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待餘恣明從書房出來之後,他的滿臉喜色在看到樓下那兩個靜立的身影時悄然消失。
他握緊了手裏的手機,剛剛想要分享的喜悅也歸于沉靜。
心裏那一絲搖擺不定也逐漸變為默然的堅定。
……
雨太大了,即便于怆握着傘,狂風還是席卷着暴雨打濕了他的褲腿,點點落下的雨滴浸透了他的肩膀。
于怆并不是陸一滿那樣冷白的皮膚,可電閃雷鳴之時,還是可窺見他臉上的一絲蒼白,使得他高挺的身影有種山雨欲來的陰森。
“于先生。”
他耳朵一動,傘面微微擡起,看向對面那個斯文俊逸的男人。
對方在對他笑,銀邊眼鏡夾在領口,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深邃又多情。
他從不會笑,餘恣明也很久沒有對他笑過了,所以他不明白為什麽有人可以總是把笑容挂在臉上,好像無論任何時候都不會生氣,面對任何情況都臨危不亂。
很安定。
一陣巨大的風吹過來,被水打的冰冷的手一松,傘面落地,咕嚕嚕的在地上越滾越遠,不消片刻就在陰影中消失不見。
雨水一下就打在他的身上、臉上,深秋的天,冷的心涼。
一件寬大的風衣卻披在了他濕漉漉的肩上,帶來一陣安全的沉重感,漆黑的傘撐在他的頭頂,他忍不住随着那只冷白的手擡起頭,又将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人臉上。
“于先生,今天的雨太大了。”
很是輕柔的聲音。
是的,雨太大了,京中從來沒有下過那麽大的雨。
如雨下草木的冷香鑽入他的鼻尖,頭上的紗布不知道是不是滲了些雨進去,他有些疼,腦袋還有些昏沉。
但他疼的時候是不會說疼的。
“陸一滿。”沙啞的聲音有些艱澀的從喉嚨裏溢出來。
“嗯?怎麽了,于先生。”
陸一滿低頭看向他冷峻沉郁的臉,肩側的小辮子垂落下來,吸引了對方的視線。
“陸一滿。”
“嗯?”
于怆的聲音太輕,又一直低着頭,他只好彎下腰去看他的眼睛,卻忽的一頓,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辮子被對方抓在了手中。
而于怆還是那幅冷肅的模樣,甚至有點一板一眼的認真,只不過眼睛卻直勾勾地盯在他的辮子上。
他擡起手摸向于怆的額頭,有些發熱。
很好,看來腦子是不太清醒了。
手上的傘一擡,冰冷的雨水滑進了于怆的脖子,看着對方擡起頭,整個人面無表情地抖了一抖的模樣,他淺笑道,“不好意思。”
他伸手拉起對方肩上的風衣,擋住外面那些被風吹進來的雨。
只不過這一滴雨好似讓于怆清醒了一瞬,但又沒那麽清醒。
因為對方攥着他的辮子拉了拉,板着一張英俊的臉說:“恣明。”
陸一滿眉梢一挑,上彎的桃花眼壓了下去。
雖然嘴上還是在笑,但了解他的人卻知道他心情并不是這麽好。
“恣明在樓上,你要去見他嗎。”
于怆點了下頭,擡腳要往前走,可剛邁出一步,他又退了回來,臉上帶着顯而易見的失落與痛苦。
“不見。”
“不見了。”
他搖着頭,手指緊緊地攥着他的辮子。
于怆知道餘恣明害怕他,那天在客廳裏的眼神他一直記得。
所以這麽多天,即便他來了,他也只是站在樓下。
“真的不見?”
他慢條斯理的把自己的辮子從對方的手裏抽了出來。
于怆的眼睛跟着他的動作,掌心一空,手指忍不住憑空握了握。
“這可是你最後的機會了,于先生。”
他低下頭,手指撫去了對方肩膀上的水珠,拉近的低語像在耳邊呢喃。
于怆猛地看向他,眉心緊擰。
他知道對方在挑釁他,于怆可不是什麽傻蛋!
