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一路上,林幼寧偏過頭看着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一句話都沒有說。

等回到家裏,打開房門,看到那一桌殘羹冷食的瞬間,恍惚間她還以為自己回到了那個漫長到沒有盡頭的聖誕夜。

然而,眼前的這一桌菜,是鐘意做的。

沒有多看,她微微移開眼,走進房門的時候,住在隔壁的Kevin剛好出來丢垃圾,兩人無意間對視,林幼寧猶豫了一下,還是有些尴尬地打了聲招呼。

對方的視線略過她,看了一眼旁邊的鐘意,沒有任何回應,恹恹地從她身邊走過。

直到他走遠了,站在她身後的鐘意才輕聲開口:“姐姐,換個地方住吧。”

林幼寧裝作聽不見,換好拖鞋往裏走。

身後的人關上門,跟過來幾步,“他身上有大麻的味道。”

住在隔壁的鄰居疑似嗑藥這件事情她也猜到了,可是這不足以成為讓她搬家的理由,畢竟除了這個鄰居之外,她對這個房子的所有地方都很滿意,至少也是打算住到自己畢業的。

見她始終不願說話,鐘意只好提醒:“晚上睡覺的時候記得鎖好門。”

房間裏很安靜,安靜得讓人心煩意亂,林幼寧看到沙發上那個占了一大塊地方的玩偶,一時不知道自己應該往哪坐,最後還是坐回了床沿。

一整晚都沒怎麽睡,她現在其實很累,從風衣口袋裏摸出從昨天下午開始就沒再開機的手機,摁了兩下,才發現沒電了。

也不知道有沒有錯過什麽重要的消息。

鐘意把昨晚做好的一桌還沒動過的飯菜通通倒了,收拾好廚房,擡眼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你要是累的話就睡一會兒吧。”

頓了頓,又低聲補充,“我不會打擾你的。”

林幼寧把手機充上電,沒多久,又聽到他的聲音:“姐姐,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約會嗎?是在一家烤肉店,點單的時候,我發現你有選擇恐懼症,所以後來每次一起吃飯,我都會幫你點單。點着點着,有一天我突然發現,你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吃什麽,就像是刻在我骨子裏了,想忘都忘不掉。”

“我怎麽不記得我們約過會。”她的視線仍舊盯着手機屏幕,口吻譏诮,“在哪裏?床上嗎?”

鐘意微怔,很久才開口:“我從來沒帶任何人看過Allie,沒讓任何人住過自己的公寓,也沒跟任何人一起逛過家居館,買過日用品……”

林幼寧打斷了他:“鐘意,你現在跟我說這些,是指望我還能像以前那樣,脫光了爬上你的床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立刻解釋,“我是很想……可是如果你不願意,我不會強迫。因為我喜歡你,我會聽你的話,不會讓你生氣。”

林幼寧剛想說些什麽,手機屏幕就在這一秒鐘亮了起來,緩慢地啓動開機程序。

屏幕上跳出來一大堆未接來電和未讀信息,除了鐘意之外,還有好幾個程小安打來的未接電話。

她動動手指,正要回複,忽然聽到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幼幼,你在家嗎?”

門外的人是程小安。

意識到對方可能是因為聯系不上而擔心自己,林幼寧心裏湧上一陣愧疚,幾乎是立刻站起來,想要去開門,可是餘光瞥過一旁的鐘意,腳步又稍稍停頓。

她不想被程小安發現鐘意在這裏,更不想被以為自己和鐘意還藕斷絲連,不清不楚。

這個房間實在太小,沒有什麽能夠藏身的地方,情急之下,她推了推鐘意的肩膀:“你去衣櫃裏面躲一躲。”

頓了頓,又補充,“我讓你出來的時候,你再出來。”

鐘意的身體似乎有些僵硬,用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看着她,猶豫着叫了一聲:“姐姐……”

但是林幼寧已經沒有時間再跟他争論,于是又重複了一遍,讓他躲到衣櫃裏。

他靜默片刻,還是照做了,等拉開衣櫃大門的時候,又忍不住回頭,很小聲地說:“你要快點回來。”

直到衣櫃門重新嚴絲合縫地關閉,她心下稍安,走過去開了門,眼前浮現出程小安一張着急萬分的臉。

看到她好端端地站在這裏,程小安似乎松了一大口氣,順着自己的心口埋怨道:“幹嘛一整晚都不接電話不回信息?你要吓死我嗎?”

林幼寧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只好胡亂找了個借口:“我沒事,就是昨天……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剛剛才想起來充電。”

好在程小安也沒有刨根問底,輕車熟路地換了雙拖鞋進來,走到餐桌旁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邊喝邊調侃:“我還以為你被鐘意綁架了。”

聽到鐘意的名字,她不自覺地瞥了一眼衣櫃,耳邊又聽到程小安的聲音:“我聽店裏幾個小姑娘說,他最近消停得很,誰都約不出去,整天窩在家裏,也不知道在幹嘛。”

衣櫃的隔音很差,她們說的話鐘意一定能聽到,林幼寧心亂如麻,沒有注意到她在說什麽,費盡心思地轉移了話題。

程小安在她家呆了将近一個小時,終于提出一起出去吃飯。

林幼寧連連答應,直到兩人出了家門,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才終于平穩下來。

今天是周末,她沒有安排,因此陪着程小安吃完午飯之後,又去附近的商業街陪她買了幾件衣服。

逛街的間隙,程小安告訴她,伏城最近不知道吃錯什麽藥了,放着自己那麽紅火的店不管,跑來她現在工作的這家小店當什麽特約紋身師,還對她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

