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高枝
高枝
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百無聊賴地将下巴擱到膝蓋上,夏僅看着窗外的夜色發呆。聽隔壁屋的說話聲依舊肆無忌憚,談到了江天揚如今商業新貴的身份,幾人卻對他更多的信息一無所知。
“他好像和其他客人不一樣,是夏城請的。我倒是有所聽說,他做的生意和蘇家盛鈞旗下的水天一線有關,這不就是夏家這幾年的主要項目嘛,那撈的錢可多了去了。”一人一板一眼地說。
“啊,盛鈞……”聽着這樣的聲音,夏僅仿佛可以想象出其浮誇無比的驚訝表情,又聽她們壓低了聲音議論:“那江天揚不會也是北城頂流那一圈裏的人吧?”
“不知道……沒聽說過。”
“反正不是我們這圈的人。”
默了片刻,聽其中一個最多事的女生很興奮地去撺掇那個喝多了的女生:“反正是根高枝。霧霧,你也不差,去勾搭勾搭試試嘛!而且他真的好帥啊,看起來也太優越了吧!”
這個昵稱有點耳熟,但夏僅一時半會想不起來。她饒有趣味地托着臉,歪着腦袋,聽那個被稱為“霧霧”的女生真的就認真算計起來,卻有些苦惱:“可你沒看他一直都是一個人嗎?其實我觀察他很久了,他只和夏轶——就是夏僅她哥說過幾句話。也有些女生想靠近他,但都被他那氣場給吓走了。”
“那你別那麽害怕不就完事了?”撺掇的女生不屈不撓,“他那麽冷淡反而好啊,說明不是個花花公子。你不放開了膽子去勾搭,怎麽讓他露出真面目來和你玩啊?”
“噗……”聽了這麽一句話,夏僅忍不住笑出聲,但趕緊閉上嘴。
幸好那邊正興奮得飛起,幾名女生樂此不疲地“叽叽喳喳”着,最後那名叫“霧霧”的女生終于扭捏地說:“……行吧,那我試試。不過他好像不見了。”
“不見了就去找找嘛,夏家總共就這麽大。”
聽幾人離開隔壁屋,腳步漸漸遠去,夏僅忽然想起什麽——她表妹好像叫“許霧”。
心情複雜了幾分鐘,又聽見高跟鞋的響動。不得不說,別墅一樓正熱鬧地開着派對,二樓也不平靜。夏僅玩着手指腹诽,卻聽見鑰匙插進門鎖的轉動聲在頭頂處響起。
“媽——”幾乎一瞬間站起來、轉過身,門同時被向裏推開,差點把她給推倒。
“哎呀呀,你怎麽靠在門上啊!”林盼姿蹙眉,“你出來吧,把自己收拾好一點,別被人看出端倪了。我剛才說你胃疼,回屋找了點藥吃,被人問到可別露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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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顯然還沒結束,樓下的音樂和喧鬧聲還很清晰。夏僅抹了抹眼角,點點頭,準備回屋補個妝,但又意識到什麽:“他是不是走了?”
林盼姿明顯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無比抵觸這個話題,有些不耐煩地道:“不然我敢把你放出來?讓你們牛郎織女鵲橋相會,衆目睽睽之下抱頭痛哭,上演一場悲情大戲讓所有人看笑話嗎?”
“……”夏僅語塞。
沒想到林盼姿也有這麽幽默的時候。
只是林盼姿不知道,“牛郎織女”實際已經“鵲橋相會”完畢了,所以現在的“織女”本織才能這麽淡定,即使知道“牛郎”離開了也不哭不鬧。
甚至很平靜地繼續向她打聽:“媽,其實江天揚現在在做生意,很成功,而且還和爸爸是朋友,對嗎?”
“你放屁!”林盼姿咬牙切齒,“他什麽輩分啊!比夏轶還小,就敢和你爸稱朋友,你瘋了吧夏僅!他就是成天追在你爸屁股後面舔而已!”
“哦。”
看出了林盼姿的虛榮和心虛,夏僅已經明白了,懶得多說什麽。
她往樓上房間走,林盼姿囑咐道:“付寒在一樓最南側的那個小廳裏打麻将,一會兒你直接過去。”
夏僅淡淡答:“知道了。”
不僅是表面工夫要到位,留學四年,她回國時間寥寥無幾,很少參與這個圈子裏的重大社交場合。加上林盼姿邀請的客人基本是與夏家牽扯有利害關系的,她與他們都是維持着表面禮節,并沒有任何交情。夏轶不管她,也嫌棄她,她不待在付寒身邊,似乎站在哪裏都顯得突兀和尴尬。
回過房間,對着落地鏡整理過儀容儀表,确認過沒有任何問題後,夏僅不緊不慢地往一樓走,同時從屋裏帶出自己的手機。
下樓梯時,俯首點開微信,果然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賬號向自己發來好友申請。嘴角完全無法克制地彎起,她立即按下[接受],給他發消息問:[你走了嗎?]
