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情衷

情衷

院子內的新綠都已變得更深一些,常被風撥弄得簌簌作響,給院子添着生氣。

那日當夜,韞儀便拆了杜承的信。

韞姑娘,自少時相見傾心難忘,留洋期間更是思念佳人,回國後請爹娘做主登門求親,卻得知姑娘已離開韞家,韞爺爺應允了你我的親事,但雖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杜承更想知道姑娘是否也心有此意,若是姑娘也有意,杜承必然此生不負,若姑娘無意,這門親事便不作數,杜承也祝姑娘覓得良人。

韞儀按捺住內心的悸動思慮着如何回信,可還在她未寫好回信前,韞焘的信便先來了。

韞焘派人送來一大堆好物件,還有一封信,信中說韞家已漸漸式微需得攀附杜家而活,起先還是慢慢地勸她,而後仿佛怕她不答應似的,說她身上流着韞家的血,理應為了韞家應下這門婚事。

韞儀讀完,手顫抖得拿不穩信,整個人仿佛被抽幹了力氣癱坐在地上,若說此前她還能有底氣地回應杜承的心意,此刻卻是再也不能了。

杜承帶着誠意問她心意,尊重她的想法,她若帶着目的嫁與他,于他而言并不公平。

韞儀心中一團亂麻,偏偏杜承不久後又再次登門,她只敢躲着避而不見,心知不可耽誤人家,她忍着眼淚給杜承回了信。

韞儀一身舊雪,不敢誤了公子春色。

她将韞焘送來的東西都好生收在一處,準備退還回去時,韞家的信又來了,這次倒不是逼她結親,而是報喪。

韞老爺子走了。

韞儀在陳姨的陪同下回了韞家,她神情落寞,難掩傷心,在陳姨的攙扶下走進老爺子的靈堂,跪下磕了三個頭。

兩旁站了些許人,都是韞儀不認識的面孔,但從兩兩成對的站位來看,不難猜出應是長姐的夫婿和長兄的夫人,他們都已成了婚,并沒有通知韞儀。

韞儀倒也不為這些事難過,一心給老爺子好好守靈,在此期間,韞焘多次欲言又止,韞儀知道他想說什麽,她權當沒有看見也不主動問。

待老爺子的後事料理完,韞焘迫不及待地攔住準備離開的韞儀:“儀兒,為父信中提及之事,你考慮得如何了?”

韞儀聽着這聲“儀兒”覺得太過諷刺,但還是好聲氣地回答:“這門親事我不會答應。”

韞焘的臉色瞬間變了,他招呼來那些個女兒女婿,兒子兒媳将韞儀團團圍住,大有不讓她離開之勢。

他仍耐着性子規勸:“儀兒啊,韞家已大不如前,杜家辦起了商行,前程大好一片,你嫁過去定然不會委屈,有了杜家扶持,咱這麽大一家子也不至于淪落街頭,你也是不忍心的啊,是不?”

韞儀冷眼看着這家人厚顏無恥地拿她換安穩,冷聲道:“若是爺爺還在,我還會顧及往日情分,可爺爺不在了,我為何要顧及你們的死活?”

一家人聞言即刻臉色大變,也顧不得裝了,對着韞儀各種啐罵,甚至動了手,陳姨連忙将韞儀護在身後。

韞焘的寶貝兒子發了狠,操起一根木棍氣勢洶洶地逼近韞儀:“爹,和這白眼狼廢什麽話,把她腿打廢了給杜家送過去,瞧着那杜家小子對她一片深情,還能不要了她不成?就算做不成正室做個妾也成。”

韞儀氣得渾身發抖,這韞家上下處處都透着歹毒和算計,她拉着陳姨往大門跑去,卻被韞昶追上,眼看那一棍子就要落到韞儀身上,被陳姨閃身擋下。

韞昶下手夠狠,陳姨一絲生還的機會都不曾有,她還來不及跟韞儀最後說些什麽就倒在了地上。

“陳姨!!!”韞儀慌了神,把陳姨抱在懷裏大喊,卻怎麽也喊不醒她,溫熱的血淌了韞儀一身,宛若在給她最後一個溫暖的懷抱,一如過往的無數個藉藉黑夜,陳姨用這溫暖為她驅散身與心的冰冷。

韞儀心痛地發了征,抱着陳姨動也不動。

“早不跑多好,這老東西也不會死了。”韞昶朝地上啐了一口,扔下棍子準備把韞儀拎回去關個幾天送去杜家。

“住手,不要碰她。”來人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句話。

“哪個不長眼的敢管我們家……”韞昶惡狠狠地擡頭,見是杜承氣勢頓時就蔫了下去:“杜公子,這……一點小誤會。”

韞焘連忙上前打圓場:“杜賢侄,這真是誤會,這老仆是自個不小心摔下了臺階,我們也很意外啊,是不是?”

