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許萍所在的高一2班共轉進來五名來自四七中的學生。

包括周珍珍和時衛國在內。

兩天前許萍還擔心是否能順利見到年輕的爸媽,現在恨不得拉個三八線,把周珍珍隔絕到地球之外。

沒錯,許萍與周珍珍,現在不僅是同班同學,還是同桌。

五名插班生有高有矮,班主任幹脆給所有人一起重新排了個座。

“周珍珍,幸會。”這是個屁股紮針的,坐不住,邊說邊伸手,還要扭動幾下,“你皮膚真好,又白又嫩,你用什麽牌子的雪花膏啊?”

“早上就洗了把臉,什麽都沒用。”許萍回握一下,決定收起偏見,再給父母一次機會。

“真好天生麗質啊,你叫許萍是吧?時衛國和我說起過你,我偷偷帶了零食,分你點,交個朋友。”

許萍對周珍珍天然有種親近感,早上出門急吃的不多,便有些期待地問:“什麽好吃的?”

周珍珍拉過許萍手掌心,掏出一個火柴盒大小的塑料盒,上面還有個孫悟空的圖案,給她倒了一小撮黑乎乎的小顆粒。

“老鼠屎,吃吧。”

許萍:……你媽!

“珍珍,快,給我也倒點!”時衛國趁班主任轉身寫板書的功夫,把手攤在背後催促道。

周珍珍不樂意分他,自己倒了幾顆嚼着吃,理也不理他。許萍趕緊把手上這幾顆燙手的“老鼠屎”轉到他那,時衛國開開心心吃了,他同桌張如意見狀嫌棄地撇了撇嘴。

是的,四人湊巧坐了前後兩桌,許萍前面是張如意,斜前方就是時衛國。

Advertisement

四人吵吵鬧鬧,一天很快過去。

第二天周六,許萍起了個大早,昨天回來說起想去百貨商場逛逛,張媽高興應了,還要一起去。

說是獎勵她們團結友愛,特別是許萍,腦子轉得快找人幫忙,沒丢下張如意不管!

正好天氣快要轉涼,去商場給她們一人買一件羊毛衫,再看看冬天的外套上了沒有。

百貨商場在縣城最繁華地段,過去得搭半個多小時公交車。白底藍條的小巴車,站臺上都是人,上車靠硬擠,車上當然沒有空座位,許萍和張如意被按着擠坐在駕駛位旁中間的引擎蓋上。

等所有人都上來了艱難關上車門,車子搖搖晃晃啓動開起來,售貨員才扯着嗓子一個個問坐到哪,開始收錢給票。

許萍看什麽都稀奇,連車票都接過來好奇看一看,她們坐十一站路,一人三毛錢。

這樣子落在張如意眼裏,就有些別扭起來,沒去過百貨商場,不會連公交車都沒坐過吧。

“你第一次坐啊。”

許萍點點頭又搖搖頭。新奇過去,車內人員雜氣流不通暢,加上路上颠簸,她開始暈車反胃了。

張如意見她瞬間臉色慘白,誤會她敏感多想了:“其實坐車也沒什麽意思,我還是喜歡自己騎車,等你自行車到了,我們可以一起騎車去。”

許萍按着太陽穴:“早上我看你帶了一包孫悟空的那個老鼠——那什麽給我幾顆,我暈車了……”

“這玩意是陳皮話梅吧,不是真老鼠屎吧?”

張如意無語:“能別說這個名字了嗎?周珍珍他們也真是叫什麽不好非得叫這個。你昨天不是看好幾遍上面說明了嘛,那什麽配方。”

到站一個急剎車,許萍難受地腦袋一陣陣發暈,趕緊嚼幾下咽下去。

酸酸甜甜,還挺好吃!

許萍:“再給我倒點。”

*

同款的白藍舊款公交車,停靠在另一條偏遠鎮線路末站站臺。

原本擠擠當當的車,到了末站,只剩下零星幾個人。許叁焱掂了掂背後的包,下車後往大豐村方向走,大豐村離這還有十幾裏地。

他步子大腳程快,但也走了将近一個小時才到村子口。

去許家要沿着豐水河穿過整個村子,在最西邊的山腳下。

“媽,我到了。”許叁焱進到竈臺間,放下鼓囊囊的背包,從裏面拿出一包包中藥,整齊碼在靠牆的櫥櫃裏。

從搪瓷盆裏舀出一碗涼白開喝下,一路上出的渾身熱汗也下去了。

許媽沈娟娣聽見響動進來,手上正拿着一小筐雞蛋,是家裏養的幾只老母雞新下的,她攢起來會拿到鎮上去賣。

“一共多少錢,我給你拿。”許媽小心放下竹筐,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要去拿錢。

“不用,我手頭還有。”許叁焱喝完水,重新背好書包,沒有多待的打算,說道,“我找了份新的活,每天晚上給人看幾個小時場子。”

許媽皺眉:“高三了學業也要顧好。”

