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後續
後續
這是乾卦秘境封閉的第十一月,再有六天就能離聞意她們進去的日子滿打滿算湊個整一年了。
唉,妙手真人摸着他長長的山羊白胡子大大地嘆了口氣。
這眼看着都過去一年了…白姜他偶然倒是也能傳遞些消息出來,可每次都斷斷續續不成章法,杏林宮那邊催的又可緊,少主早就對如今的異樣情況感興趣了,眼下各家雖都在嚴加隐瞞弟子們無故失蹤的消息,但怕是瞞不了多久的了。
這幾個剛成名的小弟子到底被拐到哪裏去了?
妙手真人不知道。
青雲劍宗太阿峰大弟子穆明赫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謹遵師尊教誨,雙手懷抱着佩劍“銜燭龍”靜靜守在已從內部關死的乾卦秘境大門前,面無表情的臉和緊繃的身子活像守門神再世般恪盡職守。
他小師妹和隔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師叔侄都被困在了這個破秘境裏,偏偏師傅又不準他硬闖,這時間都過去了這麽久也不知道兩人到底怎麽樣了,穆明赫急得那叫一個火澆眉毛了,可惜師傅好像自有什麽打算,只一個勁讓他沒事的時候守在這就好。
好嘛,既然師尊都已經甩了一道體外分身進去直言師妹師侄自由打算,穆明赫于是硬生生紮根在了此處,關也不閉了,凡世也不入了,就安安心心地守在這裏,他進不去,其他人也別想進去阻攔師妹!
他嘴笨,但會用實際行動來證明自己對小輩們的支持。
這一日,他如往常一樣,在大門前像墩石獅子似的站立着用眼神威懾全場,卻不知為何感覺自己的後背突然一陣發麻。
他一回頭,果見被抵住的大門上忽現道道裂紋,如蛛網般爬滿了整個門面。
這是…秘境要破了?
修為比他更精進,眼神自然也比他毒辣得多的萬法宗宗主本來今日也只是例行公事般走一趟,眼下看見這個變化卻是喜不自勝,連忙讓手下人傳訊給其他宗負責人,自己則在旁邊撫掌大笑:“肯定是這秘境要放人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終于,終于啊,我兒必定凱旋哈哈哈哈哈!”
不過一柱□□夫,各門派大能就各展神通飛速趕到了破境現場,看得出幾人得到這個等待了許久的消息之後都很驚喜,這不,扶搖掌門身上的練劍服甚至都還沒來得及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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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擦!”“咔擦!”“咔擦!”
乾卦秘境也果然不辜負她們的期望,幾聲令人牙酸的脆響過後,無數的碎片似破鏡一樣嘩啦啦一瞬間就撲滿了預先留下的空地中。
“破了,破了!”
“乾卦秘境破了!”
“我兒果不負衆望!”
衆人喜上眉梢奔走相告,摩拳擦掌齊刷刷的盯着那黑乎乎的大洞,就等着看看誰将會是第一個走出來的天之驕子。
卻不料…除了那破鏡子般的音效外,半晌也沒有其他聲息。
搞什麽!
急性子的楊柳言掌門提這劍就要往前一探究竟,但被撚着佛珠的圓滿大師攔下了。
“少安毋躁,少安毋躁啊楊掌門,眼下正是要緊時刻,說不得你這一去反勿了大通透。”
……
“少安毋躁,稍安勿躁各位。”澄心撚着梧桐精木磨出的木珠不停盤繞,不知道是在勸他自己還是其他人:“眼下我們出去必将暴露在衆目睽睽之下,”說到這他擡眼望一眼聞意青雲劍上趴着的小草,又深吸一口氣道:“化神期妖修的存在實屬罕見,它又是個例外天真的,我們少不得要遮掩一番。”
“是了。”一旁的碧落也點點頭,道:“這妖怪東西來路不明偏偏又有如此大能耐,這些年妖界與我們關系也不定,說不好就得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
“要不還是讓它自生自滅…?”元嘉遲疑地發表意見,聞意脖子上縮着的銜星聞言吱吱吱贊同的出聲。
小妖不懂,但小妖能感知到危險的存在,而且小妖怕寂寞。
春決定将功補過,剛好青雲裏空間其實還挺大的,劍靈姐姐也溫柔,即使她還不會說話。
她用枝條顫顫巍巍扯聞意的小拇指,雖然很快就被吃醋的銜星咬了下去:“小妖…山海妖自願投入您的劍身,共鑄方圓,共成一體。”
這感情好,一舉多得啊!
