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她們走後,林幼寧半分睡意都沒有了,她坐着發了一會兒呆,實在是無事可做,只好打開電腦,随便在緩存列表裏找了部電影,戴上了耳機。
然而店裏燈火通明的,毫無觀影氣氛可言,她實在沒辦法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電腦屏幕上,看了十幾分鐘,有些煩躁地關掉了窗口。
努力忽略掉一旁店員投來的同情眼神,她盡量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麽像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戴着耳機随便找了個歌單,然後仔仔細細地戴好眼罩,側躺在狹窄的沙發裏,繼續醞釀睡意。
感覺不到光亮之後,确實比剛才要容易入眠,耳機裏的歌曲一首首播下來,不知道過了多久,半夢半醒間,林幼寧又聽到了那首熟悉的粵語歌。
那首,因為她太過想念一個人,而在歌詞裏憑空杜撰了一個名字的粵語歌。
這是一首苦情歌,她從前聽的時候沒怎麽關注過歌詞,可是此時此刻換了時間換了心境再去重聽,才發現每一句都很傷人。
“被舊愛連累半生。”
“快樂再光臨,可惜我,沒能力重生。”
——與其說是一句歌詞,更像是一場詛咒。
把一場戀愛談成這個樣子,她自己都覺得簡直是可以寫進教科書裏的反面教材。
三分半的時間,林幼寧安安靜靜地聽完了整首歌,然後摘下眼罩,把這首歌連同那個名為“鐘意”的私密播放列表,一起删除了。
這個沙發很狹窄,翻身都困難,再加上這裏畢竟是公共場所,她睡不踏實,反反複複地醒了很多次,直到大腦疲憊到了極點,才終于進入深度睡眠。
可惜,剛睡了不久,就被一陣不小的動靜驚醒了。
是兩個店員在打掃衛生,整理廚房食材,準備開始營業。
林幼寧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正值日出時分。
沒想到她竟然在一個這麽狼狽的時刻,看到了日出。
當薄薄的日光透過墨綠色的樹梢罅隙,透過半敞着的玻璃門,虛虛籠罩在她身上的時候,她有一種被治愈,被救贖了的錯覺。
新的一天來臨了。
臨近七點的周末,陸陸續續有客人進來吃早餐,原本冷清的快餐店漸漸熱鬧起來,最後甚至需要排隊等座。
林幼寧覺得自己幹坐着很尴尬,于是也跟着點了一份早餐。
半杯又酸又澀的熱美式喝下去,她才終于有了點精神。
沒多久,視線中看到一對手牽手進來的年輕白人情侶,穿着球衣的男孩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吹噓自己昨天在球場上的戰績,紮着高馬尾的女孩坐在對面,很耐心地聽着,時不時笑着吹捧他幾句。不知道說到了什麽,男孩有些惱羞成怒地靠過來,飛快地親了她一下。
林幼寧心想,她差點就要忘了,原來戀愛是應該要這樣談的。
平淡,溫馨,無話不說。
而不是欺騙,背叛,無話可說。
這應該是一個很溫暖的清晨。
在鐘意推門進來之前。
餐廳門口全都是在排隊點餐的人,而他就安安靜靜地站在門邊,沒有走進隊伍,也沒有離開。
光線穿透薄薄的霧氣追過來,他的側臉,下巴,肩膀,都染上了淡淡的,透明的日光,連落在地上的影子都透着不真實的暖意。
就在他的視線來回尋覓的短短幾秒鐘,旁邊已經有一個金發碧眼的漂亮女孩走過去搭讪。
鐘意的眼神沒有在她身上停留,臉上也沒有出任何表情,很有禮貌地搖了搖頭,就邁步往裏走。
從頭到腳都寫着純真無害。
那一霎,林幼寧發現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麽慌張,因為知道鐘意遲早會找到她。
這個城市不大,她也不敢跑遠,活動範圍只能以學校為圓心而已。
她看着鐘意穿過人群朝自己走過來。
曾經有很多很多個瞬間,她是真真切切地,想要和眼前這個人天長地久,如果再幸運一些,說不定還能白頭偕老。
而這一刻,她坐在角落裏的位置,望着那張越來越近的,看見一百次就會心動一百次的臉,心裏冒出來的念頭卻是——
要是從沒認識過就好了。
這樣不分晝夜地恨着一個人,耿耿于懷一段舊戀情,真的太累了。
她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她也想迎來屬于自己的重生。
直到對面的椅子被人拉開,金屬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林幼寧終于回過神來。
鐘意隔着一張四四方方的桌面坐在她對面,視線掠過桌面,看到她手邊已經喝了大半的美式,很自然地問:“不是不喜歡喝美式嗎?”
