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亡國公主
亡國公主
皇帝成了太上皇,大皇子新上任,成了君主。
顧文居再沒有了暗自嘆息的機會,新皇把對他的不悅表現得十分明顯,朝堂上的狐貍們很快察覺到,然後疏遠了他。
他為人清正,挑不出什麽錯來,所以新皇除了平日裏冷言冷語,也沒做更多的事。
新皇只是想打壓他,并不想毀滅他。
雲初如今長居顧府,和顧文居同進同出,榮辱相随。
“公主在後院。”
顧文居推開門的時候,旁邊的小厮這麽回話,他輕輕一點頭,揮手示意身邊的人離去,獨自去了後院的閣樓。
她在蕭瑟的風中靜默地站着,似乎有什麽心事。
“公主。”
雲初轉過身來的時候,看到他眼底隐約的疲乏。
“回來了。”
顧文居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外面風大,當心着涼,進屋裏說話吧。”
雲初居高臨下地看了一眼下方橫斜的樹影,良久後才輕微地一點頭。
“走吧。”
“大哥的皇帝當得如何?”
她十分随意地一問。
顧文居已經習慣了她這樣的說法風格,近日兩人關系密切親近,他對她也并無藏私之心,只是如今的新皇畢竟是與她自幼關系親厚的兄長,政事上的事情,其實也不需要在她面前說。
“挺好的。”
“只是畢竟萬事開頭難,有點手生也正常,為臣者多協助便是了。”
他這樣答道,和她的語氣同出一轍,随意非常。
“是嗎?”
雲初似乎有些索然,點了點頭。
某個深夜,顧文居在漫漫長夜裏清醒過來,心中被苦悶壓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輾轉反側。
他自小受到的教育,從聖賢書中讀到的道理,是“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如今卻為君王所猜忌,不得施展抱負。
這滋味實在不怎麽好受。
更讓他痛心疾首的是,新皇似乎理想化得過了分,被一群心懷叵測的人忽悠了,信誓旦旦要搞什麽新政。
如今大離自然是有問題的,可最迫在眉睫的問題,卻也分明不是制度,而是機構冗餘,效率低下。
如今浩浩蕩蕩的新政,非但不能解決這個問題,反而生造出了更多的機構,更複雜的流程。
新皇滿心的理想主義,要一掃沉珂,塑造嶄新的新氣象,顧文居卻看得分明,那些花裏胡哨的東西,除了造出更多的貴族之外,別無用途。
這些問題不只是他看到了,可那些人或有心搭上這一條船,想借着這股東風平地起,并不在乎平民的死活,或處于某種忌憚,不想直接駁了新皇的面子,所以在徹底亂起來之前只做不知,又或等着朝堂再亂起來渾水摸魚,竟無人站出來說什麽。
他倒是上了一封折子,可新皇根本不看。
眼見着局面在眼前混亂下去,他卻毫無辦法,甚至因為新皇明顯的不喜,他連打入變革者內部,徐徐圖之的機會都沒有,這讓他實在心浮氣躁。
雲初住在他從前睡的卧室,他居住的地方變成了有些狹窄的廂房。
從前倒也沒覺得多不舒服,今日也不知識心緒不寧還是別的什麽原因,他竟然覺得那張床睡得有些難受。
朝堂局勢一團亂麻,他越是分析,越是心急如焚,最後索性披着披風站了起來,準備出門在夜風裏冷靜一下。
漫不經心走着,竟然到了雲初住着的房間門前。
夜已深了,窗戶裏卻還透着細微的光,顯然是還未睡。
他站在門口遲疑了許久,終于還是擡手輕扣了下去。
“誰呀?”
再熟悉不過的聲音,疑惑的音調,讓他心中如被小貓柔軟的爪子撓了一下,他心中那些洶湧澎湃的情緒平穩了些。
“是我。”
“怎麽這麽晚還沒睡?有哪裏不舒服嗎?”
他例行問了一句,再張嘴想要說些什麽的時候又默了片刻,而後是一聲夾雜着嘆息的叮囑。
“早些休息吧。”
裏邊久未有動靜,他轉過身去的時候,步伐倒是比來時堅定了不少。
像是在混亂迷茫裏有得到了指引,找到了前行的方向。
隐約有凳子被踢倒的聲音響起,而後是雲初慌慌張張拉開了門,聲音急促。
“大人!”
顧文居在月華裏回身,映入眼簾的是她一襲白色衣衫的模樣。
她皮膚本就雪白,被那亮眼的白綢一襯,也不顯得暗淡,反而有一種一樣的蒼白脆弱。
“大人既然也睡不着,可以進來陪我說說話嗎?”