一來隐藏山海妖的蹤跡免得落人口舌;二來将它這個不穩定因素排除,乾卦秘境也能繼續投入後續使用;三來山海妖程度上也算是個天材地寶了,對聞意來說可是好處多多,她們自然也能被輻射一二,在它的指引下更精進;四嘛,這等靈物的出生來歷絕對不簡單,搞不好背後就可能牽扯出什麽驚天大案,倒不如将妖放在她們眼皮子底下好看管…
聞意總覺得山海妖春秋的出現不是偶然。
關于這世界的陰暗面…倒正好順水推舟不費力了。
這樣想着,聞意自然點頭讓這只撞在她手裏來的妖怪得償所願,春秋這小姑娘還非常上道地選擇了綁定融合自願獻祭,這下還真是乖乖把自己都交給聞意了,蒼天可鑒,她絕無壞心的!
又是一番雞飛狗跳後,聞意那叫一個喘氣連連揮汗如雨,雖然寶劍承受了更多壓力,但她自己也像當年被洗筋伐髓一樣刻骨銘心的痛了一回。
她撫摸着青雲劍柄上新镌刻的茉莉與蛇紋,有點憂郁的想,不夠,還不夠,她的修為還是太勉強了。
但悟道一事又哪裏是這麽容易的呢,就算她比同齡人天資更出衆,不經歷九九八十一難也休想摸到飛升的門檻。
這個道理聞意自然也隐隐約約能明白,所以眼下最重要的,她輕輕呼出一口濁氣,在元嘉和季文萊的幫助下直起身子挺立在最前面,劍鋒像往常一樣橫指前方。
向前是生路,旁邊是同伴,背後是姑娘們隐蔽的鼓勵目光,她早已經沒什麽可怕的了。
“走!”
———
“她們怎麽還不出來?”心急如焚的楊柳言一股腦甩開圓滿大師的阻擋,自顧自擠到了在前頭。
“好姐姐,年輕人貪玩誤了些時辰也是常有的事兒,再等等罷。”她旁邊有一穿藕花色宮裝的修士笑着按按唇角,柔軟的絲帕從她芊芊玉指間滑過,慢慢拂開了清早楊柳言練劍時肩頭不慎沾染的綠葉。
扶搖掌門看她一眼,皺眉道:“你不也是擔憂你家那對雙生子來的麽,別裝正經啦,不然你怎會比我還早到?”
她笑着搖頭調笑元緋:“在我面前還裝什麽淑女?你內心怕不是早就想打死那兩個不着調的小兔崽子了?”
大名鼎鼎情人遍布六界不留痕的合歡宮宮主,也就是元嘉元理的小姨元緋,聞言臉凝固一瞬,下個瞬間在無人注意的角落悄悄掐了一把多年好友的腰間軟肉:“說話注意點,我還要不要形象啦?勾搭不到美人你賠我!”
語畢她又輕微的嘆了口氣,眉目間結着丁香般的憂愁:“兩個小的不着家,我這做長輩的實在是煩啊———回來我就得剝了這兩姊弟的皮,真是一點好也不學了。”
正說笑着打發時間,那破碎的秘籍大門口突然一閃,忽的就開始吞雲吐霧起來了。
來了!
外界大能們的目光猛得都朝這方看過來,果不其然在一陣又一陣雲吞霧繞後,一支精英小隊的模形便漸漸出現在衆人面前。
這确實算得上一隊初具模形配合默契的精英小隊了,人數雖多但排列絲毫不亂,呈最堅固也是最穩妥的正三角隊形向他們走來。
領頭的是個年紀很輕的劍修,年歲不大,但經歷這一番磨練之後沉穩了不少,确實是有點修道第一人的霸氣在了,宗主們皆在暗地裏贊許地點頭。
第二列并排輔修棍法的元嘉,擅長符箓機敏快捷的宴樓玉和同是劍修的季文萊,不錯,戰力拉滿,進擊功勢十分方便。
左翼是佛子澄心,用毒用箭都一流的元理充當右翼,中間牢牢保護着醫修白姜,也方便他随時查看夥伴們的情況。嗯,不錯,很成熟很有憂患意識。
後面遙遙墜着扶搖劍宗的碧落和青雲劍宗的周謀,既是斷後也是掌控全局,難得這兩家的人倒是肯聯合起來。
長輩們有些驚異的盯着這只新鮮出爐的小隊。
修真無歲月,外界不過區區一年,可秘境裏聞意她們卻不知道一起并肩作戰不知道好幾世,大家都對彼此再熟悉不過,無論性格招數,縱然進去前再有什麽恩怨也都早已一笑泯恩仇了。
眼看着這一群長輩的目光都如狼似虎,其中年紀最大處理事務最熟練的周謀硬着膽子頭皮發麻地走到最前方,剛清了清嗓子準備開口瞎說就聽旁邊他小師姨祖尖叫一聲:“大師兄,你怎麽會在這裏?那,那我脖子上的是?師傅,我的天!”
