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1989年的除夕，一早開始天色便陰沉沉，路上行人匆匆，都趕着回家備年夜飯，熟人碰見停下來問候第一句，就是喲，這天氣，看樣子要下雪哇！

對于清溪縣人來說，下雪是能和過年齊名，一樣重要的大事，兩三年運氣好才能見着一回雪粒子，稀罕的要死。

許萍推着自行車出門，又把自己裹成了一顆球，這鬼天氣沒空調沒暖氣，這裏的冷是濕冷，簡直能凍進骨頭縫裏去。嘎吱嘎吱地騎到臺球場，今天除夕，員工全體放假，也沒有客人來打球。

許萍跳下車，把自行車直接推進大門裏。

外面的幾張桌子都沒有開燈，只有最裏面一張臺球桌上方亮着一盞燈，許萍從昏暗的地界一步步走過去。

許叁炎背對許萍站着，穿了那件黑色皮夾克，介于男人和少年的身形，肩寬腿長，單手閑閑撐着球杆。對面的梁一鳴進了一球，高興地抛過來一支煙，他接過來看了眼牆上的挂鐘，然後別在了耳後。

一旁牆角燃着炭盆，上方換氣扇呼呼地轉着，掩蓋住了許萍的腳步聲。

雪粒子從換氣扇那裏落進來，粘在許叁炎柔順的發絲上，轉眼被炭火的熱氣消融，化成毛毛細雨似的水珠。

“下雪了？”許萍有些驚訝地說。

許叁炎轉身過來，看見穿着大紅棉襖的許萍，忍不住抿着嘴笑了一下。

“你說你好歹也是去大深市見識過的了，你穿成這樣，怎麽不去綁個紅頭繩，跟個村姑一樣。”梁一鳴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看見許萍就嘴癢要說幾句讨罵的話，“十年前小姑娘就不穿這棉衣了，我說你不是挺會挑衣服、鞋子的嘛，不然深市那批貨也不會賣那麽快。”

要是有空調暖氣，要是有羽絨衣，她至于穿得這麽多嘛！許萍想怼幾句，想起梁一鳴最近表現好，說到做到把那批貨全清空了，她心情好，就決定不跟他計較了。

許萍脫了圍巾，坐炭盆邊看兩人打球。

碳上坐了一壺茶，聞着味道像是加了桂圓蜜棗。趁梁一鳴找球擊打角度的功夫，許叁焱給她拿了個小杯子倒上熱茶，把邊上烤得炸開的毛栗子攏到手帕裏，遞給許萍捂手。

“家裏新租的房子收拾好了，打完這局帶你過去吃午飯，媽說就當提早吃過年夜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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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萍押了一口甜茶，五髒六腑都暖起來了，點點頭問：“大哥還沒有回來的消息嗎？”

“嗯，聯系不到人，以後再說吧，人總歸要給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許叁焱沒什麽要聊大哥的心思，繼續去打剩下的球。

兩個人打臺球的水平——半斤八兩吧，反正每天在這呆着，也沒有耳濡目染學到點技術的感覺，從許萍的眼光來看，實在是菜得不一般。

她把毛栗子剝完吃光了，他們倆你來我回地才打進最後一球，許叁焱險勝一分。

許萍拍了拍手上的果殼，等着他們過來說正事。

分賬後許萍最後得了一萬七千五百塊錢，七千五留做本錢，梁一鳴也出了七千五，總共一萬五已經彙到深市那邊了，年後不久下一批貨就會運來。

剩下一萬是許萍今天來找梁一鳴的原因。

“你想買房子？”梁一鳴不由提高聲音問，他就沒見過這麽能折騰的小姑娘。

一萬塊錢，早些年，也就七八年前吧，萬元戶就是不得了的事了。現在沒那麽誇張，萬元戶也越來越不稀奇了，但總的來說，整個清溪縣，能口袋裏一下子掏出萬把塊現金的人，也是鳳毛麟角的沒幾個。

梁一鳴翹個二郎腿，心裏已經盤算了下城裏哪裏有合适價格，最後搖了搖頭說：“一萬塊不算少，但你要在縣城裏買套好的房子，還是不夠的，只能在鎮上看看。還不如等後面幾批貨到了，再攢一點，直接買在市中心。”

“不瞞你說，我家裏吃公家飯的多，還是有些門路消息的，你要買房子是個好想法，以後房價肯定是上升趨勢的，但也不急于一時嘛！”

再不買，錢馬上就要不值錢了！

許萍贊同地朝梁一鳴點點頭，先拍馬屁，誇他有眼光，“梁老板說的對，但我不要市區的房子，就這附近，臺球場東邊那個路口，不是起了一排平房嗎？房子産權我聽說是隔壁棒冰廠的，原來你這地也是那個棒冰廠的老倉庫吧，我想買兩間那邊的小平房，你有門路嗎？”

梁一鳴想不通，還想勸幾句，“那都沒人要的，冬天冷夏天熱的，根本住不了人，你要那房子幹什麽。”

“還沒想好，可能開店吧。”

許萍這半年來跟着周珍珍東奔西跑地滿縣城轉悠，終于摸清了以後外公外婆家的住處。周珍珍他們現在還住在巷子裏的老房子，後來外公外婆攢錢買公寓搬了新家，這個公寓小區就是棒冰廠這塊地周圍建起來的。

現在便宜入手兩間平房，将來開店也好，建小區被規劃進去拆遷也好，反正穩賺不虧。

梁一鳴也懶得詳細問，既然許萍執意要買，他答應給她留意打聽看看，幫她要個好價格。

等兩人談好了，許叁焱帶許萍回家吃午飯，走之前，梁一鳴一人給了一個紅包，“初四來我家吃飯，員工聚餐，我手底下那幫人都來，你那幾個小朋友也一起帶上。我那不是搞了個錄像機嘛，人多熱鬧，放幾個電影看看。”

“行啊。”許萍笑着答應，寒假裏無趣除了走親戚也沒別的事，外面又冷，她那幾個朋友都正愁沒地方去玩。

中午在許家吃了一頓好的，雖然今年對許家人來說，有很多不如意和遺憾，團員的人也不齊全，但許爸爸的腿看好了，許爸許媽明年也有了新的活計可以憧憬，日子總歸是能越過越好的。

離開前，許萍又得了一個紅包，許媽給的十塊錢壓歲錢，她在貼身的口袋裏放久了，拿到許萍手上時，折了好幾層的紙幣還帶着體溫。

許萍仔細收好了，放進錢夾的最裏層，打算存起來留着。她想着好奇怪，都是錢，可是有些錢就是有溫度的，帶着快要溢出來的愛，錢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