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陳美花人坐在車廂的位子上,屁股下像有蟲子在爬,坐不住,想站起來小腿剛用力要起,又謹慎地坐好了。她往後靠了靠,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陳美花跟陳開年是隔壁村的,他們那靠近灘塗,都靠撿海貨為生,兩人從小熟識,情窦初開的年紀也彼此起過心思。但兩個村是世仇,百年前開始就禁止相互通婚,小地方宗族勢力太過可怕,他們甚至不敢在明面上有交流,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後來兩人都各自結婚生子,陳開年娶了他同村族長的女兒,陳美花則是跟一個退伍兵結了婚。本來各自過日子也挺好,誰知道六年前陳美花丈夫酒後掉進湖裏淹死了。為了養孩子她南下去深市打工,居然遇上了同樣獨自出來打工的陳開年。在陌生的繁華大城市裏,沒有交錯複雜的宗族關系,他們破了道德底線,住在一起,做了一對臨時夫妻。

陳美花在深市是在一家服裝廠踩縫紉機,她工作認真,一做就是六年。不過兩人雖然住一起睡一張床上,但陳開年具體是做什麽的,她不清楚,他這人換廠子換得很勤,工作不穩定,但是每個月應該賺得比陳美花多多了,經常給她買點貴的首飾,帶她出去吃好的。

反正也不是扯證的老婆,陳夢花也懶得管!有好處別忘了她就行。

這次兩人回家過年,本來是打算明年開了春後再回深市的。但陳開年家出了事,他家婆娘察覺他帶回家的錢數量不對,比以往都少了不少,懷疑他外面有人大鬧了一通,陳開年算是半個倒插門女婿,在村裏時本就處處受制于婆娘家勢力,哪有在深市呆着快活自由。

一氣之下年都沒過,偷偷找了陳美花告訴她,自己已經買好了火車票要回深市。

陳美花一個寡婦,在外打工久了,孩子姥姥姥爺帶着,跟她也不親,她在深市幾年也算長了點見識,回村後穿着時髦三姑六婆各種介紹人不斷,鄉下人掙得還不如她多,她煩不勝煩也決定跟着陳開年回來了。

不過兩人一向謹慎,也不敢買連坐的票,特意分開了。

昨天淩晨陳美花睡得模模糊糊的時候,陳開年突然路過扯了下她袖子。見她醒了後就繼續往前面車廂連接處去了,陳美花打量周圍都在睡覺,沒人注意到,等了一會兒後才跟上去。

陳開年神神秘秘地拿出一包東西,外面有點濕,陳美花甩了甩水,差點尖叫出聲,她從沒見過這麽多錢!厚厚一疊,用油紙包着。

陳美花眼睛都看直了,她一個月每天踩十幾個小時縫紉機才不到六十塊,但這工資比在他們村裏撿海貨要掙得多不少,不過大城市裏花銷也大,房租、吃喝拉撒都要錢,要不是有陳開年補貼着,她還存不下錢來。

可就算她不吃不喝五年都攢不下來這麽多錢!

陳美花迫不及待接過來聞了一下,鈔票的味道真香,她手裏少有拿到過百元大鈔的時候,更別說還是這麽厚的一疊了!

她其實心知肚明這錢來路不正,可她不在乎,又不是她指使陳開年去幹的。陳美花想立即下車,有了這筆錢,他們不去深市,随便去哪裏,都能潇灑好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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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開年不同意,兩人車票都是到深市站的,他一看打扮就知道丢錢的那個人不好惹,到時候警察查起來,勢必會查提前下車的人。到時候去村裏調查,兩個人的名字擺一塊,他老婆本來就起了疑心,村裏宗族關系錯綜複雜,他八十歲的老母和小孩都在村裏住着,反惹一身騷。

商量過後,兩人把錢放回了那個絕密的地方。

兩人約定,萬一真出事了,陳開年只承認撿到了空錢包,只要找不到那筆錢,沒證據誰也不能把他怎麽樣,派出所的流程他熟悉得很。陳開年信誓旦旦保證絕不會供出陳美花來,只要她下車前帶走那筆錢,到時候他們平分!

