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感覺有人伸手過來探她額頭溫度。
他的手很冰,很舒服,林幼寧無意識地貼着他的掌心蹭了蹭,耳邊聽到一聲模糊的笑。
她想睜開眼睛看一看,但是實在沒力氣,頭也很暈,沒多久就又沉沉睡去。
等林幼寧真正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上午十點了。
她昨晚太難受,忘了定鬧鐘,要是再多睡一會兒,就要耽誤十一點鐘的監考了。
揉了揉太陽穴,覺得頭沒那麽疼了,她慢吞吞地起來洗漱,然後往客廳走。
陽臺的門半敞着,冬日陽光雖然寒冷,卻很明亮刺眼,把這個客廳都照得金燦燦的。
林幼寧又走近了一點,發現鐘意正站在陽臺上,單手撐着下巴,背對着她抽煙。
她不自覺地停下腳步。
陽臺右側的三層木架上放了幾盆多肉,和一盆還沒開花的秋海棠,都是她前不久買來的。
淡白色的煙霧裏,鐘意微微側過臉,懶洋洋地伸手摸了摸多肉的綠色葉子。
他身上已經換回了昨夜來時的那身衣服,灰色的連帽衛衣和黑色長褲,漆黑柔軟的短發被陽光鍍上一層淺淺的金,仿若純真無邪。
林幼寧有些出神,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到了自己送給他的那個生日禮物。
那顆種子現在開花了嗎?
還是……早就被他忘了呢。
風吹過,林幼寧就這麽靜靜地站在幾步之遙的地方看着他,心想,忘了也沒關系。
以前怎麽樣,都沒關系,她只要以後。
一支煙快燃到末尾的時候,鐘意的手機忽然響起來。
林幼寧還沒來得及回避,不遠處的少年就已經拿出手機,接通了電話。
不知道電話對面的人是誰,鐘意嘴裏咬着煙,起先一直在聽着,沒有說話,後來像是聽不下去了,才開口打斷:“我心裏有數。”
停了停,又冷笑一聲:“我都自己過了這麽多個聖誕節了,有他沒他都一樣。”
林幼寧這才反應過來,這個“他”,指的應該是鐘意的父親。
對于從小就在國外長大的人來說,聖誕節……應該很重要吧。
算了算,再過不久就到二十五號了,這也是他們之間的第一個聖誕節。
她正想着,又聽到鐘意放緩了語氣,抱着手機撒嬌:“姑姑,我有你就夠了。”
接下來,話題轉向一些日常瑣事,林幼寧不想再站在這裏偷聽,于是悄悄回了卧室,因此也錯過了這通電話的下半段內容。
過了一會兒,她掐算着時間重新出來,果然看到陽臺上的人已經挂了電話。
不知道是不是她走路時發出了動靜,鐘意忽然回過頭來。
視線交纏的那一刻,他彎着眼睛笑了:“姐姐,現在感覺怎麽樣?還難受嗎?”
