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這是許萍二十七年循規蹈矩的人生裏,最荒唐的事。
兩人都喝多了,但許萍知道自己在最後一刻都保持了理智與清明,所以天微亮,她就抽身跑了。
這樣一個站在食物鏈頂層的商界巨鱷,他英俊,談吐得體,沒人能不為之着迷。特別是這樣幾乎擁有所有一切的人,當他深邃的眼眸深情又憂傷地望着你的時候,誰都會沉迷和動容的。
許萍撇撇嘴,她也不吃虧。
指尖彈了彈少年眉眼彎彎的照片,許萍想起一個關于他的邊角料八卦。傳言許叁焱年輕時熱衷幹架,是個社會上的不良混子,無惡不作。嚴打時被判了刑坐了好幾年牢,因為這事,他未婚妻跟人跑了,後來也就一直沒有結婚。
出獄後曾經的未婚妻出意外死了,他大徹大悟才徹底改邪歸正,一心撲在事業和慈善上,據說也是在為這心上人積德。
許萍視線掃過這張照片上溫柔笑意都要溢出眼眸的少年,實在不能把這傳言安在他頭上。
現在的許叁焱比她大兩歲,也在同一個縣高讀書,今年高三,成績很穩定,次次考試都是頭名。上面還有兩個哥哥,大哥在北城大學,是當年縣裏的高考狀元,二哥高中畢業後當兵去了,去年立了功有望晉升留在部隊。
許家幾個孩子都培養得很好,為什麽許叁焱後來會成為社會混子,許萍想不通。
只能暫時放一邊再說。
如今确定這個時空是比原來自己生活的早了30年,而她只是回到了過去而已,許萍心中的石頭放下一點。不過是落後了幾年,比未來物資匮乏些的時代,只要爸爸媽媽和她還在一個世界,她就不是孤立無援的。
她甚至有些期待起與年輕版的父母相處的畫面。
許萍的記憶裏搜尋不到爸媽時衛國和周珍珍的名字和印象,不過她也不慌,媽媽曾經說過她和閨蜜是高中同學,估計是原身剛開學沒多久,就經歷了這麽多意想不到的事,還沒來得及熟悉同學。
媽媽口中的閨蜜許萍,是個十分有錢又善良的人,二十一世紀初就有了自己的私人飛機,每年都給貧困地區兒童教育相關機構捐款捐物,她在重症室彌留之際,更是将所有資産都捐獻給了慈善機構。
而她,前世只會讀書,唯一來錢的途徑也就是獎學金,還有給導師做項目幹活得到的報酬,雖然也小有所得,但跟這富婆閨蜜的賺錢水平比起來,實在沒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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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看起來也算小富,但也只是吃穿不愁,遠遠不到能夠買得起飛機這種誇張地步。
如今她成了許萍,不會是要靠她掙得這個錢吧?
*
在家又休息了兩天後,許萍臉上終于有了些血氣,不再白慘慘得吓人,趙美蘭同意女兒去上學的要求了。
早上張家不開火,早飯是張爸張成才在外面買回來的。
張成才年輕時候也是一帥氣小夥,且是個膽子大,敢想敢做的人,如今在一家國營小棒冰廠做副廠長。就是棒冰廠旺季、淡季銷售起伏太大,旺季幹起來日夜都忙得腳不沾地,頓頓夜宵加餐不然人真沒力氣,帥氣小夥被磨搓地成了一個身材厚實型的禿頂大叔。
張爸買的早飯也和身材一樣厚實,羊肉豆漿、油條和飯團,非常管飽。
邊吃邊閑聊,許萍埋頭吃着,留神聽到四個人早飯一共花了五塊錢,心裏默默估算着物價。豆漿八毛一碗,裏頭羊肉肥瘦相間很厚實,油條都小臂粗炸的又燙又脆,糯米飯團裏夾着脆嫩的醬瓜,每一口都吃得舒心。
臨出門,張爸張成才掏出兩張十塊錢,一人一張。
“中午在食堂吃飯,不用省着花,多買幾個肉菜知道嗎?不夠了明天再給。”張成才笑眯眯、和女兒們說話輕聲細語地,跟在工廠裏罵罵咧咧的樣子大為不同,“如意你是姐姐,萍萍她總共在學校也沒待多少天,對縣裏環境也陌生。肯定很多事不熟,你帶帶她?”
