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不知不覺,林幼寧已經搬家一個月了。
從最開始從學校回來的時候偶爾會走錯路,到現在已經住得很習慣了。
不用去洗衣房跟別人擠着排隊洗衣服,也不用擔心買太多吃的冰箱放不下。
公寓的陽臺外面還有一片三角形的小花園,她打算再過段時間就去買種子,在這裏種滿她喜歡的花。
3號樓的管家叫Felix,是一個年輕的,很有禮貌的白人青年。
搬進來的第一個周末,Felix撥通了她的電話,而後敲響了她的房門,給她送了一些蛋糕水果,歡迎她入住。還說以後不論有什麽事情都可以跟他說,他會盡力解決。
他的熱情實在讓林幼寧很難招架,只好連連點頭。
臨近聖誕節假期,大家都想盡量把手頭的活都收尾,好享受假期,所以林幼寧又變得忙碌起來。
原本一周一次的組會變成兩次,她的組員是兩個美國人和一個印度女生,雖然原先學習态度就很積極,但是最近簡直是拼命在趕進度,生怕時間來不及。
林幼寧跟着熬了幾個大夜,覺得身體有點吃不消,于是計劃好今晚要找借口先走。
學校裏的圖書館很大,上上下下總共六層,但是帶讨論室的只有其中一層,很難預約。
晚上九點左右,林幼寧坐在讨論室裏,裹着一件白色的毛絨外套,一邊打瞌睡一邊聽他們争論。
印度女生叫Sabra,性格認真嚴謹,每個part的內容都要仔仔細細反反複複地校對确認好,才能下筆。
而那兩個美國男生顯然是想着速戰速決,能交差就行,不願意陪她反複review。
林幼寧昏昏欲睡地聽他們吵了半天,最後沒辦法,還是放棄了先走的計劃,答應留下來陪她review,讓那兩個男生先走,氣氛才終于緩和。
Sabra凡事追求完美,對于細節要求很高,林幼寧陪着她來來回回地查資料,分析案例,覺得自己越來越困了。
于是借口出去買咖啡,透透氣。
臨近final,學校裏圖書館外頭的咖啡店是24小時開着的,而且buy one get one free。
她排進稀疏隊伍裏,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除了困倦之外,腦袋也變得昏昏沉沉的,很難受。
隊伍裏人不多,沒多久就排到了她,林幼寧強打精神點了兩杯拿鐵,站到一側的位置等餐。
雖然已經很晚了,但是圖書館裏仍然燈火通明,人山人海。
是只有在final week才能看到的盛況。
背靠冰涼的牆壁站了一會兒,她才覺得身體裏那股沒來由的燥熱略有緩解,卻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甜美,悅耳,高高在上。
林幼寧擡起頭,透過三三兩兩的人群,看到了剛從圖書館出來,正在跟人說笑的顧霏霏。
穿着一件黑色的皮草大衣,懷裏抱着筆記本電腦,妝容精致,不像是來學習的,更像是要去T臺走秀。
無論是什麽時候碰到顧霏霏,她的身邊都是有人陪着的,從來不是孤身一人。
她忍不住想,在學校裏這麽受歡迎的人,鐘意竟然不認識。
來不及深思,“叮咚”一聲,耳邊響起出餐提醒。
林幼寧直起身來去取咖啡,餘光裏卻瞥見,不遠處的顧霏霏忽然朝着她的方向轉過身來。
四目相交的瞬間,顧霏霏站在圖書館門外的某節臺階上,勾起唇角,看着她笑了。
那個笑容裏的含義實在太過豐富,鄙夷、嘲諷、不屑……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憐憫。
林幼寧定定地站在原地,心想,她沒看錯,确實是憐憫。
似乎也不想跟她糾纏,顧霏霏沒有像往常那樣不擇手段地對她挖苦譏諷,只是輕飄飄地看了一眼,就轉回去,以勝利者的姿态跟其他人繼續向前走了。