林幼寧問她具體都說了些什麽,程小安耳尖微紅,支支吾吾了一通,卻又不肯說了。

不過從她的只言片語中,林幼寧也能猜出個大概。

伏城原本以為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願意用感情綁架程小安,将她困在這個小小的紋身店裏。

可如果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那麽就不同了。

雖然這幾年來總共也沒見過幾面,但是林幼寧心裏一直覺得,伏城是喜歡程小安的,也一直以為,他會找一個合适的時機向程小安告白。

因為他看程小安的眼神跟看自己時,是不同的。

等到程小安心滿意足地買了一大堆東西,已經過去将近五個小時了。

她們約好了下周一起去看電影,然後分頭去了不同方向的公交車站。

林幼寧坐在人聲嘈雜的公交車上,心裏始終不安穩,明明是在望着窗外發呆,眼前卻又浮現出鐘意的影子。

白到透明的皮膚,柔軟蓬松的黑色頭發,還有一雙狡黠又天真的笑眼。

她忽然想,就算時光倒流,她還是會上鈎的。

所以也沒什麽丢臉,沒什麽大不了,沒什麽過不去。

站在走廊裏用鑰匙開門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林幼寧的指尖忽然有些抖。

房間裏空無一人。

她站在玄關,思緒停滞片刻才想起來,鐘意可能還在衣櫃裏。

一路往裏走,她停在衣櫃外面,遲疑着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周圍靜得可怕,沒有絲毫回音。

在叫到第三聲之後,林幼寧終于沒了耐心,上前幾步,伸手拉開了衣櫃大門。

黑漆漆的衣櫃裏已經一片狼藉,原本分門別類依次挂好的衣服已經被丢得亂七八糟,鐘意的身體在角落裏蜷縮成一團,雙手死死抱住膝蓋,腦袋埋在她其中一條裙子裏,腳邊還有幾個斷開了的塑料衣架。

他在發抖,很劇烈地發抖。

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她等了很久才開口:“鐘意,可以出來了。”

那個如負傷小獸般蜷縮着的身體,似乎直到此刻才聽到她的聲音,稍微動了動。

等到鐘意終于擡起頭來的時候,林幼寧在他手背上看到了一個血淋淋的牙印。

他的臉色是從未有過的蒼白,唇邊也沾上了暗紅色的血跡,那雙意氣飛揚的眼睛此刻灰蒙蒙的,毫無焦距。

手背上的那個牙印咬得很深,現在還在不斷往外滲着血,鐘意卻絲毫不覺,下巴微擡,盯着她看了很久,原本昏沉沉的眼神逐漸清明。

林幼寧大腦一片空白,還沒反應過來,那個蜷縮在衣櫃裏的人影突然撲了過來,緊緊抱住了她。

他的身體仍然在不斷顫抖,那麽用力地摟住她的腰,像狗狗一樣把腦袋埋在她頸窩裏,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呼吸急促而滾燙。

林幼寧聽着他劇烈的心跳,理智終于回籠,不自覺地伸出手,還沒來得及推開,耳邊就聽到他委屈地質問:“姐姐,你怎麽才回來。”

悶悶的,尾音裏還帶着不明顯的哭腔。

她的手只停頓了一秒,還是把眼前的人推開了。

五個小時前,讓他躲進衣櫃的那個瞬間,她不是沒有想到,鐘意可能是有幽閉恐懼症的。

她明明想到了,可還是那麽做了。

因為她已經被騙怕了,怕到不敢再相信從他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所以在那個倉促的瞬間,才會用這種近乎拙劣的方法去試探他。

可是試探出來了,又能證明什麽呢?

又有什麽意義呢。

鐘意又湊過來了一些,拉着她的手蹭了蹭自己的側臉。

少頃,像是還想抱她,但是最終沒敢,慢吞吞地放開了她。

因為站得太近,林幼寧甚至能夠聞到從他的傷口處散發出來的,鐵鏽般的血腥味。

他們就這麽面對面站着,良久,她看着那個觸目驚心的傷口,還是忍不住說:“去醫院看看吧。”

鐘意似乎仍然有些茫然,視線跟着她落在自己鮮血淋漓的手背上,下意識往身後藏了藏:“不用去醫院,沒事的。”

沒再說話,林幼寧轉身走到床頭櫃的位置,拉開抽屜拿出藥箱,放到他旁邊:“那你自己處理一下。”

氣氛陷入一陣難言的靜默,良久,他聽話地半蹲下去,打開了那個藥箱,沉默地為自己清理傷口。

他的指尖仍然是微微顫抖的,臉色也仍然蒼白,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像是還沒從剛才的封閉空間裏走出來。

那個傷口看起來咬得很深,碘酒塗上去的時候,他的手背狠狠地縮了一下,應該很疼。

她記得鐘意曾經是最怕疼的。

沒有能夠看完,當鐘意咬着紗布包紮傷口的時候,林幼寧轉身進了卧室,把厚厚的紗簾拉上,還嫌不夠,又伸手捂住了耳朵。

就在這一刻,她終于明白,她和鐘意之間最大的問題其實是,她沒有辦法再相信他了。

盡管已經親眼所見。

鐘意剝奪了她相信一個人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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