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你不是萍萍,你是誰?”
許萍心漏跳一拍,愣了一下才從許叁焱手中奪過本子,翻到剛寫了電話那一頁,裝作氣呼呼地換左手流暢地重新寫了一遍那串號碼。昨天翻那些課本她就想起來了原主是個左撇子,原來許萍剛上小學那會也是左手寫字的,後來同桌老打小報告說她手肘被撞,就改右手寫字了。
一個身體裏換了個靈魂,張家和女兒相處少可能難發現,但不過一頓飯功夫,許叁焱就起疑了麽,這也太敏銳了。
怎麽辦?
現在說實話,會不會被當成精神病關起來。
不過一串數字,應該看不出筆跡不對吧,其實許萍左手寫字的時候,和留在課本上那些字還是比較接近的。
“左手寫老是撞到別人手肘,我早就換右手了,你以前沒發現嗎?”這是實話,只是針對真實自己的實話,許萍盡量說得有底氣一點,質問有時候是最好的轉移話題的方式。
許叁焱接過本子,看了一眼,才神色淡淡說道:“你以前在家,從不吃韭菜的。”
許萍心裏一驚,不是吧大哥,你是故意拿這個菜來試探自己的啊……
“誰讓媽老種韭菜呢,一茬割完馬上又長一茬的,聞着味就不想吃,太久沒吃了偶然吃吃就還好呗。”許萍皺着眉,先發制人地問:“你今天怎麽這麽奇怪,到底想說什麽,你以前說話不會拐彎抹角的。”
“沒什麽,就是覺得你比以前膽子大了點,還敢翻牆了。”許叁焱說話慢斯條理地,也不知道打消疑慮沒。
“早知道遲到只是拔拔草我早從正門進來了,好了翻牆被抓還真要掃一個星期廁所了,都怪張如意。下次我肯定先看看有人沒再翻。”許萍邊說邊觑他。
“還下次?”許叁焱聽着上課鈴聲無奈趕她,“你先回去上課吧。”
下午課許萍倒是認真聽了幾句,特別勞技課,一人發了一塊四方長條小石頭,刻印章。她以前高中時除了體育課出去運動下其餘基本就是主課,沒想到還是這裏的課更豐富點。
高一的主課內容對許萍這個後世來的卷王博士來說,還是過于簡單了。印章勞技課上沒刻完,她閑着沒事偷偷在桌子兜裏刻了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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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堂課很快過去,放學了她跟着張如意一人一個拖把去女廁所,可真是怨種。
學校的廁所是沒有門的,一排五個蹲坑,沖水的儲水箱在最後一個坑位牆上,一拉水箱繩子,就是沖聯通的一排。許萍今天憋一天了,實在不好意思在衆人眼前撅個屁股上廁所。
趁放學了沒人,趕緊沖進最後一個解決完。
“張如意,等下你請我吃棒冰呗。門口那有家小賣部是不是,我早上來的時候看到了,你們現在流行吃什麽零食,有那種蘿蔔絲嗎?我在懷舊——就是小零食鋪裏見過。”
“叫姐。”張如意拖地頭也不擡
許萍從善如流:“姐,我餓了,請我吃東西。”
張如意拖地的手一頓:“早上你爸不是給你10塊錢了嗎?”
