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天籁
天籁
我想着,劉懷悠之所以肯在魏國再見我,無非是為了想提前跟我通個氣兒,免得我在魏皇面前說錯了什麽話的,如果是這樣,那這姑娘确實是想多了。
想我劉宣還真不是那種願意跟人撕破臉的人,大概是成長環境導致的性格使然,我一個無權無勢打小沒了娘的落魄皇子,在那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裏,當個小透明都有可能成為炮灰,我還敢跟誰撕呢?
抛開這個不說,世上又有幾個被綠了還到處瞎嚷嚷的人?戴了綠帽子還非要去給所有人看?我又不傻!當然,還有一個我打死都不願承認的原因,那就是——我還念着她的好。
是的,我還念着她的好,就算她在我頭頂上種了一片草原,我依舊念着她當日對我的那些好,這足夠讓人悲傷的了。
從公主府回來後便早早讓人熄了燈,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烙餅,卻是怎麽也睡不着,腦袋亂的很。外房守夜的小丫頭砸吧着嘴說着夢話:“恩,好吃,快給本姑娘,再來個雞腿!嘻嘻……。”
說完對着自己肉嘟嘟的小爪子一通啃,呲溜溜的聲音心滿意足,聽得我都餓了。
可如果大晚上去廚房吃東西,第二天醒了難免就會胃疼,我胃本就不好,在齊國時因着貪嘴可沒少挨羅小宿的罵。他如今不在我身邊,我倒反而有些不習慣了。
看吧,我果然是個自私的人,就像是對羅小宿,就像是對王秋染,我只憑借着自己的好惡去對待他們,并沒有考慮過他們任何一個人的感受。
喜歡王秋染就巴巴的去跟人家說,希望得到人家回應,不喜歡羅小宿就果斷拒絕,就算每天看着他落寞的眼神我也毫不在乎,這樣自私的我,還指望着能得到誰的愛呢?
況且,當日我所謂的喜歡王秋染這件事,也因着夾在她和太子中間所以反複衡量着,可笑的是當初我竟然勸服了自己,竟以為自己愛她愛的非她不可。
一切也不過是我自以為是的情深罷了。
看吧,我連自己都騙了,我果然是個又自私又自利又懦弱又混蛋的人!
有些事不能想,一旦開了頭就像脫缰的野馬,再也收不住,我知道自己心亂了,不然依着我那沒心沒肺的性格,也不能想起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來。
一咕嚕翻身爬起來,索性把窗戶打開,讓冷風吹進來,總算冷靜了些,亂糟糟的思緒瞬間散去,苦笑一聲,仰頭悶了一杯子茶。
擡眼望去,皎潔的月光撒了一地,樹影參差,風移影動。
我覺得不能辜負了今日的夜色,遂做出一個深沉的樣子來,端着手裏的茶杯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感嘆道:“今日的月,也是好月啊。今日的月色,也是好月色啊。”
我忽然覺得自己很想唱歌,遂很是應景的高歌一曲《月亮代表我的心》。
只是剛唱完了“你問我愛你有多深”這句,準備唱下句的時候,我忽然發現,吃雞腿的小丫頭被我吓醒了,她猛地打了個機靈,猛地吼道:“王爺你快跑!是不是狼來了?”
她前半句話的護主之心讓我感動非常,後半句話卻讓我很受傷……
我尴尬的扯了扯嘴角,依舊本着關愛下人的偉大情懷摸着她的頭,安撫道:“翠兒啊,沒有狼,是你聽岔了的。回頭讓大夫給你開服藥吃吧,怎麽老是睡魔怔?前些天你還覺得自己是小仙女呢,記得不?”
她狐疑的盯了我半天,道:“可是王爺,如果沒有狼,那就是有人在學狼叫,那厮大半夜的鬼哭狼嚎,肯定沒安好心。”
我捂着心口,忽然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回到了我胸口被人用冷箭射中的那一刻,一揪一揪的抽着疼。
我忽的覺得,翠兒這姑娘的嘴巴是刀子來的,還是把淬了毒的刀子!
遙想當年我在齊國的時候,瞞着皇帝私下裏舉辦了場“宮廷親友歌唱會”,因為得到了皇祖母的大力支持,趁着我老子去華山祭天,我在禦花園宴開百席,那是何等的風光!
依稀記得那日雲淡天朗,我的心蕩漾着,就像空氣中百花的陣陣飄香。
等我一曲罷了,準備迎接衆人鮮花和掌聲的偉大時刻,無數的世家子弟走上前來,拍着我的肩膀,說要跟我絕交。
羅小宿眼角眨着淚花,說的情真意切:“十三爺,我等的公鴨嗓子配不上您的天籁之音,以後還是不要來往了吧。”
其他世家子弟趕忙應和:“是是是!我等聽了您的嗓音真是自愧不如,就……,打算回家閉關修煉去了,王爺您保重啊,我等告辭!”
所以這件事足以說明我确實是具有歌唱天賦的,怎麽來了她魏國就成了鬼哭狼嚎了呢?
大概是民風不同吧,我摸着下巴想着,一定是這樣,文化差異來的。
可第二天就傳出了王府有人學狼叫的傳聞,此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愈演愈烈,最後竟然發展成了王府鬧鬼!
我心情複雜的做着自我總結:以訛傳訛是怎麽說的,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是怎麽說的,血淋淋的教訓啊!
