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渣

人渣

江天揚看着她，點點頭，向一旁伸出手。他朋友很有默契地遞給他一支煙，側着身給他擋風，按下打火機點燃，同時看一眼夏僅。

她也看他一眼，是昨天那個被打的瘦高條，面上仍有傷痕，但他渾然不在意，看着她笑，聲音有點啞地諷她：“準備在這做窩了？”

夏僅沒搭理，抱着膝坐，像剛才抱膝蹲着看他們糟蹋她的書一樣。不卑不亢，乖巧，但好像也帶着些挑釁。

可以看出來，她骨子裏就是個這麽任性又倔強的小女孩。沒受過什麽委屈和挫折，所以滿滿都是反抗。

沒多久，上課鈴聲打響，遠處看戲的人散去。樓下傳來的喧嘩也戛然而止。稀稀落落幾個人走過來，不得不從幾人之間穿過，要進旁邊的教室上課。動作都拘着，小心翼翼又僵硬，眼神倒是不怎麽老實地趁機往夏僅和江天揚兩人那兒瞟。

江天揚他們紋絲不動，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腿還沒蹲麻麽？夏僅腹诽。

瘦高條一直蹲在江天揚身邊，和他一起抽煙，看出夏僅神色有細微變化，又笑她：“等我們去上課了再走啊？”

是，他們這德行，不上課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夏僅忽然明白了，淡淡說一句：“不是。”

“那是怎麽？”瘦高條繼續逗她，“不想哭，想坐在這兒陪我們唠唠？”

“……”

夏僅極其不喜歡這種被當小動物逗弄的感覺。但不得不承認，眼下的處境就是這樣。她定定看着那個瘦高條，問他：“就是不讓走，是嗎？”

瘦高條攤了攤手，答案顯而易見。

夏僅無奈地笑了笑，收回目光。她從外衣兜裏拿出手機，三兩下解鎖，點開一個圖标，兩手熟練地将手機橫握住，仰頭看江天揚：“既然誰都不想走，這麽幹瞪着眼也沒意思啊，是不是？打打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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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粹的挑釁。

話音剛落，一聲清脆又響亮的“TIMI”從手機傳出，是《王者榮耀》加載前發出的聲音。

旁邊教室裏隐隐飄出幾聲笑，也不知道和不和外面的事相幹。

江天揚一開始神情還帶着玩味，這會兒看她的眼神完全冷得徹骨。

夏僅不理，低頭，一副就要坐在這裏打游戲的勢頭。

實際上她孤注一擲，心裏虛得要命，已經在隐隐冒冷汗了。

江天揚眼裏暗了暗，伸出手。

因為心裏那根弦一直緊緊繃着，夏僅對江天揚的舉動反應很快。她下意識往後一縮，死死将手機護在身側，默認他又要腦袋充血來禍害自己手機。

看着這滑稽一幕，旁邊人都笑了。

然而江天揚也不是真的要對她手機做什麽。就像昨晚在夜總會，他在付寒面前擡起手，他們提心吊膽，而他只是扯了扯自己的衣領而已。

終究還是被看了笑話，夏僅死死看着江天揚。

江天揚沒什麽波瀾，手直直往前，很快地一撇，撩開她外衣一邊，微微眯起眼，看着那枚被自己捏在手裏的校牌。

她很有經驗，剛發的校牌就被用貼紙遮住了照片，貼紙上三個字：美少女。像個弱智。

兩個端端正正的黑字。

“夏僅。”江天揚說着，松了手，起身，踹了她的書最後一腳，“你就慶幸自己不是個男的吧。”

其他人一陣低笑。

要是個男的，肯定被揍得比昨天那個進醫院的還慘。這話沒說完整，但大家心知肚明，包括夏僅。

她微微眯眼，看一衆人的背影終于在走廊上漸遠。他們真的不上課，沒進任何一間教室，直接在某個樓梯口的拐角轉彎、下了樓。她還傻逼似地用一本書墊着屁股，坐在一地狼藉裏。

回神，她沒站起來，而是将坐的位置往邊上挪了挪，又從兜裏摸出耳機，插上，真的開了把游戲。

約40分鐘後，下課鈴打響。

9班前門一開，第一名出來的同學就看見了夏僅背影。她背對着他們，倚在欄杆上，腳邊是剛才淩亂一地的書本，已經被她盡數整理好。

聽到響動，她回身直接走進他們教室，不顧衆人目光，環顧四周，走到空了不少位置的倒數兩排旁邊。

剛才打完游戲，她把周圍每個班的座次表都看了一遍，于是知道了江天揚在9班。

座次表被貼在每個班級外面，方便查紀律時記名用，雖然她不覺得這個學校真的會認真檢查什麽。

“你好，”她随便逮了個人問，“江天揚坐哪裏？”

“……”

被逮到的人無比驚恐，臉上寫着——“這裏這麽多人，你他媽為什麽偏偏要問我！”

夏僅抱着書，死死看着他。

他最後不得不飛快地指了一下最邊角，然後抱着頭趴回桌子上，繼續看手機視頻，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

夏僅朝他指的位置走去。

無數目光凝聚在她身上，一雙雙眼睛裏光彩躍動，藏着期待和興奮。大家都在心裏猜測，夏僅會不會一腳踹翻江天揚的桌子。若真那樣，英蘭以後可就有太多好戲可看了！

但夏僅比他們想的要平靜。她只是俯下身，看了眼江天揚桌洞。她不敢保證這個吊兒郎當的人會好好保存課本，只是今天剛發新書，她剛才沒看見他帶走什麽。

果然，和她一模一樣的課本都在他桌洞裏，意料之外被摞得很整齊。

她把它們全部拿出來，把自己的放進去，擺得一模一樣。他們踢她書，在扉頁上扔煙頭，她把封皮一一合上，也就看不出來什麽了。

大功告成，她抱着一摞嶄新的書離開高三9班，雲淡風輕。

9班人目送她離去，相互之間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充滿了對女英雄的肯定。

*

晚上，夏僅沒吃飯。

母親林盼姿百忙之中竟還記得她開學，微信上發來幾句關切，但最後所有的話都指向一條——[見到付家少爺沒？]