衆人連忙點頭符合。

“是嗎?”杜承冷聲問道,眼神望向那根帶血的棍子,韞焘連忙移身擋住他的視線。

杜承不想和這家人有過多的糾纏,低身抱起陳姨的屍體,對韞儀柔聲道:“走,我送你們回家。”

家?對,對,得把陳姨帶回家,不能讓她留在這裏。

韞儀征征地點頭,拉着杜承的衣袖一道回了她們的家,杜承知韞儀此刻失神落魄心神不定,遷就着她的步伐走得很慢。

路上招致來不少怪異的目光,杜承往前走了些,将韞儀擋在身後。

将陳姨的身後事料理完,韞儀癱靠在門邊發呆,悵然若失:“好安靜啊,陳姨平時做活也不出什麽聲音,也不覺着有這麽安靜,現下卻是連風聲都聽不見了。”

陳姨不在了,小院空了,韞儀的心也跟着空了,她忍不住蜷縮成一團将自己包裹起來。

杜承将她環在懷裏:“想哭便哭吧。”這些天韞儀一次也不曾哭過,他真擔心韞儀憋壞了身子。

韞儀搖了搖頭,回答悶聲悶氣:“陳姨不喜歡我哭,她喜歡我笑。”

杜承又陪了韞儀好幾天,終于被韞儀逐回家去:“杜家的人一連來了好幾回,杜公子再不回家,杜老爺和夫人便始終懸着顆心,公子還是早些歸家吧,好讓二老放心。”

“那姑娘一個人……”杜承為難。

“杜公子無需擔心我,陳姨不在了,我也會好好活下去。”韞儀沖他微微一笑,讓杜承安了心。

韞儀去理發店剪掉了蓄了多年的長發,換了個齊肩短發,看着很有學生氣息。

她将小院關了,鑰匙交給了福伯,藥鋪仍給福伯打理,她穿上藏藍色的學生裝進了學校,學習起新知識。

據說韞昶犯了事差點腦袋不保,這事曾鬧得沸沸揚揚,杜家出面幫忙擺平,從此這一家低調過活。

韞儀聽說後心中并無多大波瀾,一心撲在自己的學業上,四年後,她成了一名教師,在一所小學任教教語文。

這四年間,杜承一直默默守護着韞儀卻從不出現打擾,杜承的司機看不下去:“少爺,你老是就這麽望着這姑娘,人家姑娘又不知道,還不如跟人家見個面說說話也好啊。”

杜承搖頭:“她有了自己想走的路,我應該支持她,而不是成為她的阻礙。”

在韞儀成功任職當晚,杜承捧了一束花等在韞儀回家的路上,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另一影子的出現讓他的影子顯得不再孤單。

“杜公子?”韞儀訝異,随即又意識到不對改了口:“瞧我,書都白讀了,該是稱杜少爺才對。”

杜承笑道:“姑娘無需對我特意改舊稱,比起韞小姐,我也更願意稱姑娘為韞姑娘,總覺得親昵些。”

韞儀紅了臉,說:“我這身舊雪未除盡,讓公子見笑了。”

杜承将花遞到韞儀跟前,目光深情專注:“多年前給姑娘的回信,總算是能送到姑娘手裏了。”

韞儀詫異,但又很快想明白了是何回信,她曾以寥寥一語拒了杜承的求親。

她取下花束中的信封拆開來看,信封是新的,裏面的信紙卻是泛着舊,看着确有好幾年的年頭。

姑娘不必除舊雪,我自攜這春色守姑娘。

寥寥一語,道盡深情,原來這些年杜承一直都在等她,韞儀的眼眶泛了紅。

“而今,姑娘還要拒絕我嗎?”杜承輕聲問,手上的小動作暴露出他的緊張。

她本就傾心,而今她可堂堂正正地站在他身邊,同他并肩而行,還有何推開他的理由?

韞儀嫣然一笑:“而今,我再也沒有要拒絕公子的理由了。”

杜承心動,緊張都散了去,兩人久久相視而立,一如當年春日。

光影昏黃溫暖,晚風吹響枝頭,長久以來懼怕黑夜的韞儀卻覺着今夜的夜色很是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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