那雙眼裏有急切,有期待,聲音單薄,隐約顫抖着。
“臣遵命。”
“先生怎麽總是自稱臣,倒是顯得生疏了。”
兩人進了屋,相對坐在桌邊,她眉眼婉約,有讓人心疼的落寞。
“公主若是願意,我自然也可以自稱其他的。”
顧文居笑了笑,順着她的話接了下去。
她很緊張,他看得出來。
這緊張的情緒當然不會是因為他,他在她面前是臣也好,是師也好,是友也罷,都不會是讓她緊張的身份。
他身上大抵也不會有什麽東西,讓她夜半難入眠,惶恐且不安。
只是她既然需要一雙傾聽的耳朵,他自然立即奉上。
“先生,你可以和我說說朝中的事嗎?”
“大哥成了皇帝之後,先生好像就不怎麽愛和我說那些了,是在擔心什麽嗎?”
“他是不是做得不太好,是不是……為難你了?”
眸中思緒順着話起伏,卻又在一番話終于說完的時候消失,她說完停頓了好一會,目光沒去看他,落在了一邊閃爍着的燈上。
“算了,我知道這些也沒什麽用,反而給你徒增煩惱,是我唐突了。”
“你回去休息吧,明日還要早朝呢。”
她說着話站了起來,轉過身去,雪白的衣角在平整而冰涼的地上一旋,有些急切,似乎在掩蓋着什麽。
顧文居從她身後抱住了她。
“公主。”
他的聲音帶着劇烈的喘息,仿佛等這一刻已等了許久。
“公主若是想知道,我便是把心剖給你看,也沒有什麽。”
“沒有什麽唐突,我只怕我這裏的東西太乏味,公主會聽得無聊。”
這段告白來得有些突然,卻又順水推舟。
“先生喜歡我嗎?”
她的聲音過了許久才響起來,有些晦澀,說着落下了一滴晶瑩的淚來。
“那先生可願意,讓我生存在你的庇護之下?”
言語破碎不成章法,情緒卻分明夾雜着恐懼和惶惶不安,他幾乎感覺到她的身體在輕微地顫抖着。
“臣萬死不辭。”
他的聲音啞了些。
他肖想了她許久,她在他面前越來越随意,越來越不設防,可他從未見過她如今的模樣。
容顏精致而脆弱,讓他忍不住要用盡全力去呵護,又讓他心底生起無數的欲望。
那天兩人順理成章地睡在了同一張床上,卻依然什麽也沒發生。
雲初虛虛地抱着他,說了許久的話,關于她颠沛流離的心,和那些讓她惴惴不安的所有。
“現在越來越不太平了,我怕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變天了。”
“以前皇後雖然待我嚴厲些,可對父皇是很尊敬的,我沒想到她會做出那樣的事來……”
“二哥自小溫和,雖然很早就被冊封為太子,可也從未在我們面前擺過譜,以前我們經常一起玩的。”
“我一直覺得自己生在皇宮沒什麽不好,後宮妃嫔那麽多,其實也沒多少真正不擇手段的,現在想起來,可能只是那些手段沒有用到我身上吧。”
“我本來以為還挺溫馨的呢。”
“現在的後宮不像從前的後宮了,變得好冷清,二哥和三哥都不在了,大哥也變了不少,好像只是一夕之間,我熟悉的一切就都不在了……”
他從前便知道她的半生算得上颠沛流離,一直覺得她獨自在深宮之中長大,無生母幫扶有些可憐,聽她仔細講述了一夜,才知道她原來經歷過那樣多。
讓他尤其心疼的是,她說那些的時候,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要有多跌宕起伏的環境,才能對那些都視若無睹,甚至覺得從來不太平的宮中也是和煦的?
他不敢深想,只是環抱着她的手更緊了些,試圖給她一些力量。
那天晚上,他本以為自己只是在安慰心尖上的人,帶着耳朵帶着心,卻沒帶上多少推敲和分析。
過了好幾日他在一個豔陽天裏路過市集,偶然見到玩耍的孩童憑着本能躲過了後面人的惡作劇,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有哪裏不對。
她生性堅韌,曾經那樣多的變故都只讓她更聰穎動人,又怎麽會為什麽本不存在的“歸宿感”流散而惶惶。
大約,是因為真的預感到了什麽事吧。
他加快了腳步,所以就忽略了集市上的細節,也因為近日都被折騰得焦頭爛額,所以沒觀察到一些本來十分明顯的征兆。
比如,集市比往常時候更熱鬧一些,裏邊除了大離做生意的人,還多了許多外來客。
他們穿着大離的服裝,所以晃眼一看并不紮眼,只是數量尤其多,幾乎占據了人群的小半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