腦袋上的熱氣持續上漲,看着對方揚起的嘴角,他唇一抿,冷冷一笑。
接着陸一滿就有些愕然地踉跄一下,肩側的辮子被用力一拉,整個人都被帶着彎下了腰。
“我想見就見。”
于怆一字一頓,沉沉地看着他,狹長的眼眸冷漠高傲。
“哼。”說完就緊抿着唇,目光定定地看了眼樓上,又垂下眼,邁開腳步踏進了雨中。
看着對方踏着雨水在黑夜中離開的背影,那件屬于他的風衣在雨水中濕噠噠地墜着雨滴,陸一滿還維持着被拉倒的姿勢,好半晌,才逐漸直起腰。
“在雨中耍酷,是會生病的,于先生。”
一聲輕笑蕩進了風裏。
回到公寓,他看了眼空無一人的客廳,又看向圓桌上已經放涼的茶杯,側過頭,書房的門已經關緊。
他收回目光,單手解開領口,走向了浴室。
而躺在榻榻米上的餘恣明則是側着身體,一邊聽着外面的動靜,一邊神色複雜的抿緊了唇瓣。
……
陸一滿關閉電腦上的計劃案,最近他有意要把自己的品牌建立成一個實體工作室。
曾經他安然且享受于自己網絡設計師的身份,但那是因為在有限的條件下,他只能選擇最舒适的工作方式。
可現在,他未嘗不可以做出改變。
放下眼鏡,他揉了揉鼻梁,指尖摸上了放在桌面的煙,卻透過門縫看到在客廳徘徊又猶豫不決的餘恣明。
“恣明,晚上沒睡好嗎。”
他推開房門,米色的家居服襯得他瘦而高,半長的發紮在腦後,輕薄的衣物布料讓人發覺他并不如表面看起來那樣清瘦,反而身量挺拔,肩寬而腿長。
餘恣明愣了一下,搖頭答:“沒有。”
“你看起來精神有些不好,是住的不習慣嗎。”
他溫柔地倒了杯熱水給他,那雙沒有鏡片遮擋的桃花眼也關切地看着他。
這在無形之中給了餘恣明一絲鼓勵,在心裏已然做好的決定,卻因為沒有主見又害怕變動的性格而一直蠢蠢欲動的壓抑在心裏。
此時看着專注而溫柔地注視着他的陸一滿,多日以來的焦慮與不安終于找到了出口。
他知道,他不能永遠止步不前。
明明,他在學校的成績很優異,他那麽努力又用功的向着自己的目标前進,卻一直随波逐流彷徨迷茫,陷在于怆強硬又毫無理由的感情中逃避,又妄圖在陸一滿這裏尋求寄托。
這樣不好。
深吸了一口氣之後,他緊緊地攥着褲腿,忐忑卻堅定地說:“一滿哥,我決定要離開了。”
心髒不可避免的極速跳動起來,他是個怯弱的人,所以做出一個決定往往需要付出比常人百倍的決心。
同時他也容易搖擺不定,更需要旁人的認可與肯定。
注視着他因為緊張而震動的瞳孔,陸一滿始終溫柔。
他笑開,眼中水波蕩蕩,輕聲詢問,“是嗎,那你有決定好要去什麽地方嗎,如果有需要我幫助的地方,可以告訴我。”
餘恣明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他是單親家庭,母親平凡而普通,卻堅強又獨立的将他養大。
在遇到于怆之前,他根本不知道世界上所謂的上層階級是什麽樣子。
後來他見到了,卻在那種壓迫感之下覺得自己更加渺小,完全無力承擔這之中的重壓。
此時此刻,陸一滿的溫柔成為了他充滿安全感的壁壘,迷茫又空洞的後背有了一道堅實的屏障,讓他起伏不定的內心更加安定。
開口之後,後面的話再說出來就沒有那麽困難了。
“昨天楊教授聯系了我,聽說我目前還沒有找到工作,他願意推薦我去國外進修,我有意向的話可以繼續學習,未來也可以到他那裏工作。”
楊教授名下有個美術館,也是個頗有聲望的畫家,能在京中大學的藝術系當教授,無論是資歷還是身家都非常可觀。
像這樣身份的人當然沒有那麽多時間對所有的學生做慈善,所以只有那麽幾個拔尖的人才會被對方看到。
餘恣明的成績确實優異,也足夠努力,可除此之外,其他的就太普通了。
他沒有良好的身家讓他站在人群的中央,所謂的專業素養,經過對比,也僅僅是能讓人點頭卻還不足以另眼相待的地步。
有時候想要獲得機會,無論是外部還是內部的條件都要足夠引人注意。
餘恣明也覺得震驚和惶恐,他深知自己和楊教授并沒有過多的交集,也明白自己的普通,所以當獲得這個機會的時候,他才同時也深深的不想錯過。
若沒有這一次,他不知道他以後還會不會有更好的機會,藝術這一行,若是清高的只想憑借自己的努力找到出路,就要對自己的天賦足夠有自信。
在這方面,餘恣明很清醒。
“楊教授說他對我的印象很深刻,現在還留有我的畢業畫作,所以在聽到我畢業以後還沒有工作的時候,覺得很可惜。”
在說這段話的時候,餘恣明的眼睛很亮,裏面閃爍着被肯定的欣喜和自信。
“本來這個名額是想推薦另一個學生過去,但那個學生臨時變卦了,楊教授很失望,所以就想到了我,覺得我剛畢業還來得及,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去試試,還問我願不願意認他做老師。”
餘恣明這樣說着,他眼裏的光卻更加明亮,或許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在說要去試試的時候,他眼裏全然是要更加努力的堅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