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激越

激越

*

三年半後。

又快過春節了。已然在別墅中收拾好行李,回國的前一天晚上,夏僅照例在Winery酒吧裏和宋箋等人把盞言歡。桌上手機忽然震動,斜切在沙發上的她漫不經心将它拿起。是林盼姿的消息。

——[讓你給騰騰買的R國奶粉都帶好了?]

[放心吧。]夏僅回複,很快将手機丢到一邊,對一桌的玩伴露出笑容,接過她們正說到的話茬。

“騰騰”是她的親弟弟,林盼姿在她來諾桑留學第二年時懷上的孩子。

結果就是這個敏感的女人更疑神疑鬼了。她壓根不讓夏轶靠近夏騰,常年在外的夏轶于是更懶得回家。但這依舊不能令她滿意。因為她總擔憂夏轶會将夏城的産業盡數接管——哪怕這基本已是既定的事實。畢竟她的夏騰不可能一瞬間長大成人,還倍加出息,來和夏轶分庭抗禮。

現在的夏轶早已順利從外國大學畢業,正式于夏城手下工作。夏家以建築設計發家,有一家于北城數一數二的公司,最近在南歐有個大項目,于是夏轶和夏僅這幾年走得很親密。

于是這又導致了林盼姿一邊托夏僅不停從諾桑寄R國奶粉回去,一邊又對她抱有極大成見——她認為夏僅應該明确地站隊,和夏轶斷絕往來,無條件地與她和夏騰為伍。

夏僅從來不care這些東西,一直我行我素。

微微出神之際,對面的宋箋和幾名女生正在微博上刷八卦,忽然聽她們驚叫一聲:“我去,江心月息影了?”

然後是帶着半醉的萬千感慨——“看她那部《明月白鷺飛》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時間真過得這麽快麽?”“她演的那個女魔頭實在太經典了,我至今歷歷在目,記得朋友圈還有人在拿她當頭像來着……”“我高中粉過她一段時間,她現實生活裏真的是好霸氣好有個性的一姐姐欸!”“所以真就這麽息影了麽?不可思議。”……

夏僅在一旁聽着,眨眨眼,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在桌上敲着。

她忽然下定決心,明天回國之後,一定要再去江心月的別墅看一次。

在諾桑讀書期間,回國的次數寥寥無幾。無論Kingdom還是坐落于臨濱市的臨海別墅,夏僅了然,如果江天揚不想見自己,自己幾乎沒可能從這兩個地方找到他。于是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活生生的人——也就是江心月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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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網絡沒辦法和這位娛樂圈內的頂流影星取得聯系,何況江心月這個人本來就神秘。夏僅曾去過她那座山間別墅幾次,但都以別墅空無一人而告終。

不知道為什麽,這次息影,夏僅冥冥之中有預感,她應該再去一次。

除夕前一天,夏僅終于找到機會離開家,獨自前往江心月所在的那座別墅。

站到鐵藝欄杆前,她眼中浮現出驚喜的神色。因為曾來過幾次、但屢屢空無一人的別墅,此時頂樓處正亮着盞燈。

她睜大眼,發現院裏有幾位園丁正在忙碌,為花壇裏的植物做禦寒工作,明顯是主人已然搬回來的跡象。又看見一名傭工打扮的女人匆匆忙忙地往自己這兒走來……

她趕緊讓到一旁。

糾結了半天,她還是不确定江心月會不會見自己,她可能早就把自己是誰給忘得一幹二淨了。但這次機會實在太難得,也太重要,她必須把握住。

想到這裏,夏僅咬了咬唇,暗暗握拳。

于是,當結束了一天工作的女傭毫無防備地打開鐵藝大門時,夏僅毫不猶豫地從她身側閃過、往別墅跑去。

所幸,她這一招猝不及防,別墅裏的安保人員也不能24小時緊盯監控。所有人的反應都慢了幾拍,加上她對這座樓房還有記憶,最後幾乎與幾名保安同時闖入琴房。

果然在琴房裏看見了江心月。

那時,江心月正坐在琴房的落地窗下抽煙、兀自欣賞着窗外夜色,明淨的玻璃上也同時映出她妖冶美麗的身影。她腳邊放着一托盤,裏面有香煙和打火機,擺着水果和甜點,以及一杯晶瑩剔透的葡萄酒。

聽到響動,她看過來,眼裏有些訝異,但也充滿玩味。她立即就認出了正扶着鋼琴喘息的夏僅,看了眼正聚在門外不知所措的保安們,豔紅的唇勾起一抹笑來,沖他們擺擺手道:“沒關系,是朋友。”

朋友當然不可能這樣闖進家。但江心月這麽一說,門外那群人就懂了。他們惶恐地向裏鞠上一躬、輕輕把門關上,将安靜留給屋中二人。

“來找我那侄子啊?”江心月一眼看破,目光悠悠地轉回窗外。

“……是。”從來沒這麽拼命地跑過,夏僅終于喘勻些氣,直起身來。手緊緊地絞在一起,難得惶恐得像個在幼兒園裏犯了錯的小朋友。

“那就來交換吧。”江心月說。

“……什麽意思?”遲疑片刻,夏僅有些猶豫地問。

“會彈鋼琴吧?”江心月道,“願意給我彈彈麽?我已經很久沒動過它了。”