“哈呀,怎麽都沒什麽精神,到學校裏都好好讀書!放學早點回來,不要亂逛啊。”
張如意不聲不響接過零花錢,跨上自行車先走了。
張成才也不生氣,兩個女兒都在身邊,健健康康地就行,小姑娘嘛,感情處幾天保管就親得比親姐妹還深了。他高高興興地跨上二八大杠的自行車,招呼許萍:“快上來,爸帶你去,爸騎得快,馬上就能追上你姐!你媽托人從滬市給你買了車,粉紅色的,還沒跟你說吧!”
“哈哈爸先偷偷告訴你,可好看了,會騎車嗎?不會等爸空了教你。”
被張爸笑容感染,許萍也抿着嘴笑,乖乖坐在後座,出發去學校,她馬上就要見到又一對年輕的爸媽啦!
張爸急着去上班,把徐萍帶到校門口就蹬着自行車一溜煙走了。
校門緊閉,門口一個人也沒有。
徐萍擡起手腕上一個塑料殼的粉色kitty貓手表,7點50分。這花裏胡哨的玩意還是出門前,趙美蘭硬塞給她戴的。
80年代高中也應該有早自習吧,她這是上學頭一天遲到了?正要去敲門衛室的窗戶,徐萍的連衣裙肩帶被扯了一下。
張如意也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推着車,也不說話,偏頭擡了擡下巴,示意她跟上。
兩人沿着學校圍牆繞了半圈,到了後門,後門口荒草叢生,就一扇兩人寬的老舊木門,門上栓了一把生鏽粗鐵鏈的大鎖。張如意利落一掃自行車腳架停好,蹲下身揭下門板上的一塊厚紙板,露出個狗洞大的入口。
徐萍今天穿的校服,白襯衣和藍色背帶連衣裙,配白色蕾絲襪短襪和護士鞋。那洞大小只能爬進去,地上一層厚厚的泥,她滿臉拒絕。
“這周嚴抓遲到早退,我是校大隊紀律委員,不能以身犯險。那秦禿頭指定在前門那抓遲到的人,我們從這進。”張如意沉默半響,別扭說道。
許萍:……
以身犯險這詞也不能這麽用吧?
“學生遲到和他們政教處績效挂鈎。被抓住了,秦禿頭會被扣工資,他要是被扣工資了肯定放學了叫你去掃廁所,媽叫我帶你一起回,不然你以為我懶得給你看我秘密基地。”
許萍無語問天:……
秘密基地?就這狗洞??
許萍默默翻了個白眼,比了比狗洞大小,指着她車:“那你這車怎麽辦?就這麽點大,也塞不進去啊。”
張如意煩躁地拍了拍牆,不滿道:“那你說怎麽辦?”
“爬牆呗。”許萍說道,她這小身板估計就一米六多點,眼前的牆比她人還高一頭。
鈴——
8點整,牆頭石灰柱上的大喇叭播放的上課鈴聲震地人耳膜嗡嗡作響。
許萍雙手攀着牆頭,好不容易積攢的力氣也被震沒了,撐了幾次都沒能翻上去,反而身上蹭滿了灰。
最後張如意貢獻了她的寶貝自行車,允許她踩在後座上翻上了牆頭。
“早說啊!”
