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阿僅
阿僅
林盼姿帶付寒去了正門,夏轶才從門上讓開。
見門終于打開,夏僅卻全無了剛才非要沖出去不可的架勢。她只是很頹喪地站在一邊,眼中沒什麽神采,整個人都陰郁着。
“怎麽不去追?”夏轶笑話她。
夏僅用一種帶着憤恨的眼神瞪他:“肯定追不上了。”這麽仰起頭,可以看見其眸子上還覆着層濕漉漉的水汽。
夏轶永遠不會買她可憐的賬,反而輕笑一聲,往桌邊走:“正好,把他倆給趕跑了。過來,出國前咱兄妹倆好好吃頓飯,還不用吵得你死我活來決定誰請客。”
夏僅深深吸口氣,感覺自己再也不會比現在更無力了。
菜上齊後,擺了滿滿一大桌。菜式無不精致華麗,色香味俱全。已經很久沒享受到這樣的待遇,夏僅卻一直興趣寥寥。她機械式地動着筷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往嘴裏送飯,心思全不在此。
夏轶好像終于有些可憐她了,語氣卻不變:“我收回我之前的話。”
“什麽?”夏僅悶聲悶氣地順着問一句,實際對他要說什麽根本不感興趣。
夏轶看出來了,笑着說:“收回之前——覺得你男朋友不怎麽樣的話。”
“還不錯。”
這幾句話不是一般有效,夏僅瞬間回了神。努了一下嘴,輕輕地問:“怎麽不錯?”
“嗯……”夏轶微微歪着腦袋,想了想,“不是病秧子,打人不錯。”
夏僅瞬間失望,皺了皺鼻子,不是一般嫌棄。夏轶才由衷告訴她:“他可太喜歡你了。”
沉默了很久,夏僅一瞬不瞬地盯着夏轶看,整個人都開始輕微顫抖。看得夏轶趕緊拿筷子指她:“你別在我面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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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轉學前,就是因為他撞見夏僅偷偷抹淚,才知道她被欺負的事。那時候的心情記得一清二楚,他差點原地爆炸。
不這麽說還好。一這麽說,夏僅終于忍不住了。她真的就像小孩子一樣哭出來:“可是我該怎麽辦啊……哥!”
夏轶趕緊埋下頭:“不關我事。我吃完飯就走,你愛吃不吃。自己看着辦。”
某些方面,夏轶是絕對的冷血無情。他提前吃完飯,真的就走了。夏僅第二次流出來的淚水已經幹掉。她壓根就沒吃多少飯,此時深吸口氣,喝了口水,慢吞吞地從位置上下來,離開房間。
盡管來了無數次,Kingdom裏龐大的空間、複雜的構造、暗色為主的環境和永遠的喧鬧總是讓人心裏沒底。她鼓起勇氣,第一次獨自摸到頂層。
找到總是聚集了江天揚很多朋友,包括他也總是待着的那間包廂,她将手放在門把手上,深吸口氣,把厚重的門往裏推開些。立即有炫彩的光影和熱鬧的聲音漏出。
但是沒有人注意到她。
她走進去,合上門,忽然發現裏面的裝潢全變了。沙發上不僅坐着很多男人,還基本都左擁右抱着衣着暴露的女人……
怔愣之際,有個人經過她面前,不知剛把什麽東西加進手中酒杯,其中剔透的紅色酒液正“呲啦——呲啦——”地響。他注意到她,于是低頭看她,有些驚訝,不過很快變做玩味:“小妹妹,你是不是走錯包廂了?”
極其抵觸這裏的氛圍,夏僅死死摳着手指。但沒有立即跑掉,而是硬着頭皮說:“我找……江天揚。”
那人訝異,貼她很近,看了很久後忽然認出來:“那個小女朋友啊?”