“……好。”

可以感覺到心跳愈來愈快,夏僅盡力讓自己平靜。她在雪白色的三角鋼琴前坐下,撩開熟悉的镂空白紗布,深吸一口氣。

指尖觸上冰涼的琴鍵,卻微微發着顫。用力按下後,熟悉的音色流淌而出,她很快找回了自如的手感。依舊不需要參照任何曲譜,因為所有早已銘記于心,如在心裏壓抑積攢了已久的感情,厚積薄發,汩汩而出。

确切的時間是整整四年。但冥冥之中,卻覺得無比漫長。好像一直在漂浮不定,一直在孤獨地流浪,一直麻痹在眼下轉瞬即逝的快樂裏;一直在沉澱自己的本心,又一直在尋找,一直在期盼……

期盼到、尋找到那個目标好像都虛無缥缈了,此時又近在眼前。

不知彈了多久,夏僅都沒覺得累。她整個人始終放得很空,手指無意識地在琴鍵間跳躍。

江心月終于開口了。

她吐出口煙,幽幽地說:“我侄子可一直沒離開過你。你這幾年在國外過得不怎麽好吧?”

夏僅彈奏沒斷。

但江心月這樣一句話,前半句讓她心髒倏然提到嗓子眼,下半句又讓她不知該從何作答。

“本來都應該放棄了,但放棄後的結果不如人意,所以又反悔了。”江心月繼續說,就像在與人輕描淡寫地提起什麽陳年往事,“然後啊,我這個很厲害的侄子做了個很重要的決定。你對江家應該多多少少知道些吧?畢竟都和我侄子在一起過了,他竟然也敢帶你到我這住處來。”

夏僅沉默着,她繼續說:“總之,他把江家一分兩半,把那部分最暴利的黑色産業統統讓給了旁系,自己從中抽身而出,帶了群人去歐洲做生意。”說到這兒,她低頭嗤笑一聲,“我哥快氣瘋了,但最後也安于現狀地做了個金盆洗手、被供養起來的老爺子。我現在竟然也覺得累了,所以息影了,你知道嗎?”

“知道……”夏僅輕輕吸一口氣,“但您剛才說……在哪裏做生意?”

“歐洲。”江心月挑眉,回看她一眼,好像明白了什麽,告訴她,“就南歐,Y國,水天一線你知道麽?他們要在Y國擴建,我侄子做的就是他們的生意。我也不知道他怎麽向北城頂流圈子搞到的門路,之前都太低估他。如今看來,我哥願意罷手可能也是情理之中。”

她又低低地笑了幾聲。

水天一線是北城頂流世家名下的酒店品牌。曾在北城待時,夏僅從旁人那兒多多少少地聽聞過一些。

水天一線國內共兩家,都于一線城市中傍海而建,規模之宏大,令人咋舌。其中最出名的,要屬其不斷舉辦的各類高端社交活動,各地富甲一方的人士慕名而來,以最瘋狂奢靡的方式狂歡不斷。

而且這個名字……

好像還是父親和夏轶近年來在設計的項目。

他們都在Y國,而Y國與R國接壤。既然夏轶時常來看自己……

夏僅再想到江心月起初那幽幽的一句“我侄子可一直沒離開過你”,整個人都不禁輕顫了一下。

窗外忽然下起了雪。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而下,為沉寂的夜色帶來幾分純潔和空靈。這樣唯美的場景,總是能讓回憶交疊在一起,一層一層地盡數浮現。

像很久以前,在英蘭學院裏,她剛演完一場話劇,從禮堂中出來,意外地看見江天揚站在他那輛黑色越野車前——他在等自己,去邬海。

也像在諾桑第一年過的那個聖誕節,雪粒從青灰色的天穹而下,漫卷過熙熙攘攘的商業街。她站在街角的臺上,想象着自己在對着遠隔天涯的人傾訴……

所以有沒有一種可能,是那些駐足注視着她的人中,也有個熟悉的身影。

她所有懷揣妄想、标注了地點所發的微博動态,都能落入一雙眼。

他與她處在同一個空間裏,卻像個最容易被忽視的陌生人,走過她剛剛經過的每一條街道,或坐在某個小酒吧昏暗的角落裏,聽她唱完一首正是想送給他的歌。

整整四年灰暗又陰郁的時光,可如今再想起來,好像一切都是充滿光亮和溫暖的。

眼眶漸漸濕潤,一股難以名狀的巨大情感充斥全身。

聽着越來越流暢激越的琴聲,江心月嘆了口氣,開口打破夏僅的思緒:“明天就除夕了。”

“一個小時後,他會來接我,去臨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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