“什麽你爸,不也是你爸?早上翻牆錢掉了沒找到。”許萍說的理直氣壯。
其實錢下午回來了,一個圓臉的可愛小姑娘來找她,說是許叁焱讓來的,大力誇贊了一番許萍早上爬牆時的英姿,不愧是許叁焱的妹妹,長得漂亮雲雲。
大概是她三哥迷妹,才能昧着良心誇她掉下牆頭也好看。她還想請人吃點東西感謝下,小姑娘不好意思笑笑跑開了。
她現在全身家當10塊錢,什麽時候才能像富婆閨蜜那樣,拎着鉑金包坐私人飛機啊。
“什麽鉑金包,鑲金的包?”張如意剛嫌棄許萍拖地慢,也不見她反駁,就念叨着什麽鉑金包。
許萍笑眯眯道:“國外百貨大樓賣的牌子最貴的那種包,比鑲金的還貴。對了姐,等星期天了你帶我上那百貨樓裏逛逛吧,帶我見見世面,我還沒去過呢。”
“你說人民商場啊?你連人民商場都沒去過?”張如意驚訝道。
原來的許萍還真沒去過,家裏條件不太好,她也懂事地很聽話,唯一一條商場貨的羊毛圍巾,是家裏大哥去京城上大學後,做勤工儉學和生活費省下來,“先斬後奏”買了送她的,不過走的時候也沒有帶。
總是伸手問別人要錢也不是個事,畢竟是個年紀不小了的成年人,總想着還是自己賺點錢放兜裏才有底氣,許萍打算着去現在消費水平最高的地方看看,有什麽能着手的點沒。
張如意聽完許萍連人民商場都沒去過,反倒心裏有點不是滋味,半天沒說話,悶聲不響把許萍磨洋工沒拖完的地也一起弄幹淨了。
兩人整理好工具,洗完手回教室拿書包。
校園裏空蕩蕩的,已經沒什麽人了,張如意從車棚裏取好車,追上剛走出校門的許萍,別別扭扭地朝小賣部指:“不是說餓了嗎?你想吃什麽。”
小賣部裏糖水棒冰都很便宜,一兩毛一根,口味還挺多,荔枝的、綠豆紅豆之類的,奶油味的就貴了不少,五毛一根。
張如意直接拿了兩根奶油的。
“爸就是做糖水棒冰的,你以後能吃到吐,吃這個吧,就是回家別說在外面買棒冰吃了,回頭他不高興又要念叨好久不吃他那個廠的。”
兩人坐在小賣部門口的長椅上,邊吃邊聊。
許萍小口咬着冰棒,問道:“爸在棒冰廠上班,那媽呢,平常做點什麽。”
“你剛說的那個人民商場,媽原來在化妝品櫃臺做銷售員,她長的好又打扮得洋氣別人都愛找她買。後來——”奶油的甜膩味道在張如意嘴裏化開來,心裏忽然一陣說不上來的難受:“後來我讀高中了,她覺得高中不能馬虎,想多顧着家裏點就辭職了,說是等上了大學她再自己開個店。”
這年頭,百貨商場的售貨員比以前的供銷社櫃員還吃香,工資高環境好,稱得上是份頂好的工作了。
張如意心裏自嘲,要是那時候媽知道了自己不是親生的,還會為了自己把這麽好的工作辭了嗎?
許萍:“哦媽還挺有氣魄啊,給人打工是不如自己當老板強。”
八九十年代社會經濟發展勢頭簡直可以用迅猛來形容了,物價飛速上漲,當銷售員這點工資現在看還行,過個幾年錢不值錢了,就啥也不是了。
張如意拿着吃完的棒冰棍子愣了下,眼見許萍一個抛物線将棒冰棍扔進垃圾桶。
“真準!走了,回家吃飯。”
許萍招呼着張如意,兩人正要往家走,忽然一個沒正經的男人聲音傳來。
“喲這不是如意嘛——這麽早回家啊?”來人剃着圓寸,右臉眼角到耳朵有道深褐色疤痕,傷口縫線留下的痕跡像條蜈蚣。
“這妹妹沒見過,長得真是漂亮,如意怎麽不給哥介紹介紹,你同學啊,正好一塊帶你們去玩玩,這麽早回什麽家啊。”
許萍聽見這流裏流氣的話,就皺眉。這年頭大街上沒攝像頭,打架鬥毆閑着沒事幹的小混混特別多,要是以前她那身板,遇上了大不了跑,論長跑體力能跑過她的還真沒幾個。
可現在這個小身板實在太柔弱一點了,跑幾步就要喘。
眼見那人手伸過來,許萍想着要不學許叁焱中午那樣,擡腿踢人腰窩,找準位置用力狠踹,應該能争取點時間逃跑。
裙子背帶被人一拽,許萍被張如意往後一拉。
“這是我妹妹,你要還有點腦子,就想想招惹她的後果。”張如意把自行車往她那一推,“你先回家,媽還等着你。”
許萍哪可能丢下她一個人在這:“一起回,我路不熟,媽不是讓你帶我回嗎?”