話是這麽說的,乘警出現要帶走陳開年時,陳美花一慌神還是站起來替他說了話。事後就是萬分後悔就是了,好在乘警和丢錢的那夥人沒有在意她。

“火車前方到站——深市站,請下車的旅客提前坐好準備。”廣播裏開始循環播報即将到站的通知。

陳美花扯了扯大紅棉衣袖子,她右手袖口一小截是深暗紅色,明顯是沾了水浸濕的。她站起來自言自語似的說,“終于到站了腿都麻了,哎喲水喝多了總是尿急,我先過我先過。”邊說邊起身往廁所走去。

陳美花身影消失在車廂盡頭,緊随其後一名便衣女警跟了過去。

“困——”許萍收回視線,淺淺打了個哈欠。

許叁焱兩兄弟把幾人的行李都收好了,拿下來放在桌子上。

三人昨天跟乘警交流想法時,特意避開了梁一鳴。因此梁一鳴對拿回那筆錢已經不抱多少希望,要是陳開年真的只撿到了空錢包,那拿着錢的人估計早下車跑了,中國那麽大去哪找啊!又不是清溪縣小縣城,他人緣廣掘地三尺都能找出來偷錢的人。現在他只寄希望偷錢的人是提前下的火車,那查票的人要是注意到了,還能縮小點範圍,不過希望也不太大就是了。

梁一鳴愁眉苦臉,一晚上沒睡。

許雙林心善,雖然與他沒什麽深交,但這一路也算“共患難”了,正想着措辭要安慰幾句。

“嗯哼——”許萍清了清嗓子,二哥這人老實,等下別說漏嘴了。

正是因為梁一鳴萎靡不振,也讓陳美花放松了戒備,以為沒人注意到她那。

“嗓子難受?”許叁焱找到一包生姜糖,遞給她,“廣東糖水出名,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梨,下了火車看看。”

許萍還沒說什麽,梁一鳴翻白眼抱怨,“你們還有心情喝糖水,真是——喝西北風吧。”

許萍把糖咬地咯吱響,故作傲慢地沖他略一擡下巴,讓他把行李拿上。

“梁老板,你現在可是一毛錢沒有的窮光蛋。喏,拿行李,等會賞你一碗糖水喝。”

她嘴上開着玩笑,笑嘻嘻地站起來舒展僵硬的身體,朝方才兩人消失的方向望去,不對勁啊,有一會功夫了,怎麽什麽動靜都沒有啊。

火車窗外閃過長長的圍牆和鐵絲網,速度明顯慢了下來,馬上要靠站臺了。

“我過去看看。”許叁焱也察覺到了不對勁,起身朝那邊走去。

許萍也跟着起身。

焦急下車的乘客都堵在了車廂的連接處門口,許叁焱在前面開路,許萍緊跟着,兩人走不快。

忽然前方有人大喊一聲:“有人跳窗了!”

“轟——”

聲音被火車鳴笛聲淹沒,火車靠站了,一張灰藍色紙幣在窗外飄過,許萍疑惑地停下了腳步。

接着第二張、第三張,接二連三無數張百元大鈔在窗外飛舞。還滞留在車廂內的乘客,車外站臺上的人群,所有人的視線都緊緊黏在了這些鈔票上,随着它們飛舞,眼花缭亂都不知道看哪張好了。

短暫的沉默過後,站臺上的人群爆出驚人的聲響,瘋了一樣争先恐後去搶落地的鈔票。

這股情緒迅速蔓延,如潮水般波及到車上,車廂裏的人像是沙丁魚一樣推擠着往門口沖去。

那可是百元大鈔!瘋了啊!誰撿到就是誰的!

許萍的手腕被用力一扯,迅速拉進旁邊的空位裏,許叁焱轉身把她護在裏面,一手撐在在座位靠背上,一手扶着中間桌子。

大概是被急着下車的人群沖撞到,許叁焱悶哼一聲。

“沒事,別怕。”

少年眉心微蹙,薄唇緊抿着,長長的睫毛羽翅一般顫動。兩人貼的很近,許萍忽然心跳漏了一拍,她偏好被歲月優待又有學識的成熟男人,所以即使許叁焱與未來的他是同一人,但許萍從未對還稍顯稚嫩的許叁焱有過心動的時候。

但這一刻,好像有什麽萌芽破土而出了。

在洶湧的人潮裏顯得分外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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