可能是對方看過江天揚之前的朋友圈。夏僅咬着唇,輕輕地“嗯”一聲。
知道後似乎覺得很無趣,那人直起身:“他都好久不在這兒了。”
夏僅有些驚訝,但很快恢複平靜,淡淡說:“知道了。”
從頂樓下來,又不死心地往後院去。誰知道,曾經暢通無阻的一條路被人攔了無數回。哪怕說自己是去找江天揚,也會被“不好意思,後院不對外人開放”為由拒絕。
但她執拗地一直往前走,直到看見鎖住的後門。
手搭在冰涼的欄杆上,看着裏面,她幽幽地嘆了口氣。
忽然明白,如果江天揚不想見她,她是無論如何也見不到他的。
畢業典禮的前一天晚上,在林盼姿的反複督促下,夏僅慢吞吞收拾好行李箱。大箱子擺在房間門口,房間裏只有一些還需要用的物品,以及床上一只巨大的白色絨絨熊。
看林盼姿在門口來來回回地經過,笑着和付寒聊天——“聽說在諾桑的小別墅已經租好了,效率可真高啊!過幾天就要去了,是嗎?”
諾桑是兩人即将去留學的城市。
“剛才和母親商量過了,在北城待三天就去。”付寒答。
“的确,越早過去越好,提前适應生活,還可以熟悉熟悉學校。僅僅這邊我會安排好的。”
“那僅僅的機票我來定吧。”
夏僅有些僵硬地走出屋子,手扶在門框上,看着正在走廊裏興奮踱步的林盼姿。她輕輕地問:“媽,只在北城待三天就走嗎?”
林盼姿聞聲回頭,看着她,眼神十分銳利。她也不是吃素的,好像瞬間就能把她所有想法給吃透,狠狠說:“僅僅,上次的事情已經翻篇,大家都不跟你計較,你懂不懂?你要是再不懂事……”
深吸一口氣,似乎在醞釀什麽狠話。付寒聲音于此時傳來:“伯母,僅僅就是問一句。去了諾桑之後肯定還不能住學校,不介意的話就讓僅僅先住我那兒吧。”
林盼姿的神情才有所緩和,看了夏僅許久,冷冷說:“對,在北城待三天。這三天我會在家裏看着你,你哪兒也別想去。”
“知道了。”
“砰”一聲,夏僅将房間門關上,按滅了燈,倒在床上。覺得很沒意思。
悶了一會兒,她一把扯過旁邊的絨絨熊,下巴擱在上面。拿過手機,找到某個熟悉的聯系人,雖然知道這個號他已經不要了。
下定決心,按下語音,她先叫了一聲他名字:“江天揚。”
不過一聲,想到之前在他面前、理直氣壯叫他名字的時候,整個人又将頭埋在了絨絨熊軟踏踏的肚子上。
“明天我就回北城了。但只待三天。只待三天……我就要出國了。”
輕輕地吸一口氣,滿滿都是絨絨熊上清甜溫馨的味道。想了想,她還是決定将一切說明白,雖然他可能壓根就聽不到。
“你知不知道,其實我無數次開玩笑地問你:‘你會不會喜歡我?’我覺得自己有多可憐。因為說這句話的時候,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裏是多麽的卑微。我竟然那麽地希望你說‘會’。”
“哪怕是和我一樣的玩笑口吻。”
“可你好像和我一樣心事重重,我們總是忽近忽遠。”
“你是不是覺得,肯定是我在挑釁你,我又想看你笑話了。這件事最開始是我提出來的,可是我好像早就把它給忘掉了。”
“你說過,我是你最讨厭的那種女孩子,一身脾氣又任性造作。你兩次和我說分手,每次都能讓我一瞬間清醒,又徹徹底底的難過。我覺得這是自己活該。後來無數人跟我說以後會好,我也這麽覺得。可是一切真的會好嗎?來英蘭之前,我也一直以為自己活得幸福美滿,可是後來才知道,一切就像笑話一樣。現在,我好像又要陷回去了……”
“總之,我要走了。”夏僅擡了擡頭,向上瞪着眼,抹了抹下睫毛上的濕潤,“以後無論過着什麽樣的生活,我都會像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一樣。”