這事還在不斷發酵着,鬧得府裏人心惶惶,到了最後竟然連魏國的太子爺李顯都派人來過問情況。我當機立斷跟來人說,府裏不知哪裏來了條大狼狗在發、春,整夜整夜的嚎。
為了做出安撫人心的假象,我派人去集市買了條狗放到後花園裏,舉行了一個“全民尋狗”的運動,尋到的人有重賞。
然而當一位叫小六子的小厮将那條“大狼狗”牽來的時候,我差點兒沒從椅子上掉下來,那奶聲奶氣的小奶狗哪裏是大狼狗了!那白花花的斑點兒狗,在我腳跟哼唧哼唧的蹭了蹭,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我就淪陷了。
我捶胸頓足的感嘆着,栖梧衛也靠不住啊靠不住!
老管家問道:“王爺,這小白狗怎麽處置?”
還能怎麽辦?養着呗!反正黃肥肥我都養了,也不在乎多這一個!
小六子笑眯眯的搓了搓手,道:“王爺您看,這狗小的給您捉來了,那賞銀……?”
我一拍腦門:“啊對!來人啊,賞銀子!今兒大家都辛苦了,小六子賞銀百兩,其他人每個人都去賬房領十兩。”
“謝王爺賞賜……。”
“謝王爺恩典……。”
于是整個王府都沸騰了,再也沒有人讨論“鬼哭狼嚎”的問題,所有的鍋都讓我們家“白花花”一個人背了,恩,我決心給小奶狗起名白花花!
鬧鬼傳聞也在我破財免災之後就此打住,這件事也就此告終,本王心裏很是安慰。
而且自從養了白花花之後,我再也不用對着院子裏的烏龜說話了,我枯燥的質子生活總算多了些許樂趣,那便是牽着白花花滿後花園的逛。
不出兩個月,昔日裏見了人就哆哆嗦嗦的小奶狗已經長成了滿園子撒歡的土霸王,見誰咬誰,誰的賬也不買。
也不知是哪個手欠的下人喂了它一次肉湯,再給它喝羊奶它就不喝了,非要倒上葷腥才肯吃!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就是不好使,為了它我操碎了心,好在我給它順毛的時候還算聽話。
端午節将至,空氣中開始有粽子香氣的時候,寒映大哥來了魏國見我。
他眉眼冷峻,一襲黑袍依舊,肩膀後還是背着那把削鐵如泥的冷劍,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就封了翠兒的穴道,那虎頭虎腦的姑娘前一刻還在跟我滔滔不絕的說她們家有百畝水稻,下一刻就渾身癱軟,昏倒在地。
寒映跟我說了會兒栖梧衛的內務之後,冷眼盯着在我懷裏睡覺的白花花,冷聲道:“主人,栖梧衛的幫訓還是你取的——玩物喪志不可取!”
我掩口輕咳一聲,笑道:“你們既然把它送來,就應該能猜到我會養的。”
“……,”他嘴角抽了抽,大概是對我的甩鍋本領表示佩服。然後神色一凜,斟酌的道:“前些日子,太子被圈禁了。”
“……太子?”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心下驟然一緊:“哪個太子?”
“齊國太子,劉禮。”
“大哥?”我急切的從軟塌上站起身來,急道:“大哥怎麽會被圈禁的?什麽時候的事兒?”
寒映道:“你在齊國前腳剛走,皇帝祭天回來三日後的早朝,太子在朝堂上當着滿朝文武的面出言頂撞……。”
我急得直跳腳:“那也不能啊,父皇一向疼愛大哥,總不能因着幾句話就龍顏大怒的。就算真的有,他這人性子又一向仁厚,滿朝文武就沒有一個幫忙求情的麽?這群老匹夫幹什麽吃的……。”
“因為涉及了八王之亂!”他冷聲打斷我:“沒有人敢蹚這趟渾水”。
我胸口猛地一頓:“你說什麽?”
“太子在朝堂上,為他的叔伯們鳴不平,暗示當今皇帝殺孽太重,龍庭震怒,打了四十板子,被關進了宗人府。”
大哥啊大哥,你怎麽這麽蠢!我恨鐵不成鋼的想:就算你為當年的事兒鳴不平,也不能放到朝堂上說啊,父皇因着弑父殺兄的事兒沒少受民間百姓的诟病,就算文治武功政績頗豐,也有不少史官抓着他當年的事兒不放。
大哥啊大哥,你是病糊塗了麽?等你做了皇帝,給叔伯們平反就是了,怎麽就非要觸怒龍顏呢?
我眼前有些發黑,晃了再晃,身形顯些站不穩摔下去,寒映眼疾手快扶穩了我,倒了杯茶給我順氣,然後道:“本來燕門主不讓我告訴你,怕你傷心,可我……。”
“我懂。”我握了握他的手,寬慰道:“我知道你們擔心我,可出了這麽大的事,燕彤她怕是也拿不定主意,等我想想對策吧。”
他應了聲,翻窗駕着輕功離去了,我蹑手蹑腳的走出去,廢了好大的勁兒才解開翠兒的穴道,她睜開惺忪的睡眼,看着站在床前的我,嗷的吼了一嗓子道:“王爺你咋了?哎?我咋睡着了?呀!這都大半夜了啊。”
我沉了沉心神,笑眯眯的道:“你剛一直喊自己是小仙女,我被你吵醒了,過來看看你。”
她有些不好意思:“奴婢又說夢話了啊,那王爺,下次奴婢再說夢話,您就拿鞋子把奴婢的嘴堵住吧。”
“還是算了……,”我嘆口氣:“你除了吃就是睡,每天樂樂呵呵的,倒還真像個小仙女。”
朦胧的月色将她臉上染了一層紅暈,這樣看起來,這小丫頭還是蠻可愛的,但這個念頭很快就淹沒在她後半夜的呼嚕聲中。
在她胸腔裏發出來的電閃雷鳴中,我再次陷入了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