她還一天把銜星搓扁揉圓的!
穆明赫修為不到家,這等凝聚力的化身必須做到全神貫注,可他現在正抱着劍面露激動地望向她自己,這小狐貍身上又确實是她們這一門氣息沒錯,螢師姐又還沒回來,這銜星除了她師傅越如陵還有誰!
怎會如此!
聞意面如死灰的走到她喜怒不辨的師傅面前,剛抱好拳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就暈了過去,不知道是因為乍一出來沒調整好還是身體實在被掏空。
她就這麽暈了過去。
穆明赫大驚失色,向來面癱的臉上竟然也出現了一點震驚的表情,他趕緊喊醫修來幫忙,白姜于是下意識出列,結果下一秒也雙腿一軟就地一滾,暈倒了。
還來不及驚訝,像得了什麽有傳染性的惡疾一樣,這支看起來精神抖擻吃嘛嘛香的小隊就這麽一個接一個毫無征兆的,暈倒了。
長輩們:“……”
無語凝噎。
還能怎麽辦?暈都暈了又不能打不能罵,這也只能默默各自提溜起來自家不成器的小輩了呗!
這回是丢臉丢大發了。
———
半月之後。
聞意左手被裹滿白紗布,右膀敷着大片大片綠油油的藥膏,胸前還包着一層又一層珍稀草藥。
在小弟子的監督下,她把丹藥當糖豆嚼吧嚼吧吞了好多顆,這才稍微有了點放空的閑暇時間。
沒想到聞意身體素質強到這個地步———或者說她命是真的大———左手貫穿傷,持劍的右腕因用力過度而骨折,胸前破了個大洞,腰側、腿腳均有不同程度的磨損傷害,筋脈周天也幾乎全斷,全身上下真稱得上是沒有一處好肉了。
可是都這樣了聞意還沒死,只是昏昏沉沉的躺了一旬天。
到第十天也就是今天的時候,聞意終于睜開了她疲憊的眼皮,不過大戰過後疲軟的身子讓她提不起絲毫別的興趣,于是她清醒來的第一件事便只是機械地吞吃那些略帶甜味的丹藥。
嗯,吃着還有點熟悉,感覺好像白姜那小子做的啊,味道确實不錯,也不知道他們醒了沒有?
呼,聞意呼出一口悶氣,艱難轉頭瞧見那雜役小弟子跑遠叫人去了,這才默默與山海妖,也就是匿身于她劍裏的春秋進行溝通。
她得把它看好咯,免得這妖怪再讓惡魂出去撒潑。
“我在呢,主人。”春秋很快通過聞意和青雲的靈魂契約回應了她。
“不用叫我主人,我只是暫時看管你罷了,待此間事情徹底査實後,我便會依律處理你。”
“可是,我已經屬于你了呀。”小女孩春不解地反問她。
聞意正色回答她道:“你不屬于任何人,你就是你自己。”
“先前将你放置在青雲中只是為了掩人耳目,當時那麽多長輩,保不齊你就會被其中嫉惡如仇的當場拖出來打死。我與你定下的也是平等契約,待查明幕後黑手便會放你自由,天地之大,你随便在哪紮根也好過與我奔波。”
“主人你這是不要我了嗎…”
“我不是你主人!修仙界弱肉強食,我拘着你也不過為了我心中的道。”
“主人…”
講不通了!
聞意無語望窗外,果然還是個小寶寶妖啊,那個秋一副自視甚高的混賬樣,這位春倒是純潔的出奇,只認死理,也難怪會将那麽多的魂魄都用來造夢了。
說到這裏,聞意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她于是又問春秋:“常自然和白珠珠,就是和你姐姐關系不一般的那兩人,你還記得吧?”
得到到它确定的回答後,聞意才繼續問:“那些人最後的結局是什麽?不是,我不是指幻境裏的,我的意思是,她們幾百年前在凡世的,真正的結局。”
山海妖春秋沉默好一陣子才磕磕絆絆地回答她:“小妖,小妖只知道所有人都死了。”
所有…?按理來說身居高位的修士們活過百年不是輕輕松松的嗎,妖族更是普遍長壽,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也不是沒有,所以怎麽會全部人都死去了?