林幼寧也跟着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去窗口取咖啡。
等她陪着Sabra幹完剩下的活,頂着寒風回到公寓的時候,已經是午夜時分了。
就在她刷卡走進公寓大門的剎那間,黑沉沉的夜空被一道白色閃電劃破。
好像是要下雨了。
腦袋昏昏沉沉的,身上也沒什麽力氣,林幼寧勉強跟管家打了聲招呼,然後走進電梯。
回到家裏,洗完澡,她想了想,在電視櫃的抽屜裏找到了藥箱,拿出額溫槍測了一下。
小小的藍屏上顯示體溫38.8度。
原來真的是發燒了,怪不得這麽難受。
非常熟練地從藥盒裏翻出退燒藥,林幼寧就着溫水服下,然後換好睡衣,躺到了那張柔軟的大床上。
枕頭上,被子上,好像還殘留着鐘意身上的氣息。
是一種淡淡的,很好聞的,不到肌膚相貼的地步就難以辨認的花香。
但是她知道,這只是自己的臆想,因為鐘意還沒有睡過這張床。
她最近實在太忙,也抽不出時間去代課,他們已經超過兩周沒有見面了,更別說一起過夜。
把大半個腦袋都埋進枕頭裏,林幼寧閉上眼睛,強迫自己放空思緒,卻還是一次又一次地入睡失敗。
就在這個時候,床頭櫃上的手機忽然開始震動。
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力氣,她從溫暖的被窩裏爬出來,去夠手機。
像是為了驗證她的想象一般,來電顯示是鐘意。
輕咳了幾聲,她壓下喉嚨裏的癢意,接通電話。
滂沱大雨仿佛下在她耳邊,一陣又一陣,晦暗沉悶,鐘意的聲音落在其中,模糊不分明。
“姐姐,下雨了。”
“嗯。”林幼寧扭頭去看窗外,忍住想要咳嗽的欲望,叮囑他,“接下來幾天會降溫,晚上睡覺蓋好被子,別感冒了。”
手機對面的人停頓幾秒,有些隐晦地說:“我想你了。”
聽出來了他話裏的暗示,可是想到自己現在正在發燒,擔心會傳染給他,她還是回答:“很晚了,雨又這麽大……我有點累了,早點睡吧。”
“可是我們好久都沒見了。”他的聲音低低的,平靜得聽不出情緒,“反正你從來都不想我。”
“怎麽總是說我不想你。”
林幼寧嘆了口氣,心想這通電話接通的前一秒,自己還在想他,只好打起精神又說了一堆甜言蜜語,直到把人哄好,才終于挂了電話。
窗外雷雨交加,無休無止,她坐在床上,抱住雙膝,聽着雨點沉沉敲擊玻璃的聲音,有些遲鈍地想起,她和他的第一次,也是在一個下雨天。
怪不得鐘意會在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說想她了。
把最後一盞床頭燈也關掉,林幼寧慢慢躺回已經冰涼的被窩裏,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翻來覆去了很久,終于有了睡意。
正當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恍惚間好像聽到了外頭密碼鎖的“滴滴”聲。
沒過幾秒,大門被誰打開,走廊裏的燈光忽然透進來,又忽然消失。
卧室門沒關,林幼寧眼皮很沉,無意識地皺了皺眉,一時竟然沒有起身。
周圍忽然湧進一片裹着濕氣的寒風,耳邊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睡着了嗎?”
她這才被迫清醒過來,揉了揉太陽穴,勉強坐起身。
心想,自己怎麽忘了,鐘意從來都是不肯乖乖聽話的。
房間裏沒有開燈,她想起鐘意怕黑,于是伸手摁亮了床頭燈。
橘黃色的暖光照出一個濕淋淋的人影,隔着幾步的距離,斜斜倚靠在卧室的門邊。
他從頭到腳好像都濕透了,發梢和衣角都在往下滴着水,卻還是很從容,不顯狼狽。
顧不上自己身體的不适,林幼寧下了床,光着腳朝他走過去:“怎麽淋成這樣?”
