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煙霧缭繞,寒氣陣陣。
昏暗的燈火在布滿霧氣的上空張牙舞爪,将這一方神殿上方的精致古樸的大牌匾照亮。
上面如是寫着“酆都大帝宮”五個字。
幽怨的哭聲字遠方而來,卻像毒蛇般糾纏着每個人的耳朵。
神殿之上,三只鬼面正圍跪着一扇虛無的法陣之門,抖若篩糠。
三只鬼面名喚常佘、端景、蕪劣,曾是奈何橋邊的孤魂野鬼,被當時尚且年幼的北帝帶回家,分別賜名,又加以教導,三鬼便跟在北帝身邊伴讀,直至今日,地府職位變動,北帝升為北太帝,即為掌管整個地府的酆都大帝,三鬼也跟着沾光,成為酆都大帝座下的三位鬼面使,也算受萬鬼之禮。
片刻,門上一陣波紋顯現,随即一名身穿古裝的男子便在門前現出身形,三人立馬往前緊爬了幾步,嘴裏不清地喊,
“恭迎酆都大帝。”
是的,這人便是剛剛前往人間救了周時一命的北帝,也就是整個地府的鬼神之首,職號酆都大帝的北太帝君。此時他剛剛看到周時正常蘇醒,在确保他身體無恙後便動身返回。
誰知一回來就看到這一幕,他手底下的三只鬼面正滿臉懼相地跪在地上,大有一副天要塌了的樣子。
北帝名喚炎珏,樣貌尚是年輕,平時為端做氣勢,大都以黑金服示人,此時方從人間回來,只身着一身莫名的淺淡色衣裳,看着更是分外年輕。
見三人如此,炎珏也有些困惑,這三鬼自小跟着他,自他上位後,從北方鬼帝府搬到這酆都大帝宮後,一時成為地府鬼神之首,就少有神神鬼鬼找上麻煩,三人也不再有如此懼怕什麽的時候,可現在……
看着三人屁滾尿流的模樣,炎珏剛欲開口詢問,便聽得那飄搖的哭聲從遠方而來。
炎珏摸了摸下巴,并不記得今天有安排鬼神處置之事,那這哭聲是?
正想着,炎珏好像想起了什麽,冷笑了一聲,然後一擡手收了那波紋蕩漾的門,轉身坐在了椅子上。
三鬼對視,感覺主子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三鬼互相使眼色催促上前,最後年長些的常佘領了命令,膝行上前,兩手扒着椅子邊,可憐兮兮道,“鬼帝此去…模樣和先前大不相同。”
“嗯。”
炎珏不置可否,他這身淺淡色的衣服确實不常見。
常佘被一個嗯噎在原地,見狀,端景也緊爬幾步,也學常佘的樣子扒拉着椅子,眨眨眼問,“可是有什麽不高興的事?”
他這話一說,就被常佘瞪了一眼,身後的蕪劣也趕緊爬過來扒着,試圖用連續發問撤回端景沒眼力勁的發問,“鬼帝若是覺得這哭聲吵,小的去讓他們小點聲…”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常佘和端景心中怒罵。
于是,三人便看到炎珏坐直身子,眯着眼睛摸了摸下巴,一副了然的樣子。
一見他這幅表情,三人便知大事要不妙,心裏默默給這哭聲之源點了根白蠟。
果然,只聽炎珏緩緩說道。
“我剛還在想,今日帝宮附近又未安排鬼神處置之事,真的會有人哭聲如此悲怆幽怨,原來,是特意來哭給我聽的。”
三人對視,先前哭聲傳來的時候他們便出去看過,是那下面陰鬼司的通天鬼王一族,不知是遇到了什麽事,自家鬼王的魂燭突然熄滅。地府與人間不同,因地府大多是魂魄,若是魂飛魄散不會留有實體,難以查證人口,因此地府便設魂燭幫忙查證人口。
這魂燭就如同人間的戶口本一樣,只是人間的戶口本是事後用來登記用的,地府的魂燭是用來事先用來通知的。魂燭熄滅,便是魂魄魂飛魄散,于是…那通天鬼王便是不知受了什麽突然毫無預兆的魂飛魄散了。
這本是族內之事,但鬼王也算是地府一不大不小的職務,隸屬陰鬼司下,一時之間,鬼王之位空缺,便意味着又有不少族派能在地府中尋得一份差事了。
通天族派自然不同意,便以哭墳作勢,勢要讓這位地府之首酆都大帝叫出來替自家大人的死伸冤解屈。
三鬼知道炎珏從小到大最煩這種假模假樣的虛僞之事,正想着該如何同自家主子說,可如今炎珏已經反應過來他們其中的用意,面上不似煩憂,反倒是一副看戲的樣子。
三鬼瞪大了眼睛,不知這是怎麽個事,莫非是…有什麽隐情?
