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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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佛這個城市的氣溫很特別。

已經是十一月中旬的時節, 溫度還穩在32℃以上,空氣裏黏着一層很膩的熱意,陣仗絲毫不輸三伏天。

周念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病床上, 睜眼一看, 四周都是白花花。

她動了動手,發現手背上紮着留置針, 挂着點滴。

她覺得體腔裏有一團火在燒,一路往上,燒得整條食道還有心口都火辣辣的痛,連帶着喉嚨也還在燒。

床頭的牆上粘着黑色顯示屏,上面清晰顯示着患者的個人信息。

姓名:周念

性別:女

年齡:22歲

護理級別:一級護理

病房門被推開。

冉銀走進來,手裏拿着一壺剛接好的熱水。她瞧見周念醒了, 便忙不疊地說:“早給你說過,人家現在是大明星哪裏還會看得上你?”

和鶴遂重逢的場景瞬間湧入腦海。

周念感覺到心口在抽痛。

他被好多人簇擁在中央, 矚目萬分, 看她的眼神卻是何等冷漠, 就像在看一個從不相識的陌生人。

冉銀來到床邊,把水壺放在桌上,問她:“這下總該死心了吧?”

周念半耷着的眼皮動了動:“我要問清楚。”

她一定要從他嘴裏問到答案。

冉銀說:“你不是已經問過了?今天中午當着那麽多人的面, 你問他,但他理你了嗎?——他說不認識你。”

這的确是從他口中講出來的。

周念寧死都不願意相信, 曾經那麽寵慣她的鶴遂, 居然會這樣對她。

周念聲音很啞:“不要說了。”

冉銀沒好氣地說:“南牆一次性撞個夠, 撞痛了就知道回頭。”

周念說:“你只用知道你答應過什麽, 就可以了。”

冉銀把熱水往保溫杯裏倒:“我沒忘,只要你能夠達到醫生的标準出院, 我就同意你出院後去找他。”

對此,冉銀毫不擔心,又不是只要她同意周念去找他,就可以輕易見到那人的。

畢竟今時可不同往日。

現在想要見一見當年那條南水街的瘋狗,比登天還難。

門口傳來三聲敲門聲。

冉銀說了個進。

病房門推開,門口的人聲音有些激動地叫她:“周念!”

周念蒼白憔悴的臉上露出抹笑意。

就沖這聲音,她都不用看清人臉都知道是誰。

莫奈邁着外八的腳步走進來,過胖的身形撐得門很小。

“我本來說去車站接你的,實在沒空,剛結束直播過來了。”莫奈來到床邊。

自從13年高考結束後,莫奈考上京佛的一所二本大學,就沒有再和周念見過。

四年時間,讓兩人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莫奈一邊念大學一邊搞直播,成了網上熱門的吃播博主,目前粉絲有五十多萬,硬是靠着直播在京佛掙出了一套屬于自己的小別野。

兩人在偶爾在微信聊天,分享近況。

話題不多。

莫奈總流露出想見周念的意願,也一直在心底把周念當好朋友。

“你忙正事要緊。”周念伸出手去想拉莫奈,“來,坐。”

“……”

莫奈看着那只朝自己伸出來的手臂,眼睛刷地一下就紅了。

那簡直不像一只人類的手臂。

瘦得能看清楚骨頭的邊沿形狀,看得清楚每一根青筋和血管,很薄軟的一層皮膚裹着那些人體組織。

經不起細看,細看就像恐怖片裏女鬼的手。

“周念,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啊……”莫奈沒忍住眼淚,輕輕接住周念的那只手,捧着,生怕晚一秒接就會斷掉。

周念氣息微弱地笑着說了個沒事。

剛說完,一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走進來,戴無框眼鏡,近五十歲,上嘴唇邊上有一顆痦子。

他徑直朝着周念的病床走來。

冉銀出聲:“這位是王醫生,你的主治醫生。”