林幼寧便說:“好多了。”
随手把煙頭碾滅丢進垃圾桶裏,鐘意朝她走近,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是比昨晚好多了。”
說完,又拉着她的手往餐桌的方向走,催促她吃藥。
吃完藥,換好衣服,他們在公寓附近的一家快餐店解決了午餐,就往學校走。
今天是final week的第一天,也就是林幼寧馬上要去監考,而鐘意馬上要去參加的那門,家庭教育心理學。
踩着點到了考場,林幼寧去教授辦公室拿試卷,回來的時候,教室裏已經坐滿了人。
這門課在必修裏面算是難度很高的,而且大多數都是需要死記硬背的理論知識,也不知道鐘意有沒有好好複習。
考試時間很長,也很無聊,她站在講臺上,視線漫無目的地四處巡視。教室裏安靜到落針可聞,只能聽到試卷翻頁時的摩擦聲。
鐘意握着筆坐在其中,神情懶散,沒有一絲緊張。
今天來學校的時候他連書包都沒帶,紙筆都是臨時找她借的,沒有半點身為考生該有的自覺。
哪怕是此時此刻被迫坐在這裏,和其他人一樣,參加一場又一場的考試,他看上去也是一副随時可以起身就走的樣子。
林幼寧只看了他幾眼,就克制地移開目光,去往別處。
大概半個小時左右,開始有人起身交卷,她擡頭一看,鐘意也在其中。
又是這麽快交卷。
也不知道題目都做完了沒有。
心裏這麽想着,她先接過了前面那個美國男生的試卷,粗粗瞥了幾眼,果然大半都是空着的,應該是放棄掙紮了。
男生交完卷之後顯然是很興奮,抱着自己的滑板,風一樣地往教室外面跑,就差沒舉個“I am free”的牌子在身上了。
後面等着的人就是鐘意。
林幼寧忍不住擡頭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神秘兮兮地把試卷放到講臺上,她手邊的位置,又伸手指了指,示意她去看。
不明就裏地低下頭來,下一秒,她看到鐘意的試卷上,貼着一張明黃色的便利貼。
而便利貼上,用歪歪扭扭的中文寫了四個大字——
我鐘意你。
寂靜無聲的教室裏,她聽到了自己的心跳,像是揣了不知道多少只小兔子,一下一下,劇烈分明。
手指無意識地揪緊了便利貼的邊緣,林幼寧擡起頭,看到少年懶洋洋地靠在講臺上,沖着她沒心沒肺地笑。
仿佛這張紙條并不是告白,只是一場心血來潮的惡作劇。
她卻沒有辦法不像一個情窦初開的小女孩一樣,甜蜜而慌亂地收下。
**
滑雪日程定在一月初。
林幼寧特地在Amazon上購置了一套滑雪需要的裝備,還看了不少新手注意事項,生怕自己到時候什麽都不會,太丢臉。
final結束之後,迎來了一個月左右的假期。
林幼寧又花了一周的時間把手頭所有的project收尾,才真正放假。
回到公寓的時候,發現Felix和其他管家已經買了很多聖誕節相關的道具和玩偶,開始裝扮大堂,營造節日氛圍。
她想起那天自己無意間偷聽到的電話,決定給鐘意一個聖誕驚喜。
于是她從網上購買了一顆聖誕樹和一些裝飾品,在Felix的幫助下搬進了家裏,開始認真裝飾。
聖誕樹上纏繞着一圈又一圈她特地買來的彩燈,通電之後就能發光,一閃一閃的,漂亮極了。
在挂飾品的時候,林幼寧還手寫了一張賀卡,偷偷塞進了聖誕樹上其中一只紅襪子裏。
鐘意那天給她的便利貼上只有歪歪扭扭的四個字,而她這張賀卡,卻翻來覆去想了很久,也寫了很久。
連着好幾天,她廢寝忘食地裝飾這顆聖誕樹,來回換了很多飾品,調整了很多次位置,最後終于把它變成了一棵,只屬于鐘意的,獨一無二的聖誕樹。
聖誕節當天,林幼寧一起床就給鐘意發消息,送完節日祝福之後,問他聖誕節打算怎麽過。
對方隔了半個多小時才回複,應該是剛睡醒,說在家裏過。
她想了想,給客廳裏那顆已經裝飾妥當的聖誕樹拍了張照,發給他。
沒過多久,鐘意回複了一個眼巴巴的小狗表情,又說,晚上會過來。
心滿意足地放下手機,林幼寧起床洗漱,穿了一件最厚實的白色羽絨服,出門買菜。
超市裏人來人往,裏裏外外堵得水洩不通,場面實在壯觀。
林幼寧前幾年都是只過春節,不過聖誕,現在站在超市裏,面對着空蕩蕩的貨櫃,實在是傻眼。
沒有辦法,她只好把附近的超市來來回回全都跑了個遍,花了好幾個小時,才勉強買齊了需要的東西。
回去之後,公寓門口已經擺好了一棵聖誕樹,旁邊還堆着許許多多的禮物盒,上面用英文寫着免費領取。