“忘記帶傘了,下車之後淋了一小段雨。”鐘意随手抓了抓濕漉漉的頭發,神情有些疲倦,“我還是想來找你。”
她因為這句話而感到一陣心軟,推着鐘意往浴室走:“你先去洗澡。”
對方乖乖地點頭,一副生怕她不高興的樣子。
他身上纏繞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是很甜膩的味道,因為被雨水沖刷掉了大半,再加上林幼寧此刻嗅覺不夠靈敏,所以沒有聞到。
等到浴室裏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她又給自己倒了杯溫水,一口一口地喝着,懶懶靠在床頭,一動也不想動。
頭還是很疼,四肢也很乏力,但是她卻覺得沒有剛才那麽難受了。
因為鐘意在這裏。
林幼寧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滿足,腦子裏亂七八糟地回想着一些與他有關的片段,最後還是繞回上一個雨天。
也是這樣的深夜,她撿了一只落水小狗回家,放下了所有戒心,決定要收留他,陪他長大。
這個城市靠近美國西南部,偏向沙漠氣候,很少下雨,尤其是像這樣的暴雨。
所以每一個雨天都值得紀念。
不知道就這麽漫無目的地想了多久,水聲戛然而止。
幾秒過後,鐘意身上穿着和她一模一樣的白色情侶睡衣,從浴室裏走出來。
他手裏拿着那個小小的吹風機,一步步走過來,通上電之後就很自然地塞進她手裏。
不知道為什麽,林幼寧覺得他心情不太好。
沒有多問,她很縱容地站起身來,讓他坐在床邊,和上次在宿舍裏一樣,認認真真地幫他吹頭發。
窗外暴雨不止,偶爾滾過轟隆隆的雷聲,蓋過了吹風機的嗡嗡聲。
吹着吹着,不知道怎麽回事,不知道是誰先動的,他們又滾到了一起。
昏黃色的燈光裏,鐘意緊緊抱着她,半發洩半渴望地舔吻她的臉頰,又用牙齒拉扯她的耳垂,舌尖鑽進去,白嫩的皮膚很快就通紅一片。
那只手也不安分地伸進了睡衣領口,像得了皮膚饑渴症一樣緊貼着她,四處點火。
來不及推拒,意亂情迷之際,她身上的襯衫慢慢滑落。
他的吻也跟着一路往下。
幾秒過後,猝不及防地停住。
林幼寧腦袋裏亂糟糟的,等了幾秒,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有些費力地擡起頭看他。
卻看到昏沉沉的卧室裏,少年眉眼微垂,盯着她的腰窩在看,而後一言不發地伸出自己的手腕,像是在跟什麽做對比。
無端讓她覺得緊張。
片刻過後,他重新靠過來,冰涼的嘴唇貼上她腰窩的某一處,感受着她微微的顫抖,輕聲問:“什麽時候紋的?”
“搬家之前。”
她有種隐秘心事被戳破的忐忑,主動開口解釋,“因為想把那顆痣去掉,所以紋的。”
耳邊聽到鐘意低低的笑:“所以不是為了我嗎?”
“……”林幼寧臉頰滾燙,低下頭不看他。
好在他也沒想追根究底,沿着那條紅線的軌跡不斷啄吻,又問:“疼嗎?”
她搖搖頭:“不疼。”
雷聲漸歇漸止,鐘意的嘴唇才從她的紋身上離開,手指又覆上去,愛不釋手似的反複摩挲。
占盡了便宜,口中還要問:“姐姐,紅線的另外一端,是我嗎?”
林幼寧無奈,主動湊過去,親了親他的下巴:“另外一端……不是在你手腕上嗎?”
“那我們說好了。”
他露出一個明晃晃的笑,晃了晃自己的手腕,甜膩的語氣裏摻雜着不易發覺的兇狠,“有這條紅線在,你就是我的,要永遠跟我綁在一起,跑不掉了。”
她覺得好笑:“我幹嘛要跑。”
鐘意沒有回答,“沒關系,就算跑了,我也會把你綁回來的。”
說完,湊過來要吻她,林幼寧反應過來,趕緊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行……我發燒了。”
壓在她身上的人好像愣了一下,然後摸了摸她的額頭,像在自言自語:“怪不得這麽燙。”
說完之後,他很自然地起身下床,穿着拖鞋出了卧室。
林幼寧停了幾秒,才意識到他可能是要去給自己拿藥,于是跟着起身:“我吃過藥了。”
這個家的布局和物品的擺放位置鐘意和她同樣清楚,不需要她提示就找到了放着藥箱的抽屜,借着走廊的光,在藥箱裏一陣翻找。
片刻過後,他手裏拿着包裝盒,回過頭來:“退燒藥過期了,你沒發現嗎?”