“喲,看起來感情還不錯啊姐妹倆?”
“孫峰,關你屁事!”張如意重重一拍許萍後背,又氣又急,“叫你走就走廢話什麽,我過會就回來。”
聽見姓孫,許萍打量兩眼,眉眼确實和張如意長得有幾分相似。稍稍松了口,是來要錢不要命的,大概率是張如意那不靠譜的原生家裏的人,那次聽牆角聽到過這個名字。
趁着張如意攔住那人,許萍調轉車頭趕緊騎走,這車值錢,萬一這人是個不管不顧的,連車都搶就麻煩了。
許萍一溜煙沒影了,張如意松了口氣又有點失落,當她知道不是張家的親生女兒,從爸口裏套出地址找回去的時候,噩夢就開始了,她可真是蠢。
“張家這妞真是漂亮,你給哥撮合撮合,要是真成了,我成了他們家女婿,你也不用擔心被趕走了。”
孫峰邊說邊從冰櫃裏拿棒冰,拿袋子裝了一大袋,随手拆開一根吃:“身上有多少錢?借我點花花。”
張如意惡狠狠看着他不說話。
“愣着看什麽,五塊錢沒聽見老板說啊,付錢!”他板着臉沖張如意叫嚷着,“我們吃糠過窮酸日子,你倒好從小被送去享福,給哥點回報怎麽了。”
孫峰推攘了着張如意,她木偶一樣付了錢,又不得不跟着孫峰走出小賣部。
自從她找回去以後,她那個所謂的親媽隔三差五來找她要錢,連幾塊錢零錢也不放過,上次給的五百塊,是她好幾年壓歲錢積攢下來最後的錢了,短短一個月,她已經給了快八百多塊錢了。
孫家是個吸血蟲一樣的無底洞,惡心玩意!
不遠處有家五金店,她路過過好幾次,知道哪裏放着刀。
從許萍找回來開始,她其實就沒有家了,她誰也不怪,因為誰都不欠她的,倒是自己,反而占着家裏的位置拿走了本來就屬于許萍的東西。
孫峰還在喋喋不休地說着什麽,張如意什麽也聽不清,那家五金店的招牌就在眼前了,只有十幾步就能走到的距離,讓這一切都結束……
“秦老師,就是那個人!那個混混要搶我錢,還強迫張如意跟着他!”
許萍踩着自行車腳踏板,速度快地簡直就要起飛!後面跟着一路疾跑的教導主任和兩個學校保安。
這一刻,這一聲中氣十足的喊話,讓張如意呆愣在原地,突然“哇”地一聲放聲大哭。
她偷偷看過不少外國小說,如果真的有天使存在,會從天而降來拯救她,大概就是許萍這樣的了。
許萍白皙的腦門上粘着幾縷被汗浸濕的頭發,笑臉被熱得紅撲撲的,夕陽下騎着車向她奔來,身上的白襯衫都仿佛在發着金燦燦的光。
張如意鼻頭酸澀不止,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流,手抖得止也止不住,剛剛腦子裏想着同歸于盡的時候,她渾身都是用不完的勁,然而現在沖動散去,只剩下源源不斷的後怕,怎麽會不怕呢,她也只是被保護得很好長大的小女生,在遇到孫家這些無賴之前,遇到的最大煩惱也只是上課遲到,作業太難。
兩個保安師傅把孫峰狠狠壓在地上,秦禿頭指揮着把人送去派出所。
許萍從自行車上跳下來,在一旁手足無措地看小姑娘哭鼻子,哭得眼淚鼻涕一把,看樣子是委屈慘了。
翻遍書包也沒有紙巾手帕之類的,許萍撩起張如意襯衣上的荷葉衣領給她,嫌棄說道:“你擦擦吧,鼻涕都要流進嘴巴了,惡心死了。”
張如意:……好想收回剛才的感動。
“你不擦是想嘗嘗鼻涕的味道嗎?聽說是鹹的。”許萍皺着眉頭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