可惜林幼寧提着一堆東西,實在空不出手來。
回到家裏,她放下大大小小的購物袋,先去沖了個澡,然後走進廚房。
她只會做中餐,所以也沒想着入鄉随俗,開始做一些晚餐的準備步驟。
為了增添一些節日氛圍,她還按照YouTube上的教程,用自帶的烤箱烤了一個戚風蛋糕。
做完這些之後,已經是日落時分。
林幼寧筋疲力盡地趴在沙發上睡着了。
醒過來的時候,窗外夜色已深。
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她打着哈欠走進廚房,把下午準備好的食材取出來,做了滿滿當當一大桌子菜。
不知不覺間,時針指向晚上十點。
她拿出手機,還是沒有鐘意的消息。
等待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林幼寧坐在卧室裏的梳妝臺前,百無聊賴地化了個妝,戴了一副耳環。
實在是沒有事情可做了,她又套上羽絨服,打算先下樓丢個垃圾,再把家裏收拾收拾。
長長的走廊裏堆滿了各種各樣的食物和禮物,每個房間裏都是歡聲笑語,熱火朝天。
所有人都在過節。
回來的時候,林幼寧路過前臺,發現管家也都不在了,只留下一棵孤零零的聖誕樹,和幾個還沒被領取完的禮物盒。
她忍不住停下腳步,多看了幾眼。
因為她自己現在也是孤零零的。
正想着要不要打個電話催一下鐘意,玻璃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打開,一陣穿堂風從四面八方湧進來,寒冷刺骨。
無意識地抱緊了自己的手臂,林幼寧擡起頭來,看到了一張意料之外的臉。
秦越。
前臺此刻空無一人,四周寂靜無聲。
他們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面對面站着,一時無話。
秦越看起來好像比她還要驚訝,停了幾秒,才有些不确定地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不想再跟這個人有任何交集,林幼寧轉身就要走,卻被他以更快的速度擋在了門前。
她只好擡起頭來,盡量心平氣和地問:“有事嗎?”
秦越緊盯着她,忽然有些嘲諷地笑了:“打扮得這麽漂亮,在等鐘意啊?”
“……關你什麽事。”
林幼寧聞着他身上的煙酒味道,無意識地皺了皺眉,克服着身體裏殘留的恐懼,用力地推了他一把。
大概是沒有防備,秦越腳步不穩,稍微往旁邊退了幾步,她抓住時機,想要推門。
“林幼寧,你不會真以為鐘意喜歡你吧?”
秦越淡漠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說完之後竟然笑了笑,“你知道你現在在華人圈子裏面就是一個笑話嗎?”
四周越靜,他的聲音就越清晰,毫無阻隔,一字不落地全都傳達到了她的耳朵裏。
不知道為什麽,林幼寧在那扇門面前停了下來。
她本應該扭頭就走的。
秦越走近幾步,靠近了她,聲音很輕,更像是在自言自語,“你為什麽就是不明白……真心喜歡你的人,只有我一個。”
說到最後,報複似的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腕。
林幼寧吃痛,卻怎麽都掙脫不開,恍惚間有種被毒蛇纏上的錯覺,控制着情緒,冷冷開口:“你放開我。”
“不放。”他的語氣裏是和顧霏霏如出一轍的憐憫,“林幼寧,別傻了,他到現在還沒甩了你,只是因為還沒玩夠,不是因為喜歡你。”
手腕被秦越摁得又紅又腫,可林幼寧卻完全感覺不到疼痛。
大腦嗡嗡作響,亂作一團,她張了張嘴,一時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裏告訴自己,秦越說的話,沒什麽好信的,他只是又想到了新的主意來羞辱自己而已。
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麽,秦越偏過頭來,神情複雜地看着她,良久,才報了一個地址。
“你要是不信的話,就去親眼看看。到底是誰在騙你。”
說完,終于放開了她,推開眼前的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