話是對周念說的。

周念看過去,看見了醫生胸口的名牌。

京佛衛生中心·王學知主任醫師。

“小姑娘,我來給你說下你的情況。”王醫生停在床尾處。

周念靜靜聽着。

“你這個神經性厭食的情況已經很嚴重了哈,168的個兒,只有58斤,渾身都只剩一層皮了。”王醫生推了推眼鏡,“因為你長期營養嚴重不良,導致你現在所有器官都出現了繼發性病症——我們對你進行了個全面檢查,你的胃潰瘍很嚴重,還有炎症,贲門松得很厲害。你還嚴重貧血,低血糖,低血壓;心髒也有點問題,心肌缺血,心率不正常,所以你老覺得心慌心悸。你還有偏頭痛,哎……偏頭痛都是小事啦,小姑娘,你再不好好配合治療,是要丢命的。”

“……”

神經性厭食症是精神科死亡率最高的疾病,沒有之一。

死亡率高達5%—20%。

醫生所言沒有任何誇大的成分,只是周念聽完,臉上依舊是不痛不癢的冷淡。

她抿抿唇,輕聲問:“我什麽時候可以出院。”

周念只關心這個。

“這個不着急嘛,你先好好配合治療,等你能自主進食後,到合适的體重就會安排你出院。”王醫生說。

“合适的體重?”

周念撐開倦怠的眼皮,“我要到多少斤才能出院?”

王醫生想了想:“至少也得七十斤吧。”

周念:“好。”

七十斤而已。

她只用快速長到七十斤就可以出院,然後去找那個人要個答案。

王醫生說:“目前主要是采取管飼和靜脈內高營養治療項目的結合方法哈,心态放輕松點。”

周念下意識皺眉。

她很讨厭管飼,之前在其他幾個的精神病院嘗試過。

就是拿一根輸食管從嘴裏塞進胃裏,往胃裏輸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營養物,讓她有東西可以活下去。

她現在已經完全喪失了自主進食的能力。

至于靜脈內高營養項目治療,就是輸液,輸營養液,這個也沒什麽特別的。

所謂大城市的精神病院,好像也就這樣。

她在心裏默默想。

王醫生離開了病房,周念對冉銀說:“你也出去吧,我想單獨和莫奈待一會。”

冉銀欲言又止,看了看莫奈,還是出去了。

這幾年的時間裏,冉銀變化不少,倒不是說她變得善良,而是說她變得無可奈何。對周念來說,她的強勢和掌控欲已經沒有了用武之地。

無論她怎樣,周念都只把她當空氣。

“你怎麽才五十多斤。”莫奈在床邊坐下,用肥呼呼的手指擦着眼淚,“我都快二百斤了,頂四個你,你說你這是何苦啊周念。”

“挺好的。”

周念的善良溫柔一直沒有變,她用手給莫奈擦了擦眼淚,“你看你現在多有福氣。”

莫奈做的是吃播博主,掙的就是長肉的錢。

一年時間從一百三長到了一百九。

“你現在還畫畫嗎?”她問周念。

“不畫了。”周念聲音很輕很空洞,“……很多年以前就不畫了。”

從2013年的那個夏天開始,她就再也沒有拿起過畫筆。

從蜚聲畫界的天才少女淪為碌碌無名的普通路人。

“你真的不值得,為他……為那個忘恩負義的人不值得。”彎彎繞繞之下,莫奈終于還是把話題帶到了那個人身上。

“你不要再執著了,他的心裏真有你,會四年不找你嗎?這可能嗎?”莫奈又說。

周念昔日純粹幹淨的雙眼變得混沌灰暗,她說:“我只想親口問問他。”

莫奈無情地說:“他說不認識你,全中國都知道了。”

周念的睫毛顫了顫,鼻尖微微泛着紅。

莫奈拿出手機,懸在她眼睛上方,說:“你自己看。”

周念看了。

她看見那是一條評論過萬的營銷號爆料博。

@娛樂小瓜:[今日,影帝鶴遂在戶外路演的時候被一個奇怪女子騷擾,被不停追問是否認識她?她是誰?據說是一個狂熱的私生,你們怎麽看?/吃瓜]

