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國師
國師
當天空挂了半輪明月的時候,我終于捂着我那不堪重負的肚子,在小豆子的攙扶下踏過了東郊行館的門檻,我一步三顫,像是患了軟骨病般趴在小豆子的肩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喊着:“老子就算是拼着被強盜綁了的風險,也再也不走那混賬的山路一次!颠的老子的胃都快吐出來了!我命怎麽那麽苦啊!我那可憐的心肝脾胃腎吆,待會兒可怎麽吃醬肘子啊……還有那上等的女兒紅啊……哎,可憐本王心有猛虎卻嗅不了那薔薇了啊……。”
小豆子一臉無奈的将我拖進內堂,卻始終保持着攙扶的動作,他嘴角抽了再抽,終于恨鐵不成鋼的道:“王爺啊,您胃不好就吃些清淡的吧,萬一再把身子吃壞了,奴才可擔當不起啊。”
我扯着他的領子怒道:“說什麽胡話呢,本王就是奔着醬肘子和女兒紅來的啊!這可怎麽好,這可怎麽好啊!”
滿屋子的侍衛都在憋着笑,他們看我自編自導的演鬧劇似乎已然成了家常便飯,小豆子只能滿臉無奈的看向劉懷悠,皺着眉頭求救道:“夫人,您快來看看王爺吧……。”
劉懷悠本來一直保持着沉默,小豆子這一喊,她便微微有些發愣,盯着我看了半晌,終于走近了些,神色淡淡的道:“當着下人的面,可別這樣胡鬧了吧。”
不知是不是錯覺,但就有那麽一瞬間,我看到了她眼裏的嫌棄,而且是極度厭惡的打心底裏生出來的嫌棄,我便忽的有些不快了。憤憤的想:想我劉宣也不是非要你劉懷悠不可,而且我也不愛你,你憑什麽像看老流氓一樣的看着我!而且還是那種又老又賤又惡心的老流氓!
她那嫌棄的眸子着實刺痛了我的眼,同時刺痛的,還有我那脆弱的,不堪一擊的心……
想到此,我趁她走神的時候急速跳到她跟前,抻着脖子就蹭到了她肩窩上,她霎時睜大了眸子驚呼一聲,推據着我不讓我靠過去,冷聲開口道:“劉宣,你這是幹什麽!”
我心裏一陣得意,心道:這就生氣了麽?哼,要的就是你生氣!你不是嫌棄我麽?我就偏膈應你!
我拼勁全力的向前湊了湊,貼近了她柔軟的身子,裝模作樣的抹了把鼻涕,幽幽的道:“夫人,我胃裏難受,着實難受的很。夫人,我心裏委屈,也着實委屈的很。”
她反應了半晌,似是忽然明白了什麽般,終是無奈的搖搖頭,也便任由我枕着她的肩膀。
我心下便有些雀躍了,扯着嘴角擡眼看她的臉,只見她眸子裏帶了些我看不懂的晦暗,我呲牙向她一笑,她又是一愣,卻終于放松下來,吐氣如蘭道:“不是身子不舒服嗎?怎麽還有工夫在這裏胡鬧……。”
我因為她這突如其來的溫柔閃了神,但她眸子裏忽然閃了些許笑意,我就明白過來,她也跟我一樣,在下人面前做戲呢,想及此,我又在她肩窩裏蹭了又蹭,指着自己的肚子咕哝道:“夫人,我這兒疼,唔,這兒也疼……。”
她就笑出聲來,摸摸我的頭道:“乖,你這樣喊疼也不是辦法,差人去請大夫吧。”
我挑了挑眉頭看她,忽的就見着眼前這人眸子裏滿是柔情似水,她唇畔似乎有若有若無的杏花香氣傳來,而且這香氣太過醉人,我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喃喃的道:“夫人今日擦了什麽香粉,竟是這樣的好聞?真想就這樣一直過下去,什麽都不想的好。”
她呆立了半晌,忽的一聲嘆息,緩緩的道:“你這副嘴巴,究竟是對多少人說過這話了?”