小妖的講述太過蒼白,春秋靈機一動,便小手一揮,用她獨特的方式給聞意放了部腦內小電影。
……
回到百年前,高朋滿座的那一晚。
局勢正向着它命定的軌跡輪回。
先是醉和春的劍嘯,白珠珠的哭泣,然後是常自然的哀嚎與歇斯底裏的尖叫,楚知樾落井下石的微笑。
是衆多弟子的蜿蜒一地的鮮血,是走火入魔的玄衣劍修,是即将升起的日光,是凡人姑娘眼下未墜的淚。
新婚伴侶反目成仇,常自然在血泊中大徹大悟重塑劍心晉升為劍尊,與恩将仇報的白珠珠割袍斷義絞發為證,此生不複相見。
可這位絕世劍尊的名聲并不好,即使他很努力的想補就自己造成的惡果。
看似高高在上,實則衆叛親離。
郁郁寡歡,又因為郁結的心魔從此修為不得精進,劍法已亂,道心已失,空遺一個軀殼。
于是在一直包庇他的掌門突然間溘然長逝後,神經質的常自然當然沒在這腐朽的宗門更疊中站對行列。
他被從下面闖上來的新一代天才劍修殺了。
是個聽聞了他從前事跡十分不屑滿面嘲弄的女修,比那些男修更努力也更有野心,展現能力的方式是抓住他這前代遺物結結實實地來了一場以儆效尤。
在生死擂臺上,堂堂正正要了他的爛命。
在外面仗着旁人不知道真相狐假虎威的白珠珠得知這個噩耗的時候當場跌倒在原地。
此時的她早已被家族除名,縱有親朋私下的偷偷接濟,但早已經成了笑話的白珠珠日子怎麽可能還養尊處優不知愁苦?
特別是她當年那些手段,那些肮髒事慢慢曝光以後。
恰逢妖界動亂,王女逼宮,家族也被卷入其中自身難保,又驚又怒的白珠珠一下面對兩個噩耗,還要腹背受敵同時應付來自妖界新王和俠客劍修兩波人的追殺,實在分身乏術。
她最後力竭而亡。
至于她殚精竭慮輔佐一身的楚知樾,一身病氣的他早就因為沒有得到常自然天生劍骨裏的心頭血,服藥過程中藥效反噬,早早死去了。
沒有任何毒殺的疑點,怪只能怪他身體太弱,連救命的藥也吞不下去。
是的,他是得到了白珠珠冒死挖取的心頭血,可誰說得到了就一定能用呢?
身嬌體貴的皇子大人怎麽可能會親手熬藥,又不可能公之于衆大搖大擺地請大能來煉制,當然是讓他那愚蠢又忠心的愛慕者來盯着咯。
楚姒甚至眼含熱淚千恩萬謝地接過了這份特殊的藥材。
可是他們好像都忘記了,楚姒的本體是蛇,大蛇,靈蛇。
雖然不及王族那等天生高貴的血脈,但從來也不是伏小作低的主兒。
她是最聰明的獵手。
在發出致命一擊前有足夠的耐心蟄伏。
結果也十分讓人寬慰———王女登基。
修真界格局重新洗牌。
……這就是,從前最後的結局了。
也好,也算是善惡到頭終有報。
唉。
看完全程的聞意有點悵然若失,将自己的思緒漸漸從往事裏抽取出來,又由于身體上的局限,她便下意識地透視了一番自己的丹田。
依然是紫中泛紅的圓溜溜小球,正有序的滾動運轉着,之前的種種并沒有讓它變得脆弱,反而更讓它得到淬煉,另蘊含起一些堅硬的美感。
變硬變強了,顏色也變深了。
聞意撐着眼睛觀察許久後得出來這個一看就很明顯的結論。
她暫時不打算把金丹異于常人的事情告訴他人,因而也只能自己默默琢磨,從最明顯的地方開始給自己診斷。
等等…顏色好像真的變深了。
聞意腦海裏閃現過火花,好像抓住了什麽線索。
也沒聽說過誰家金丹顏色會變的啊!
變硬變大很正常,可從來沒聽說過變色啊,又不是會審時度勢的變色龍!
慢點慢點,聞意積極調動目前唯一能使用的眼部肌肉,皺着彎月眉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回想一下,她對自己丹田的變化其實也并非一無所知。
該是在她第一次親手殺死常狗的時候吧,那時她很确定自己感受到了源源不斷的力量,只是因為時空激蕩而暫時按下了疑惑。
最明顯的應該是她徹底抹殺掉秋的時刻,除了易煙她們的幫助,聞意很清楚的觸摸到了那種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天地靈力,并将它們其中的一小部分順利轉化了出來。
難道是那個時候留在丹田裏的?
可是天地靈力極難激活引發,概率就相當于普通人發現自己破爛祖屋裏其實埋了一地板金磚,她當時也是因為要殺了常自然和他背後的黑手而熱血上頭不顧一切。
去除掉一切複雜的前提和多餘的累贅,也就是說…
殺虐戀男主等于變強。
多樸實,多正确。
聞意的目光登時就變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