見到了。

見到他和學院裏最不能惹的人起沖突，要不是自己報警，說不定他最後會被擔架給擡出夜總會。

夏僅邊想邊違心地說：[沒有。]

[那你見一見，還有不到一年時間就出國了，抓緊時間。]

[僅僅，去了玉鎮就不要再貪玩了，懂點事！]

……

林盼姿是夏城的二婚妻子，說不好聽點，就是小三上位。所以她急功近利，說是厚着臉皮和付家定下的婚約也不為過。付家在北城某小上層圈子裏風生水起，夏家跻身其中的時間卻不長。

夏僅還有個哥，叫夏轶，雖然同父異母，但對她是真的好。

反正林盼姿什麽意思，夏僅都知道。

晚自習開始前十分鐘，吃完飯的人從四面八方回教學樓，慢悠悠的。不上晚自習的人則直接沒了蹤影。譬如昨天，鐘妍就是在這個時候拉她去的Kingdom。

夏僅用同樣的辦法知道了付寒在1班，但不知道他現在在哪——畢竟他昨天這個時候在夜總會裏和人幹架。于是來到1班門口，她随手叫住個從面前經過的人，說：“我找付寒，麻煩幫我看一下他在不在教室裏好嗎？謝謝。”

1班在走廊最頭上，在周圍晃蕩的人一般都是班裏的。那名男生看了她一眼，有些驚訝，但很快平複下來：“哦，好的，你等一下。”

夏僅點點頭，雙手抄在兜裏，背靠在走廊欄杆上靜靜地等。

1班裏，告訴付寒這件事的人卻不是夏僅被攔的那個，而是蔣澤。他無意透過教室玻璃看見了外面情景——昨晚那個在夜總會裏遇到的妹子，現在竟然在他們班走廊上！

他們本來斷定，這個敢惹江天揚的妹子不可能是學校裏的，沒想到生活就是這麽充滿戲劇性。這個妹子是轉校生，聽說她下午就被江天揚給欺負了，好在那群男的還有點人性，不打女的。

蔣澤坐到付寒身邊，看他在手機上聊天，跟他說：“寒哥，外面有妹子找你。”

付寒剛張口，蔣澤湊近了說：“是昨天在Kingdom裏報警的那個，今天下午又被江天揚給堵了。”

付寒笑了：“被欺負了就來找我？”

蔣澤也看不上這樣的人，但他抱着看戲的心撺掇：“我覺得長得挺好看的，人就在外面等着，見見吧寒哥。”

付寒默了默，将手機收回兜裏，從位置上起身。

一道道目光追随着他到走廊上。衆人對有女生找他的事見怪不怪，卻對他、轉校生和江天揚三人之間的事非常感興趣。大概就是轉校生初來乍到，不知天高地厚，報警帶走了江天揚，現在被報複，就又來勾搭付寒了。

衆人也知道，付寒這種情況不會給轉校生什麽好臉色——學校裏不夠惹火的女生他看不上。他女朋友換了幾個，大家也就摸清了他眼光，鮮少有不自量力的人來自讨沒趣。

并且，他對人冷的時候是真的冷，面對面站着，冷淡的眼裏都映不出對方半點影子。尤其在拒絕某些女生時，其中滿是看不上的不屑，不用開口說什麽，都能教對方自慚形穢。

——他有女朋友，換過不少，各個張揚像妖孽。總之絕不是夏僅這樣的。

如果夏僅知道這件事，她發誓，當時她就是把自己掐死，也不會來找這個人渣。

當時，尚不知道情況的她倚在欄杆上，等待着付寒出來，以一種十分熟悉的複雜感覺。

她沒把周圍看熱鬧的人放在眼裏，見付寒站定在自己面前，仰起臉看他，晃晃手機，面上看似從容地說：“加個微信？”

付寒掃她一眼，整理着風衣的袖口。

衆人等他雲淡風輕地說些十分冰冷決絕的話，一如他往常拒絕其他自以為是的女生一般。但當付寒目光不經意掃過某處時，頓住了。

下午的時候，江天揚撩開夏僅的外衣邊兒，看了眼她的校卡。後來，那外衣邊就被校卡給勾在了後面，夏僅不知道。

現在，那張校卡近在咫尺，上面的貼畫和名字十分清晰且矚目。

付寒從容整理着袖子的手不覺一頓，目光有些遲緩地上移，落在那張平靜看着自己的臉上，第一次認真地看了她一眼。

頭發變成了深灰色，但面龐還是和昨天一樣，皮膚細膩白皙，妝容簡單精致，寥寥幾筆卻恰到好處。

一雙杏眼澄澈空靈，又帶着點嬌憨的媚态。眼尾深邃，鼻子小巧挺翹，唇上是光感的櫻紅。從小被嬌養出來的氣質渾然天成，又帶着些叛逆，真的就像只時時刻刻都在賭氣的小貓。

付寒不是沒聽說過婚約的事，突然看到這個名字，反而有點驚訝。

他完全沒了剛才不屑的神色，清俊的臉上反而顯出幾分笑意，拿出手機：“不勝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