好像終于冷靜了些,她下定決心說最後一句,輕輕道:“大概就……這樣吧。”
可松開語音鍵後,明白這壓根就不是自己最想說的最後一句,心裏剛剛壘起的小城堡頃刻坍塌:“可是我真的好希望能一直和你在一起啊!我從小到大,想要什麽就有什麽。可是,可是好像到現在才知道,有些事……”
“就像做夢一樣。”
畢業典禮這天,天氣晴朗。在夏日陽光的照耀下,校園裏的白理石地面流光溢彩,一切都顯得生機勃勃。
英蘭學院裏處處擺着盛放的鮮花。優雅舒緩的音樂從廣播裏流淌出來,溢滿每個角落。幾乎每位高三學生的家長都來了。衆人無不精心打扮,衣香鬓影,使得這座坐落小鎮的學校難得展現出了應有的典雅貴氣。
從禮堂中出來,強烈的光線變化讓人感到一瞬間暈眩。夏僅眯了眯眼。
懷裏忽然被塞進一大捧鮮花,香氣彌漫于鼻尖。她愣了一下,看着面前的陌生女人,稍稍遲疑了一下,輕輕喚道:“阿姨好。”
見到鞠雪梅,林盼姿有些驚訝,但很快露出招牌式虛假笑容,挽上其手臂:“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兩名貴婦在一旁說起了話,主要還是林盼姿的熱情讓人難以招架。鞠雪梅儀态端莊,不折她面子。
夏僅就立在禮堂門口的理石臺階上,一時有些無措。穿着雪白色的長裙,抱着一大捧鮮豔的花,出神的樣子十分像櫥窗裏的娃娃。
付寒立在她身邊,雙手插兜,看着前方,好像沒什麽神情。但金色燦爛的陽光從天際傾灑而下,落在他清俊的面龐上,整個人就顯出幾分意氣。
手指在手機屏幕上點了一下,畫面定格。
停在不遠處的某輛車上,李銘啓低下頭,把照片發出去。
[你要的最後一張照片。就這?就這?]他吐槽。
本想耐心地等“閑雜人等”離開再拍,可看眼下這陣勢,夏僅估計不會再和那三人分開了。
江天揚卻回複他:[挺好的。]
四日後,北城機場裏,夏僅忽然從座位上起身:“我去買冰淇淋。”
“一會兒進等候室裏有。”
“我要吃麥當勞的。”
“等候室裏有哈根達斯。”
“我要吃麥當勞的。”
用一秒時間于心裏妥協,且看夏僅不由分說就往對面走,根本攔不住。付寒作勢要收起pad,有些無奈地說:“我幫你買。”
“不用。”
于是付寒又仰回座位上,輕輕地嘆了口氣。他舉起pad,照下某個背影,将照片貼在備忘錄裏,備注:[倔強的小孩。]
機場的麥當勞裏客人擁擠,座無虛席。
點完單,夏僅暫時找不到座位,只好倚在一面牆上玩手機。
視線忽然被一封信擋住。
來不及想什麽,她擡頭,看見了李銘啓。
一雙眼瞬間瞪圓,驚訝之情溢于言表。幾乎是一瞬間,之前的種種種種,恍然回旋。
“江……”
李銘啓與她同時開口,并打斷她的話,晃晃手裏的信:“江爺給你的。小僅,以後生活順利哦。”
說罷,在夏僅還張着口、依舊怔愣之際,他笑笑,把信塞進她懷裏。食指與中指并在一起,朝她揮了揮,轉身離去。
一個瘦瘦高高的身影很快被重重疊疊的人群淹沒。
與此同時,點餐臺叫到夏僅號了。
将信折了折,放進兜裏。拿着冰淇淋,夏僅不露聲色地回到原位。付寒正在用他那pad查關于諾桑的信息。她默默坐下,吃冰淇淋。
過安檢的時候,付寒才看見那封信。倒也沒說什麽。
似乎明白很多事已成定局,也多半猜到了信裏的內容。進了VIP等候室,看夏僅還在猶豫,他幹脆直接說:“去看信吧。”
他挑了個位置坐,向服務員小姐要了杯咖啡。繼續打開pad,規劃去諾桑的點點滴滴。
夏僅慢慢地展着信,慢慢地走到落地窗邊。
是不是在微信裏跟我哭了?