林幼寧微微移開目光,沒有看他,也沒有回答。
鐘意伸手去拿她面前的那杯美式,輕輕抿了一口,然後評價:“太酸了。”
頓了頓,又放低聲音,有些落寞地說,“姐姐,你還記不記得……你說過,要給我沖咖啡的。”
她當然記得。
記得自己像個傻子一樣地讨好他,看到他不喜歡喝牛奶,因為沒有猜中他的喜好而在心裏懊惱不已,恨不得立刻想盡辦法彌補。
鐘意的視線停留在那杯美式上,露出了一種懷念而不設防的神情,過了幾秒,笑意微斂道:“你現在已經這麽讨厭我了嗎?我怕你生氣,只要了三天……可你連三天都不肯給我。”
她微微垂下了眼:“我一分一秒都不想給。”
餐盤裏的芝士三明治還在冒着淡淡的香氣,林幼寧卻沒有絲毫胃口,想起昨晚無意間偷聽到的那些話,控制不了語氣,冷淡地道,“鐘意,你回家吧,回到你原本的生活圈子吧,別再跟我耗下去了。我們之間……不管是三天,三十天,還是三百天,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鐘意安靜地聽她說完,隔了很久才開口:“我不是沒試過回到之前的生活,可是我回不去……不管對着誰,我心裏想的人都只有你。”
他想起自己參加的最後一個party,各種各樣的女孩走過來,費盡心機地跟他搭讪,可是在他眼裏,卻只是一部冗長無趣的黑白默片而已。
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成為了唯一的色彩。
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林幼寧試圖彎了彎嘴角,卻怎麽都笑不出來:“你根本就不懂什麽是喜歡,又何必非要糾纏不休。”
空氣安靜了一瞬。
“你說得對,我是不懂。”
他笑得幾分寂寥,“但什麽是不喜歡,我還是懂的。除了你之外,我誰都不喜歡。”
林幼寧終于笑出聲來,如果眼前有一面鏡子,她一定會發現自己笑得很難看:“別自欺欺人了,鐘意,你這樣的人……心裏只有自己,誰都不會喜歡。”
鐘意靜默片刻,輕聲道:“我說的都是真的。”
“可是我不喜歡你了。”
林幼寧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跟不喜歡的人呆在一起,對我而言是種煎熬。”
餐廳裏很吵,也很熱鬧,除了他們之外的每一桌客人都有說有笑,顯得他們像其中的異類。
窗外有一束光依舊停留在他的側臉上,明明照不出任何瑕疵,仍固執地不肯走。
“那要我怎麽做,你才能重新喜歡上我。”鐘意微微垂眸,聲音微啞,“我什麽都可以做。”
“你做什麽都沒用。只要是你,我就不可能再喜歡。”
林幼寧看着他微紅的眼眶,有些恍惚地想,原來之前自己說過的所有難聽的話加起來,都不如一句“不喜歡”的殺傷力大。
因為只有這句話能讓他露出那麽脆弱消沉的神情,像是馬路邊被人抛棄後,卻還固執等在原地的小狗。
是她曾經放下所有戒備,想要收留的那只小狗。
餐廳裏忽然響起一陣清脆的嬰兒啼哭聲,伴随着一對年輕父母手忙腳亂的安撫。
鐘意的眼眶越來越紅:“姐姐,今天是愚人節。”
他輕扯嘴角,很勉強地笑了一下,“所以我可不可以把你今天說的話,當成是騙我的呢。”
沒過幾秒,大概是很怕再次得到拒絕的答案,他快速道:“我們回家吧,說好了……三天的。”
“回家?”林幼寧諷刺地看着他,“要不是因為你,我怎麽會無家可歸。”
話音未落,她就感到了一絲微妙的後悔。因為她其實是希望完成這個約定的,畢竟程小安是她在國外唯一的朋友,而現在也只剩下最後一天了,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毀約。
好在鐘意沒有在意她的冷嘲熱諷,反而站起身來,主動幫她拿電腦包,
林幼寧跟他保持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在周圍女孩的竊竊私語中,一前一後地走出餐廳大門。
天高雲淡,陽光明媚燦爛。明明那麽溫暖,卻好像隔着一道無形的屏障,怎麽都照不到她身上。
她坐上了那輛熟悉的白色跑車,車載音響裏播放的,依舊是她上一次坐在其中聽到的歌單。
那個時候她還打趣過,問他車上放的怎麽全都是情歌。而鐘意笑着說,是為了讓她聽。
他營造出了一個虛情假意的空間,明明四面八方都漏着風,但是她因為貪戀那麽零星半點的快樂,遲遲不肯走。
是她給了鐘意傷害自己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