演一出戲給她這個局外人看。警察甚至都沒叫她一起去警局做個筆錄什麽的……
可話又說回來,她報警本就沒什麽特別的想法,不是真的非得把江天揚給怎麽樣。
當時他們都在打架,他下手最重,讓她不放心,她只是想幫一下付寒那邊的人而已。
只是,她不知道江天揚也在英蘭讀書。
現在想想,像是提前給自己的嶄新高中道路挖下個巨坑。
*
這個想法很快就應驗了。
染好頭發是下午,夏僅在周圍找了家店随便吃了些,前往學校。
回宿舍睡了一覺,她把頭發打理好,換上昨天領的校服,和之前在北城上學時差不多,一年四季都是制服式。但她不喜歡板正的西式外套,穿了一件自己帶來的羊毛鈎織外衫。
對着鏡子簡單地化了個妝,她找到高三7班教室——她今年本來應該讀高二,但跳了一級。原因很簡單,是母親擅作主張,聽說付寒在這裏讀高三,就讓她跳了,到時候可以一起畢業。學業倒不要緊,反正這種學校就是這樣,只要肯砸錢,只要不是智障,一般都能将你順順利利地送出國。
不想,連同學的臉都還沒看清,夏僅又被告知——今天發了新學期的課本,但她是轉校生,所以要專門去教務處領一趟。
她剛邁進教室,又原地一百八十度轉圈,去找教務處。
回來的時候,夏僅懷裏抱着十幾本書,沿着走廊往回走。
教學樓和辦公樓挨在一起,每層都有連廊,她教室在五樓,所以她直接從辦公樓五樓回來。
走過連廊,到了教學樓,正是課間熱鬧的時候。她無意擡眼看了看,腳步差點滞住。
她在的7班和辦公樓間還有三個班,這麽一段距離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走廊上,幾乎沒人走動,和樓下傳來的笑鬧聲形成鮮明對比。更遠處倒是有不少人,但與其說是下課出來的,不如說是在看戲。
走廊兩邊各站一排人,清一色高得矚目,很像昨晚她剛過拐角、一眼就看到的場景,但眼下最突出的那個人不是付寒。
——是那時候被警察帶走,卻滿含不屑,活動着手腕、冷冷看着她的江天揚。
Ojbk.
夏僅不動聲色,照常往前走,目光沒有聚焦。
風從走廊開放的那邊吹來,她剛染完的發輕拂在面頰上,帶着還有些不習慣的香氣,微微遮住部分視線,讓她不由得輕輕眯起眼,差點就以為眼前的情景不是真實的。
走到兩排人面前。
一步,一步,無事發生,就是不斷從兩旁飄來的煙味有點重。
快到江天揚面前時,身旁一個人突然伸出腳。
這樣的情況幾乎不可能不被絆倒,夏僅表面看起來雲淡風輕,但心裏一直繃得很緊,勉強躲開了,往斜前方趔趄了一下。
剛站穩,腦袋裏還有些懵,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響。
她低頭,懷裏已經空了,剛才一個很強的力道把她的書盡數拍落在地上。
走廊地面很光滑,它們散落一地,還有幾本順勢滑出很遠。
夏僅抿了抿唇,沒說什麽,蹲下。
離自己最近的那本書被風吹開,露出扉頁,她手剛要碰上去,半截煙掉落其上,最外端還燃着腥紅的光,沒有熄滅。
緊接着,一只黑色的鞋踩上去,不疾不徐地碾壓。嶄新的雪白色紙頁頓時被揉搓得滿是褶皺,部分撕裂開,整個被印上一片不堪入目的髒污。
夏僅收回手,抱着膝,默默地看。
一層陰影将她籠罩,慢慢變深重。
她擡眸,那個一看就冷入骨髓的少年在她面前蹲下,即使在傍晚柔和的光線中,也是那麽冷白的皮膚,漆黑的發和眼,深邃得沒有一點光亮。
她微微斂了斂目光,不看他,也不垂下,稍稍偏向一邊,沒有聚焦,一副“随你們怎麽辦吧”的樣子,卻更像是在說——“我看你們能怎麽辦”。
就像只貓,所有情緒都收放自如,展露得恰到好處。
“姑娘,用不用我們幫你報警?”旁邊一個人說着,把腳邊一本書往她那兒踢了踢。
一陣爆笑。
夏僅沒說話。
遇到這種事,還是在不遠處的衆目睽睽之下,被看笑話的感覺沒多好。盡管她極力掩飾,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抱膝的雙手手指還是不自覺曲起,發緊,每一次眨眼都變得有些沉重。
一切細小的變化落入眼前那雙黑眸裏,他手搭在膝上,姿勢很懶散,眼神也輕蔑:“哭?哭一個就放你走。”
“……”
又一陣笑。
純粹的羞辱。
夏僅很想揪着他耳朵,狂搖他腦袋,看看裏面到底裝了些什麽。偏偏眼下形式這麽懸殊,這麽天差地別,她被一群鐘妍說“不能惹”的人圍着,這就意味,即使她把家裏搬出來也治不了他們。而他們欺負她,讓她哭。
“不太想哭。”夏僅平複了一下,輕輕地說,拿過一本書墊在屁股底下,在走廊中間坐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