炎珏看着三鬼各有好奇的眼神,終于忍不住笑,頗為無奈地搖搖頭,“一個小小的鬼司魂燭突然熄滅,不去找四大判官司查明真相,找我來哭什麽,莫不是知道找判官查便要把他們全族統統打入十八層地獄,不過,找我查……”
說到這,炎珏冷笑一聲,表情變得陰狠,“恐怕他們不知道,親手把他們家主子魂燭熄了的,就是我。”
自上古時期,天生各類靈獸精怪橫亘一方,各行其是,後上古大戰打響,牽扯其中的上古神獸不願再涉足人間,紛紛隐匿四海八荒,為方便管理,避免如此泯滅天地的大戰再次展開,地府與天庭随之建立,分管凡人生前身後。而無論天庭與地府,都還有不少上古神坐鎮。
上如天庭各方帝君,下如地府各方鬼帝。
鬼帝共分五處,東西南北中,其中又以北方鬼帝主管酆都鬼門,被稱之為天下鬼神之首,酆都大帝,居于地府中央的酆都大帝宮中。
五方鬼帝下設機構是十殿閻羅殿,再下設便是三司——輪回司、四大判官司、陰曹司。其中四大判官司再下設便是十大因帥鬼差,分設三鬼使——陰鬼使、拘魂使、妖冥使,而今日命喪炎珏手中的,便是最最下面的陰鬼使下的鬼王。
這鬼王之位其實是個閑職,不同于諸如牛頭馬面夜叉羅剎黑白無常等要完成每日的kpi,鬼王平日裏更多需要完成的便是日常巡邏,監管地府流落人間的各類野鬼。
這本是個好差事,可耐不住時間久了,便有人假裝力有不逮,暗度陳倉。
剛剛死在炎珏手中的那位,便是趁着去人間搜鬼一事,欺負些誤入結界的孤魂——諸如周時之類的。
如果是落在別人手裏,可能還有活路,可是好巧不巧,他遇上的是地府堂堂有名的北方鬼帝,而且是剛剛成年,不日之後就要接管酆都大帝宮的炎珏。
片刻,在鬼王族派的哭聲幾乎要傳遍整個地府上空時,他們擡頭,只見常佘,端景,蕪劣三人站于他們跪着的鬼火堆堆前,三雙死魚眼齊齊盯着他們,驀得開口,近乎宣讀了他們族派的死刑。
“近日鬼帝前往人間巡查,不想偶遇鬼王有違職責,知法犯法,惡意吸取人間魂體,為自己所用。”
“鬼帝加以勸阻,卻被鬼王視若罔聞。”
“一錯再錯,執迷不悟,甚至妄圖攻擊本帝。”
“遂将其就地正法。”
“鬼帝本不想遷怒其族支,但其族支既體察之心昭昭,鬼帝心有所感,遂決定其族支入判官司量刑。”
一道陰令下發,方才的哭聲驟然消失,地府陷入詭異的寂靜,半晌,只見其中一位方才還大哭着的族支磕磕絆絆地開口,“鬼……帝……就地正法?”
常佘三人一言不發,直盯盯地看着他,用沉默肯定了他的回答。
只見原本僵直一片的族支登時洩力嘩然,滿目不敢置信。他們本以為地府總該為一方鬼王不清不白的殒命調查調查原因,便鬥膽過來哭墳,求能吸引這酆都大帝一些注意,誰知竟引來了這位鬼見愁的北方鬼帝。而且,竟就是鬼帝将鬼王就地正法,此舉還連累整個族支一起進四司受徹查……
要知道,入判官司便是十八層地獄!下油鍋,上刀山已是最輕的處罰……可他們家鬼王,犯的可是大罪,在人間暗度陳倉,吸取魂魄,襲擊鬼帝……
“等等!”就在衆鬼萬念俱灰之時,突然人群中傳來一個聲音。
衆人回頭,只見是一只尖嘴猴腮的猴頭鬼。
常佘三人面無表情,一同出聲,“什麽事?”