我沒有看,但不用動腦子就能想到。以後也不會看。都已經結束了,只有在Kingdom裏的那次是例外。以後記得保護好自己。
可能永遠都不會再見面了。所以如你所說,還是不要留下什麽遺憾比較好。
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寫封信給阿僅。
這麽叫是不是很別扭?
但其實,我很早之前就想這麽叫了。所以在心裏私自叫了無數遍。在你熟睡不知情的時候,側過身、撐着臉,看着你的睡顏,偷偷地叫過很多遍。
那時候,你沒有聽見。
你微微陷在枕頭中,臉一半埋在被子裏。
太陽剛剛升起,陽光從落地窗外照進來。外面是你最喜歡的大海。浪花一朵接着一朵,白色的海鳥在海面上休憩。
這大概會讓你驚訝。
因為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數,好像沒經歷過太多什麽。細細回想起來,也沒多麽美好。
我的內心和外表一直判若兩人。一直什麽都不想說,因為知道不可能永遠走下去。
雖然不知從什麽時候起,總是把一開始的玩笑抛諸腦後。
阿僅,還記不記得我第一次和你說分手的時候?
那時候,你笑着問我:是不是覺得越來越喜歡你,想着早點斷了。其實你說的很準。因為察覺到這份喜歡,也想到了這天的到來,所以明白有些東西越早掐斷越好。
但後來,我還是回來了,接你去了邬海。
我半生負氣,從沒想過有人相配。
但說來可笑,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我開始虛妄地期待。
期待此後的每一天,都能看見阿僅的笑顏。
人總是越走越無力。你母親說的很對。
以後生活會變,心情會好。
無論和誰分別,都難免會讓人感到不适應。但越往亮的地方走,再回頭看時,就會覺得,可能連曾經流過的淚都是可笑且不值得的。
就像很久之後,你可能又會看到生活的另一面。
挽着另一個人的手、站在陽光下,再看我開頭那句“保護好自己”,想想曾經的事,可能甚至會忍不住地發笑。
所以某一天,如果還會拿起這張紙,卻發現自己看它時的心情已經完全不同了,就把它毀掉吧。
就像這封信送到你手上時,你就要出國了。
我也不知道我在什麽地方,以後也是。
但我可能一直都是這樣一個人,不會再變了。
所以,我的一生已停留在今日。
但是阿僅——
阿僅要一路驕傲地往前走。
『夏目漱石曾在校當英文老師,給出學生一篇短文翻譯。要求把文中男女主角在月下散步時,男主角情不自禁說出的“I love you”翻譯成日文。
學生直譯成“我愛你”。
但夏目漱石說:“今晚月色很美。”』
其實我知道。
而阿僅。
我們之間,就像牽着手走過很多路。無數次看着你的面龐,距離近在咫尺。
“我愛你”三個字如此簡單,卻又是如此的難以啓齒。所以最後只能在信裏和你說:阿僅,如你所說——今晚月色很美。
天天開心,越來越漂亮。
小公主。
我是泥潭裏的污穢,永遠死死地凝望枝頭。
但即使一朝蒸化成雨,也期待你灼灼的盛開。
偌大無人的等候室中,夏僅慢慢仰起頭。
玻璃是那麽的明淨,外面的天空又是那麽的湛藍悠遠。雪白色的飛機慢慢在空中隐去,消失在模糊一片的視線盡頭。
金燦燦的陽光鋪面而下,耀眼無比,就像所謂的明天。
之前在評論裏提到下一卷卷名,我說是自己編的...因為當時想分四卷,現在想想還是分三卷吧,所以下卷的卷名不是我編的那個名字,而是用了原定第四卷的名字。
出自日本高杉晉作:“三千世界鴉殺盡,與君共寝到天明。”
“三千世界”就是指所有世界,“鴉”在日本象征黎明。我和你一起沉睡到天明,但鴉已殺盡,黎明永遠不會到來。所以全句意思大概就是——我和你永遠沉睡下去。
偶買噶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