她愣了愣:“是嗎?”
鐘意把藥盒收好放回去,有點無奈地嘆了口氣:“你今年是二十七歲還是十七歲?”
“……”林幼寧沒說話,心想,她倒是希望自己現在還是十七歲。
沒再笑話她,鐘意拿出手機,從通訊錄裏翻出來一個號碼撥過去。
沒過幾秒,電話被接通,林幼寧聽着他用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語跟對面交談,反應過來他是在跟管家打電話,要退燒藥。
管家的效率很高,沒過幾分鐘就敲響了她的房門,送來了一堆藥品,還很關心地問需不需要打電話叫醫生,被鐘意很不耐煩地打發走了。
他站在餐桌前,從那一堆藥盒裏翻出來退燒藥和消炎藥,又倒了杯水,試過溫度之後,才招呼她過來吃藥。
鐘意站在一旁看着她吃藥,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忽然漫不經心地說:“等過幾天放假了,我們出去玩吧。”
他的語氣聽起來全無計劃,全無準備,千真萬确只是一時的心血來潮。
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床上度過,幾乎沒有去過其他地方。
隐隐生出一些期待,林幼寧把水喝完,放下玻璃杯,擡起頭問:“去哪玩?”
甚至連思考都沒有,他手裏把玩着退燒藥的包裝盒,随口提議:“去滑雪怎麽樣?附近有一個很大的露天滑雪場,很熱鬧,很好玩。”
“但是我不會滑雪……”
“我教你啊。”鐘意彎着眼睛笑,“我可厲害了。”
他身上的少年意氣有薄薄的鋒芒,靠近了會被劃傷。
可林幼寧還是忍不住說:“好。”
吃過藥之後,她被鐘意抱着回卧室睡覺。
外頭漆黑一片,風雨漸歇,只偶爾能聽到淅淅瀝瀝的雨聲,深深淺淺,若有似無。
鐘意就睡在她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她的頭發,不說話。
記憶裏,他們很少有像現在這樣,躺在一張床上卻什麽都不做的時刻。
不知道是退燒藥起了效還是她的心理作用,林幼寧覺得自己沒那麽難受了。
聞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花香,猶豫了很久,終于問出口:“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鐘意沉默片刻:“很明顯嗎?”
“不明顯,”她答,“但是我能看出來。”
少年“啧”了一聲,不情不願地說:“我爸回來了。”
“那不是應該開心嗎?”
“沒什麽好開心的,他不想見到我。”鐘意的聲音淡淡的,毫無波瀾,“我也不想見到他。”
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林幼寧不由自主地抱緊了他,把腦袋靠在他胸口,想了很久,才拐了個彎問:“你爸媽……為什麽離婚?”
他笑了笑,全無隐瞞:“我媽出軌了。”
停了停,大概是看她不說話,又摸了摸她的頭發,“怎麽,心疼我啊?”
少年的眉眼籠罩在一片淡淡的橘色燈光裏,明明是笑着的,卻如雪夜月光,沒有半點溫度。
好像下一秒就會融化,消失,了無蹤跡。
林幼寧忍不住伸出手,用了點力氣抱住他:“不是說過嗎?我最疼你了。”
鐘意唇角的笑意變深,低頭吻了吻她臉頰,答非所問道:“姐姐,我剛才在家裏,聽見外面下雨了,忽然想到,我也不是無處可去。”
“你怎麽會無處可去……”
他打斷她,提醒道:“我給你打電話,想來找你,可是你說你累了,要睡了。”
林幼寧有些無奈:“那是因為我發燒了,不想傳染給你,不是不想見你。”
他“哦”了一聲,很明顯是沒有被這個解釋所打動,卻也沒再糾結,用指尖勾着她一縷長發繞圈,撒着嬌說,“姐姐,我睡不着,你給我唱搖籃曲吧。”
她失笑:“你都多大了,還要聽搖籃曲。”
嘴上這麽說着,但林幼寧還是搜腸刮肚,找出了一首母親曾經給她唱過的搖籃曲,在他耳邊輕輕哼唱。
她唱得并不好聽,忘詞不說,也沒幾句在調上,鐘意卻在她斷斷續續的歌聲裏,無比安穩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