猴頭鬼跪行兩步上前,眼睛滴溜溜轉了兩圈,試探問道,“北方鬼帝尚且年少,尚未掌權酆都大帝宮,我等平日受鬼王照顧,今日鬼王遇難,即使是北方鬼帝動手,我等也想為鬼王求一清白,讓他瞑目,所以我等,我等懇求酆都大帝出面,徹查北方鬼帝鬼王一案。”
衆人皆是不敢置信,但反應過來後便連連跪拜。
确實,炎珏年少,酆都大帝宮卻要等到北方鬼帝成年後方可掌權,所以一直以來,四方鬼帝在未成年時都只是閑職,統一受上一任酆都大帝,也就是他們的父輩管理,只是……
常佘三人見狀,嘆了口氣,誰人都知陰令一發,便無回頭路,是對是錯都得去四司走一遭,衆鬼知道自己平日的做派一旦經過徹查就絕無活路,所以此時死也要把北方鬼帝也拉下水,只是他們不知道,炎珏前些日子早已成年……也早已可以自由進出酆都大帝宮。
四司方上空已是陰雲密布,鬼差整齊劃一的步伐和鐵鎖鐐铐聲令人遍體生寒,三人對視,皆是沉默。端景緩緩蹲下,将陰令放在猴頭鬼身前的地面上,然後站起,三人最後再看了一眼這行将毀滅的一支鬼怪族支,面無表情地轉身,一齊朝着帝府走去。
身後,衆鬼嚎哭,唯獨猴頭鬼愣愣地捧起眼前的陰令,看清上面的內容後,頓時遍體身寒,動彈不得。
只見那古樸又陰冷的令牌之上,明明晃晃刻着“酆都大帝”四個字,而在這懾人名號之下,正是地府人人皆知的北方鬼帝的名號——炎珏。
“所以,是……這麽回事?”
此時,在人間沿海地帶的一棟小別墅裏,左聰正嘴巴微張,眼神呈蚊香狀,其木讷程度不亞于上了一整個上午高強度的歷史課。
反觀旁邊眉頭緊鎖一臉嚴峻的周時,和依舊面上微笑可眼神淡漠的宋子宗,左聰只覺得這人生真不公平,都是倒數為什麽他周時就能聽的明白,而他自己聽完下句忘上句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看到的那個古裝美男,是地府的北方鬼帝,是未來地府的主管老大,也就是酆都大帝,是吧?”
周時總結。
宋子宗點點頭,對周時眨眨眼。
周時皺眉,“但他看起來,很年輕。一點都不像你說的上古時期的人。”
雖然他穿着古裝。可周時就是覺得他看起來很年輕。
“而且如果他來自上古時期,怎麽可能剛剛成年。”
宋子宗剛欲說話,一旁左聰便搶先說道,“這個我知道!”成功吸引了另外兩人的注意力。
宋子宗饒有興趣地看向他,伸手示意他先說,左聰便挑挑眉,拍了拍桌子道,“我跟我媽看仙俠劇的時候,裏面都有設定說,那些神鬼在人間都是化形來着,所以,他絕對是通過化形,把自己僞裝成年輕人樣子,而其實……他是個老頭子,說不定腿腳都不利索……!”
“噗……”宋子宗忍不住笑噴,“那你可小心,小心以後他拄拐來揍你!”
周時敏感地捕捉到其中的關鍵詞,看向宋子宗,“以後?”
宋子宗咂麽咂麽嘴,努力回憶自己剛剛是不是順口說了這個詞,片刻,回憶失敗,于是聳聳肩,“說不定呢,以後還會遇上。”
周時聽的直皺眉,他現在可是真的煩死這些算命的說話不說清楚了。你一個勁追問他也只會給你來一句“佛曰,不可說”之類的話打發你,真是煩死人。
他這樣想着,心裏不免有些焦慮,雖然知道了古裝美男的來歷,但總覺得要有什麽事情發生,叫人不安。周時将身體後靠緊挨着沙發,身體的放松令他感到一絲舒心,視野被放寬,他開始重新打量起這棟屋子。
這是一棟小別墅,客廳的挑空直達二層天花板,但方才進來的時候,分明看到是棟三層別墅。看起來是把整個三樓隔開了,或許是做了獨立隔間吧。
突然,周時似乎想到了什麽,猛地抓住了身旁宋子宗的胳膊,迎來的是宋子宗有些疑惑的眼神。
“我能去三樓看看嗎?”