許叁焱:“我有分寸。爸又上山砍柴去了?他的腿……還是盡早去大醫院看看,中藥只能暫時緩解壓一壓。”

“再說吧……”許媽壓下心頭苦澀,許建國兩年前外出給人打短工,回來路上被摩托車撞進溝裏,黑燈瞎火地也沒看清騎車的人。等被路人發現,從坑裏拖出來,肇事司機早跑沒影了。趙建國多處軟組織擦傷,最嚴重的是右小腿骨折。

家裏四個孩子要讀書,光吃飯讀書就是一大筆開支,哪裏有看病的錢。親戚朋友那求爺爺告奶奶借錢湊了100多塊錢,也不敢去大醫院,就在鎮上醫院看了。

也不知道是當時治療不當還是沒痊愈就下地幹活了,這兩年裏許建國腿傷腫痛沒斷過,沒法再出門打短工,家裏少了一個主要勞力支柱,日子過得更加緊巴,只能配點祛瘀的中藥方子喝。

許叁焱聽懂許媽話裏的遲疑,放杯子的手一頓。

“錢的事,我來想辦法。”

許媽正把厚厚一把幹稻草墊進雞蛋筐裏,聞言愣了一下,苦笑說:“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大學學費攢好,大人的事不用你操心。”

“好好讀書,別辜負你二哥。”

許叁焱二哥,許雙林,只比他大一歲,去年也拿到了北城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許家孩子都是讀書的好苗子,但家裏實在困難。下面弟弟比自己更有讀書的天分,妹妹年紀小剛要升高中。許雙林默默撕了通知書,他被錄取的事誰也沒告訴,自己偷偷報名參軍,應召入伍去了。

後來許雙林高中學校的班主任找來問,家裏人才知道。

“好,我先回校了。”許叁焱挺了挺僵直的背往外走。他想,給他一點時間,等明年高考結束了,他要去南方讀大學。

再給他一點時間,他将來一定會掙來一大筆錢!

“等會兒,把這筐雞蛋帶過去,別讓……萍萍看見了。我上次跟她……媽說好了,家裏拿雞蛋過去的事不告訴萍萍,他們家要是人不在,你就放後門院子裏就行。”許媽眼眶有點泛紅,“學校裏碰見萍萍了嗎?這丫頭身體好點沒。在家裏從來不生病的,怎麽到了那才呆多久就病了!”

“她沒什麽事。”許叁焱接過一筐裝的滿滿的雞蛋,猶豫着張了張口,半天才出聲,“那筆錢——”

張家帶許萍走時,曾經留下一筆錢。

許媽瞪他一眼,朝他嚷嚷說道:“你也來打這筆錢主意!這錢放在我這,誰也不能動!”

許叁焱沒想動用那筆錢,只是許建國的腿再拖下去,恐怕……

許叁焱注意到她話裏的不對,問:“‘你也’,還有誰問過?”

“沒誰!”許媽臉色暗了暗,極力否認,“好了,我說了誰也不準動這個錢。”

許叁焱見狀沒有再多說什麽,偷偷留下二十塊錢壓在搪瓷缸下,拿起給許萍帶的雞蛋走了。許媽那神色,一看就是有事瞞着。兩人母子同心,同樣,許叁焱也只說了一半實話。

他新找的活是在臺球場子,這是現在縣城裏最時新的玩樂場所。晚上來玩的社會人員雜亂,來的人裏混着不少游手好閑的混子,不同路子的年輕人聚在一起玩競技類的游戲,都血氣方剛的年紀,隔三差五就要鬧起來。

許叁焱的活就是盯着這類人,一旦有苗頭就得上去勸架,勸不下來就把鬧事的轟出去。

臺球場背後老板是縣裏某位管事的公子哥,聰明點的看着老板面上,也不敢在場子裏大鬧,就怕有些刺頭火氣上來了不管不顧地砸場子,把客人都吓跑了,得耽誤一晚上生意。

跟許叁焱做一樣活的,場子裏有十個,一人看顧一個臺球桌,每天拿開單抽成,一局臺球客人給一塊錢,他們抽一毛提成,一晚上能攢一兩塊錢。

一個月五六十塊,趕上好單位職工的工資了。

但錢多危險性也高。

許叁焱到了縣城後,已經是下午了。他先回了一趟學校,在公共浴室沖了個冷水澡,洗掉一身塵土和汗漬。浴室陳舊,洗漱臺的鏡子上有不少裂痕,其中一道把鏡中的少年劃割開來。

少年身形已經初具成年男子的高大,他是從小幹慣了活的,薄薄的腹肌恰到好處,不是健身刻意鍛煉出來的那種。

許叁焱用冷水浸濕毛巾絞幹,疊成方塊,轉過身背對鏡子,在左肩胛骨大塊的淤青上冷敷。他眉心輕皺,看見鏡中的少年也正望着他,眼神冷漠。

鏡中的許叁焱嘴巴動了幾下,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封閉的浴室裏回蕩。

“許叁焱,你這個孬種,沒用的東西。”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