【附圖一張】

圖片背景就是在火車站外的大廣場。

人很多。

周念跌坐在人群中央,骨瘦如柴,都說上鏡胖十斤,可照片上的她就像是一副骷髅骨架,狼狽地紅着眼仰着頭。

她的目光所致,是幾步遠外的男人。

陽光下,男人穿着極簡的黑襯衫,身高腿長,有着相當優越的頭身比。

單眼皮,冷白膚色,鼻子很高,面部折疊度是黃金比例。

完美得恰到好處。

一個黑色口罩被他修長手指懶懶勾着,垂在身側,他垂眸看地上的她,眸光睥睨且冰冷,沒有一絲溫度。

莫奈的手指不小心點到評論裏面。

熱評很紮眼地落進周念眼中。

「私生能不能去死啊!!!請問保镖是吃幹飯的?真不是我說,換我奶上都比這強。」

「是真很危險……她這次是伸手拽了鶴遂的項鏈,那下次手裏拿把刀呢?」

「我真的笑死,還問遂遂認不認識她?噠姐請問你誰?你憑什麽覺得頂流會認識你一個神經病?做啥白日夢/吐/吐/吐」

瞧着周念神色不對勁,莫奈掃了眼屏幕,立馬把手機收了回去:“我沒想讓你看評論。”

周念抿了抿幹裂的唇,啞聲問:“私生是什麽意思。”

她不追星,看不懂這個兩個字。

但她知道這一定不是什麽好詞。

莫奈沒告訴她,只說:“哎呀你不用管,我是想讓你知道,他都這樣了,你就不要再找他了,何必呢?”

“……”

“人家現在多風光啊,頂流大佬,電影巨咖級別的存在。”

周念喉嚨燒得更厲害了,她苦笑了一下:“是啊。”

頓了下,又說:“聽說他今年得了戛納的金棕榈獎,我不太了解,這個獎是不是很厲害?”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是莫奈還是得承認:“那是相當的厲害。”

“可以說電影圈沒人能做到像他那樣,再給二十年都不一定能出第二個他來。”莫奈語氣很怪,難以否認他的成就,但又有着為閨蜜鳴不平的敵意。

“……哦。”周念的聲音弱下去。

其實她曾在搜索引擎裏一次又一次搜過他的名字。

她看過無數遍他的資料。

2014年7月,他憑借處女作電影《屠佛少年》獲得金雞獎最佳男主角。

十八歲的他一炮而紅。

這部電影是那一年的暑期檔黑馬,一開始所有人都不看好它,上映前一片唱衰聲,排片率低得出奇,卻意外地爆冷出圈,狂吸11億票房。

各大媒體開始報道這個電影圈的黑馬新人,評價他紅得毫不意外。

他有一張野性英俊的臉,189的個子相當吸睛,在審美疲勞的圈裏尤為難得,身上一股狠勁兒也是其他男明星沒有的。

網友們都說,他只要站在那裏,就是一片闊無邊際的荒野。

2015年,他又憑借一部電影《滅》同時獲得金馬獎、金像獎最佳男主角。

一時間紅得各路資本都紛紛朝他投去橄榄枝。

各大名編名導更是主動打爆了他經紀人的電話。

2016年,這是他出道的第三年,上映了第三部 電影《六十六道》。

沒錯,他又得獎了。

他靠這部電影一舉斬獲了隔年的戛納最佳男演員獎,同時再獲金像獎與金馬獎。

紅得一發不可收拾。

出道即巅峰,且一直在巅峰。

22歲的鶴遂,各種耀眼的獎項加身,演技絕,皮囊好,讓萬千少女為之瘋狂。

……

周念用手指輕輕掐着手背的皮膚。

薄薄一層皮膚,就那麽被她輕而易舉地提捏起來,她就看着那點懸起的皮膚發呆。

“我這個樣子。”她吶吶自語,“怪不得他要忘了我。”

四年時間。

她和他都是地覆天翻的變化。

他早已不是南水街那條人人喊打的瘋狗,而是萬千少女的人間理想,是閃耀發光的頂流影帝。

而她呢?

她只是一副被皮膚包裹着的骨架而已。

可她還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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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原型,娛樂圈相關知識瞎幾把寫的,随便看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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