周時聲音有些顫抖着的發問。
宋子宗盯着他的眼睛,似乎要從眼底看出些什麽。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周時覺得時間都被暫停了,可在現實中也只是片刻的時間後,宋子宗收回目光,從沙發上站起身來。
周時和左聰的目光随他而動,只見他似乎有些擔憂,單手打了個響指,地上那片原本明媚的陽光便消失不見,窗外開始變得陰雲密布,一如他們在別墅外看到的一樣。
宋子宗走到偌大的落地窗邊,一雙眼睛漠然地看着窗外的場景,黑雲壓城,瑩綠色的火光蔓延遍地。他深吸一口氣,擡手将窗簾拉上。
“走,我帶你去。”
空氣變得凝滞起來。沒有了虛假的陽光加持,加之厚重的窗簾阻擋,整個別墅空間都開始陷入到一種詭異的寂靜之中。
随着“踏踏”的腳步聲響起,宋子宗打頭陣,周時緊随其後,左聰跟在兩人後方,三人一齊往樓上走。
越往樓上走,空氣的凝滞感就越強,上了二樓後,腳底甚至升起了一層霧氣。令周左二人驚奇的是,整個二樓竟然除卻中央連通一層的挑空位置外,其餘竟然只有隔層,并無房間。換句話說,整個二層就像一個小廣場一樣,什麽都沒有。
“這……”左聰忍不住發問,他實在想不明白是什麽人會在家裏修一層廣場。
“噓!”宋子宗迅速扭頭對二人比了個噤聲的動作,而随着這邊微小的動靜,空氣中的霧氣漸漸開始朝着這邊聚集過來。
眼瞅着霧氣漸濃,還沒到三人走到通往三樓的樓梯,便已是布滿濃霧,這下就算周左二人再遲鈍也察覺到眼前的一切實屬不太正常了。宋子宗直皺眉,一手扶于腰間,輕輕一翻,不知從哪裏翻出一張黃符,橫于身前,另一只手快速在符上切換了幾個手勢,嘴裏低聲念念有詞,随後,向眼前的濃霧處憑空一貼,接着雙手在胸前立一手勢,輕而有力地呵了一聲“破!”
只見眼前的濃霧與黃符均應聲散開,通往三樓的門重新出現在三人眼前。
一上三樓,周時便知道了自己先前在門外所感受到的“分外熟悉”的感覺從何而來了。
這不就和自己昨日夢裏所看到的場景一模一樣嗎!
窗戶的位置,高度,以及外立面看起來中西難辨的建築風格。
周時不禁有些混亂,表情糾結地站在窗邊,低頭想着些什麽。
宋子宗原本站在門邊,神色擔憂地觀察樓下,把門關上後才徹底放松,走到周時身邊,搔搔耳後,一臉無所謂,“怎麽了?”
周時搖頭,他腦子裏此時還很亂,并不想透露什麽信息,只是,他擡頭看向眼前一臉真摯的宋子宗,介于對方是個神算子,好吧,他願意向神算低頭。
“這個地方,我見過。”
宋子宗挑起一邊眉毛,似乎有些意外。
“哦?什麽時候?”
周時的神色又猶豫起來,片刻後,遲疑着說道,“昨晚。”
宋子宗另一邊眉毛也挑起來。
“昨晚?”
周時點點頭,說出口後又感覺那夢沒那麽難以置信,神色堅定起來。
“對,不過,是在夢裏。”
宋子宗不說話了,似乎在思索着什麽。
周時見狀,忙不疊道,“我看到一座城市,然後其中一棟是這裏,而且,我可能,看到你了…”
周時又回憶起他在夢裏曾無限靠近的那個窗口,那個瘦削的身影,似乎确實與宋子宗很像,但…記憶裏那個身影似乎更瘦削,也更高一些。
想到這兒,周時登時又混亂了起來,難不成只是巧合?那個人或許不是宋子宗呢。
然而,宋子宗聽聞周時的話後,突然笑了,見周時仍一臉糾結,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本正經道,“不用糾結,夢而已。”
周時嘆了口氣,對啊…只是夢,自己幹嘛那麽當真。
可是下一秒就被宋子宗的話震驚得說不出話。
只聽到宋子宗一臉“這很正常”的神情開口,“以你的身份,能看見地府城是很正常的事情,我這裏作為連接地府和人間的通道,會在地府城有同樣的建築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
感情你根本不是在替我打消顧慮啊!
周時眨眨眼,一言難盡地看着他。
半晌,周時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艱難開口詢問,“所以…昨晚真的是你……”
宋子宗點點頭,“當然!我要鎮守這邊的!”
周時很難形容自己此時的感受,他并不能聽得懂宋子宗現在的胡言亂語。如果說方才在樓下時的宋子宗是個神算子,那現在的宋子宗就是個不折不扣純純的謎語人,雖然看似回答了他的疑問,可是回答的內容卻無疑給他創造了更大的疑問。
但剛接收完一堆地府知識的他,此時已經沒有腦容量去解碼這些複雜的信息了。
可是他又不想放棄探索即将到手的真相,于是,周時回頭,拉住四處打量着的左聰的胳膊,自暴自棄地詢問,
“或許,我們兩個,今晚能在這兒借住一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