與此同時,她已經來到一樓,暫且放下手機,若無其事地穿過層層人群往最南側走。中途果然有不少人叫住她,不是客套的問候就是關心林盼姿所說的胃疼的事。夏僅面上微笑已然比先前從容不少,一一應付過去,最後抵達付寒所在的小廳。
小廳朝南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绛紫色厚重的宮廷風窗簾半掩。外面夜色正深重,光線對比強烈,明淨的玻璃于是反射出室內的熱鬧。中間擺着個麻将桌,周圍被小幾和沙發環繞,皆坐了不少人。伴着麻将清脆的“嘩啦啦”聲,衆人一邊享用着甜點和飲品,一邊一堆堆地聚在一起談笑風生。
但一看麻将桌邊的人,夏僅就後悔了。
忽然想起先前那群女生的談話——“夏僅不知道哪兒去了,付寒落了單,程舞瞬間就貼上去了。”
此時,付寒正坐在麻将桌一邊玩着,程舞就站在他身後,幾乎恨不能黏到他身上去。手臂間挂着他的西服外套,面上是溫柔又嬌媚的笑容,輕聲細語地在幫他看牌。
多年不見,她還是那副模樣,氣質典雅出衆。
高中畢業後,夏僅聽熱衷八卦的鐘妍提起過,程舞後來去了英國,舞蹈也一直沒落下。
眼前這幅情景使她頓了下,但很快恢複平靜,在一旁随便找了個沙發窩起來。
拿出手機,看江天揚已經回複了自己:[還沒有。]
一顆心倏然提起,她指尖敲敲打打、删删減減半天,也不知道發什麽好。估計江天揚一直在看聊天界面,所以看到了[對方正在輸入…]的字樣持續了如此之久,輕而易舉地就拿捏住她那些小心思,發來消息:[結束後跟我走?]
[好啊!!!]這會兒不再猶豫了。
[多吃點東西。]他囑咐。
[好!!]
江天揚笑了笑:[小屁孩。]
這次晚宴的食物豐盛已極,夏僅卻沒怎麽吃。一開始是因為毫無胃口,後來則是因為被莫名其妙地關進了小黑屋。現在情況就完全不同了。她感覺整個人都豁然開朗,二話不說地從面前小幾上拈起塊芝士蛋糕來,兩三口吃掉。
又用叉子叉了幾塊芒果,身邊忽然坐下一群女生。她愕然擡頭,看見了——
表妹許霧。
和她的那群小姐妹。
果然是她們。
心情又複雜起來,連帶咀嚼的動作都慢了幾拍。面前幾人的表情也很微妙。有假意的關懷,也有掩藏不住的幸災樂禍。夏僅後來想了想,後者可能是因為——幾人已經将現在付寒身邊的程舞,和四年前他在生日會上所摟的那名女生對上號了。加上之前那些讨論,現在的自己在她們心中的形象……大概還真是一言難盡。
盡管如此,許霧還是對夏僅露出笑臉,如今的她也不再是當初那個稚嫩嬌蠻的小表妹了,矯揉造作道:“表姐,你去諾桑整整四年,和家裏的聯系越來越少,我們都可想你啦!怎麽樣,今天還習慣嗎?是不是都快把這些面孔給忘光了?”
夏僅抿了抿唇,吞下芒果,連跟她維持表面關系都懶得,淡淡答:“哦……還好吧。”
扯了幾句後,許霧果然問:“欸,表姐,你知不知道一位客人叫‘江天揚’啊?”
看來是她們半天沒找到他,就把希望放到自己身上來了。
夏僅自始至終對許霧愛答不理,完全顧着自己吃喝,此時又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喝了口鮮榨西瓜汁,挑眉反問她:“怎麽,你有什麽想法麽?”
語氣完全不像是姐妹之間的小玩笑,倒更像是——“你就別做夢了”的諷刺。
許霧也感覺出夏僅态度不對,耐心已被磨盡:“表姐,你說話怎麽這樣啊?”
“怎樣?”夏僅繼續氣勢洶洶地反問。
許霧嘴角抽了抽,徹底無話了。
“算了算了,我們走吧。”一旁一女生察覺到氣氛不對,也知道從夏僅這兒打聽江天揚是沒戲了,拉許霧離開。
許霧撇撇嘴,從夏僅旁邊的位置上起身。轉身時似乎還翻了個白眼。
夏僅于是也翻了個。
林盼姿的上位方式再怎麽不光彩,畢竟也是自己媽媽。姨媽林妗落一家倒是又當又立,一邊看不起林盼姿,一邊又吃着夏家的油水沒停過。
就像許霧可以以她表妹的身份在這次晚宴上風風光光、吃吃喝喝,背地裏卻把她罵個狗血淋頭。
晚宴終于結束的時候,這一桌麻将才消停。當付寒發現夏僅回來時,視線裏只剩下她一個背影了。
夏日炎炎,晚上也涼快不到哪兒去。夏僅直接提着禮服裙子,從緊挨着這一小廳的後門走出別墅。不出幾步,就找到了江天揚那輛黑色賓利。
拉開沒上鎖的車門,坐上副駕駛,他好像剛睡過一覺。那雙深黑的眼看過來,帶着幾分迷離,與她相視一笑,勾了勾唇角。
夏僅抿了抿唇,整理着裙子坐好,忽然羞紅了臉。
時隔多年的再次重逢,自己竟然會像個情窦初開的小女孩,一時甚至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不哭了?”他問。
又是這種表面一本正經、冷冷淡淡,實際賤兮兮的諷刺。
“不了。”夏僅咬了咬唇,有些別扭地說,“少廢話了,快開車。”
“啧……”江天揚伸過手來,摸了摸她腦袋,像在愛撫一直溫順的小狗,“夏爺脾氣還這麽臭呢。”
夏僅臉于是憋得更紅,咬嘴唇咬得更厲害,整個人都往下縮了縮。
江天揚收回手,搭着方向盤,但依舊沒有要啓動車子的意思,看着後視鏡說:“現在所有車都往外走呢,擠得慌,等一等不遲。”
夏僅鼓了鼓嘴:“那行吧。”
看江天揚轉過身,不知道又想怎麽逗弄她,他那邊駕駛室的車窗上忽然映出一張人臉來。
夏僅不可置信地睜大眼。
因為貼了膜,從外面看不見裏面,許霧深吸口氣,曲起手指,在車窗上輕輕叩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