許萍不客氣地一腳才上後座,一個側身跨腿一躍,輕松騎坐在牆頭上,往下俯視還是有戲高度的,心裏一緊張,她大腿緊繃牢牢貼着牆。
這身板還是弱了點,就這麽點運動量,小腿就哆嗦地像是要抽筋。
“喂,你把車舉起來!”許萍沖下面喊道。
張如意拎起自行車,吃奶勁都擠出來了,才把車頭立起來。
許萍俯下身去撈把手:“不行,太重了,你再把手放後輪那杠子上,使力!等我把車中間那個空檔,卡牆頭上我就拉你上來。”
兩人忙半天,終于把車橫卡在了牆上。
許萍十分無語地騎牆坐着扶住車,早上精心打理梳順的頭發已經亂的不像話,手上、衣服上全是牆上蹭到的白石灰粉,這待遇和掃廁所比起來也沒好到哪裏去。
“我說!你既然是大隊紀律委員,明知道現在抓遲到抓得緊,被抓了還要去掃廁所,你早上還慢吞吞喝豆漿,你幹嘛不早說啊。”
“誰讓爸去買羊肉豆漿了啊,那家排隊每次都老長,豆漿又燙,吃完每次都遲到。”
許萍:“……”
這姐是吃貨加外表高冷人設啊,為什麽要因為一瓶可樂和原身吵這麽厲害,張家應該也不會缺他們一瓶可樂喝啊?
“手給我,我拉你上來。”
少女們兩手緊握,張如意愛看港片,膚色是現在流行的太陽曬出來的小麥健康色,許萍則是天生的白胚子,怎麽曬都不會,細白得像是瓷釉。
可惜許萍高估了自己的臂力,也沒預料到張如意的分量,加上兩人手心全是白石灰粉,人還沒拉上來,一個重心不穩,許萍連人帶車往牆裏頭栽去。
“剛上課就逃學!幹什麽的!”随着一聲中年男人的呵斥聲,許萍眼睛一閉,就等砸進土裏。
她剛上牆時觀察過,裏頭是一片雜草叢,摔不到哪去,大不了摔回老家。
一雙強有力的手托住她的腰,下落的沖力帶着她背後的人退了一步後,穩穩扶着她站穩了,自行車應聲落地,摔地翻天,兩個輪子亂轉。
“啊我的車!!許萍!我跟你沒完!”圍牆外張如意心疼寶貝車子叽裏呱啦地叫喚。
圍牆內許萍面對一群拿着各種大小不一鋤頭、鏟子還有麻袋,好奇看着她的學生,尴尬地扯着嘴角,多說多錯,只能保持微笑。
第一節課,不該是語數英裏頭三門嘛,這些學生不在教室呆着,怎麽都圍到這來了!
一個地中海頭型的、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撥開學生人群,從裏頭冒出來:“你哪個班的?推上你的車,跟我去教務室!外面那個,是張如意吧!我一聽你聲就知道,別以為不出聲了就能逃過去!給我滾回正門進來!”
許萍看向他噌亮頭皮被稀疏地幾根頭發掩蓋着,立即明白過來這人就是張如意口中的秦禿頭……哦不,秦老師……
完了,真要掃廁所了。
“都愣着幹什麽!幹活!今天這片地所有雜草都要鋤掉,半個小時弄完,弄完趕緊回去都看書去!身為學生,來學校上課都要遲到,将來怎麽成為國家的棟梁!現在都給我認真點,連根挖掉後都堆到垃圾場去!”
秦老師訓話簡單快速,揮手讓大家散了,轉個身面向許萍,話鋒一轉,頗為和氣地沖她那邊一點頭:“許叁焱,你管下紀律。”
許萍驚訝轉頭看向身後,少年和她靠得很近,穿着白襯衫和黑色長褲,身形單薄但很高,從她這個角度,擡眼就是線條流暢的下颚線,鼻梁英挺、薄唇微抿着,垂眸對望過來,眼裏帶着溫和的笑意。
“許叁焱……”許萍喃喃自語。
“你!說你呢,傻愣!跟我走!”秦老師氣急敗壞沖走神的許萍喊。
許叁焱拍了拍她肩頭的灰:“去吧。”
聲音溫柔,跟少年長相一樣清爽,像是挺拔的松,幹淨利落。跟未來那個狠厲話少的成熟男人,仿佛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