“啊?”我愣了愣,她這個反應,倒不在我的意料之內。
她想了想,随即冷笑道:“也是了,像你這般的人,本就是在青樓裏逛遍了的,說出這話倒也不奇怪。”
我忽的就反應過來,她劉懷悠一個清白的姑娘被我輕薄,雖然是做戲,但終究做的有些過了,便打了個哈哈,放開她道:“折騰了一天,想必你也累了,用過晚膳就休息吧。”
“王爺,我……。”
她眸子裏帶了些不安,話還未說完,就被門外的來人打斷,那人拉長了調子在門外喊着:“微臣求見瑞王爺。”
我便對劉懷悠笑道:“想必又是那圍場的官員來巴結咱們來了,待會兒你別說話,看他耍什麽花樣……。”
劉懷悠笑說好。小豆子便去給那人開了門,就見一身着紫袍的年輕官員信步向裏走來,等到那人走近了我才看清他的長相,面容清瘦,下巴比一般人長一些,總覺得有些眼熟,卻是怎麽也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他跪地俯首而拜,聲音有些尖細:“微臣謝雨湯,拜見瑞王爺。”
我“嗯”了一聲,叫他起來回話,他擡起頭來,眉眼間帶了些許恭順的笑意,只是這笑在我看來卻是紮眼的很。他甚是關切的看着我道:“聽說王爺身體不适,微臣這就差人去請大夫。”
“大晚上的就不勞師動衆了”,我無力的擺擺手,一屁股攤在了太師椅上,挑眉盯着他道:“之前怎麽沒見過你?新來的?”
他神色如常,只是眸子裏閃了些寒光,挑起眼來笑看着我道:“王爺真是貴人事忙,微臣是甲子年的頭科狀元謝雨湯啊,王爺您當真忘了微臣嗎?啊對了,王爺您還記得嗎?世人都喜歡喚我謝天機……。”
“謝天機?”
他笑道:“對啊,臣是謝天機,您再好好想想……。”
他這麽一說倒有些印象了,我腦子急速的運轉着,可就是想不起這人是誰來。我偷偷瞅了他一眼,卻見他依舊笑看着我,這人眸子裏精光乍現,似乎可以洞悉一切,而我,就像他手中的獵物,被他盯的渾身發毛,逃無可逃。
他帶着笑意的眸子忽然便沖到了我的腦海中去,與記憶中的那張讨厭的人臉相融合,我猛地一拍腦門,所謂“謝天機”便是“洩天機”!民間百姓信若神明的江湖術士,曾經在朝堂上呼風喚雨的當朝國師……
腦子裏的記憶漸漸清晰起來,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然渾身發冷,我刻意壓抑了十年的舊事,一件件的在腦海裏再次清晰起來,最後只剩了那個女人蒼涼的聲音,她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喚我:“宣兒,這是天意,天意不可違!你要活下去……。”
我驚慌失措的想要捉住她的手,卻是什麽都捉不到,我只是哭,不甘心的抱着她漸漸冷掉的身體,聲嘶力竭的喊着:“娘……我什麽都不要,我只要你活過來,我什麽都不要,什麽都不要……。”
而回答我的,只有天空中的陣陣悶雷,還有駭人的短兵相接之聲,觸目所及,盡是一片殷紅,妖豔而絕望。
我張開嘴,語氣裏已然帶了狠厲:“謝天機!你竟是謝天機!你竟然還沒有死!”
他只是輕飄飄的一笑:“王爺這麽盼着臣死麽?難道那些個刺客都是王爺的人?”
我裝出一臉無辜:“刺客?什麽刺客?本王不知。”
他只是笑了笑,不再接話。
我忽的又是一拍腦門,憤憤的想:一定是我近來的日子過得太舒坦了,我怎麽就忘了他呢?我忘了誰也不能忘了他啊!可派出去了那麽些個高手,不是說已經死無全屍了麽?這人怎麽還活着呢?
前些年沒了他的下落,我便派人去打聽他,回來的人告訴我他消失在了嶺南一帶,據說是被老虎吃了,我幾乎都以為這人已經死了,可他怎麽又好好的回來了?
可就算過了十年,他還是這副令人生厭的模樣!
想到此,我恨恨的盯着他道:“你化成灰我都記得你,若不是你,本王又怎麽會落得如今這副田地!呀,謝大人你怎麽還能活着呢?”
他拱了拱手:“拖王爺您的福……”
“呸!我可當不起!當初發配邊疆也沒熬死你,啧啧……命也是夠大的啊!怎麽,又是向哪位達官貴人洩了所謂的“天機”才換的如今的富貴的?”
他淡淡的笑道:“臣知道王爺您恨我,可是,天命這種東西是早已經定好了的,臣當日就說過,王爺您頭頂上帝星璀璨,定是帝王的命格,若是想要保住這命格,必是孤獨一生,怕是此生都……。”
“住口!”我打斷他,冷笑道:“你騙騙別人也便罷了,可你騙不了我!不過,你活下來又如何?一個閹人,還指望着再重返朝堂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