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那時他根本沒想過床上百依百順的小美人,竟然是韓憫這個高出他半個頭的的大男人,因此也并未顧及太多,索性全都留在了裏面。
以至于現在,急匆匆地趕過來,便鬧了這麽一場笑話。
細想下去,賀不渝簡直想找條地縫,将自個兒裹巴裹巴囫囵個兒扔進去,再也不要出來丢人現眼了。
“是我不好,要不要……我幫你?”賀不渝紅着臉詢問。
韓憫搖了搖頭,沒出聲。
賀不渝又輕聲問了一遍,還道:“是我不夠體貼,讓你吃了苦。”
韓憫躲閃着視線,活了大半輩子,第一次遇到這般羞于言說的事情。
“殿下,別問了,屬下無事。”
賀不渝啞然片刻,本來還想問清楚床鋪上的血跡,可見韓憫的樣子,到底也問不出口了。
他從小在國子監上學,讀的是聖賢書,學的是君子端方,奈何一夕之間全破了規矩。
“那……”賀不渝尋不着話說,伸手碰了一下洗澡水,“這水也不夠熱了,當心着涼,我、我去幫你燒些熱水來。”
終于給自己找了個活兒,他興沖沖要往外奔,一只濕淋淋的胳膊扯住了他的手。
“殿下,不必。”韓憫拒絕了。
賀不渝剎那間站住了腳,只覺得手上傳來的觸感,又教他想起了昨天晚上,那具身體便是這樣的火熱。
彼此糾纏間,恨不能将對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片刻也不要分離了才好。
賀不渝的耳根又有些微微泛紅,只是不曾叫韓憫看見。
“那我幫你搓背。”少年轉身,故作目不斜視的樣子。
其實眼裏只看得見男人那一張潮紅的臉,還有過分殷紅的唇,那唇是柔軟的,溫暖的,滋潤的。
賀不渝清楚記得它的觸感。
一時間,他覺得心裏有個地方在拱火,又似貓抓一般癢得厲害,恍惚間還有種酸酸脹脹的感覺,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韓憫,兩個字在喉嚨裏百轉千回地轉過,最後讓他狠狠咽進了心裏。
“不用,殿下。”韓憫還在拒絕。
而滿懷愧疚之心的賀不渝覺着自己要是不做些什麽,簡直手腳都不知該如何放。
不由分說,徑直拿了帕子上手。
韓憫哪敢當得起主子的伺候,連忙往旁邊躲去,兩人這一追一逃,直接蕩得水都潑了出來,賀不渝濕了衣裳,胸口前襟一大片滴着水。
兩人再次面面相觑。
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直到韓憫臉上的羞紅消退了一些,他垂着眼眸,低聲開口,請求道:“殿下,可否回避一二?”
賀不渝:“……”
忙沒幫上,人沒顧好,倒把自己搭進去了。
少年将軍很不服氣,撈起濕淋淋的衣袍前擺,大大咧咧地将水擰幹,理直氣壯道:“我也未曾洗漱,這會兒衣裳也濕了,那就将就在你這兒洗一洗吧。”
韓憫:“……”
停頓片刻後,韓憫道:“這水,是屬下用過的。”
賀不渝毫不介意道:“那有什麽?平日你比我還愛幹淨,我不嫌棄你。”
韓憫默了默,又道:“這水,不熱,方才殿下也說了。”
”是啊,我方才也說了要去燒水,現下……”賀不渝眨了眨眼,眉梢帶了一點笑意,語氣也軟軟的,“你是讓我燒還是不燒?”
韓憫還能說什麽,不去燒水,就要共浴。
兩樣都不是他敢擔待的,偏偏小殿下慣會拿捏他,只讓他選一樣。
他頂着後脖頸發涼,一字一頓地說道:“那勞煩殿下,幫屬下提、提些水來吧。”
他說得小心翼翼,都不敢說熱水,倒是賀不渝開心地笑了,伸手抓了一把韓憫濕淋淋的頭發,哄小孩似的,說了一聲:“好。”
那語氣黏膩膩的,像是要把人耳朵都沾起來似的,又好像一抔蜜齁到了人心裏去。
說完就幾乎連蹦帶跳地出了門。
至于衣裳濕了,那就讓它濕去呗。
老子年輕力壯,沒事,老韓年紀大了,得手腳快點兒,水燒熱點兒,感染了風寒可不得了。
待賀不渝出了門,韓憫看着虛掩的房門,靠在澡桶壁上,呆滞地沉默了半晌,最後老父親似的嘆了一口氣。
小殿下還小,等年紀大些了,應該就不折騰了吧。
不留神回想起殿下問他燒不燒的話,他不禁摸了把臉。
他居然敢讓主子伺候自己,真是反了天了,這樣的事以後斷不能有第二次。
再一細琢磨,方才……方才他是被殿下撩了麽?
韓憫下意識摸了一下自己的頭發,看着指尖濕漉漉的水汽,捂了一把水在臉上,喃喃道:“怪我媚主。”
沒過多久,賀不渝就提了一大桶冒着熱氣的水過來,伸腳踹開韓憫的房門,“老韓,你看我快不快?”
韓憫驚問:“殿下從哪兒提的水?”
“夥房。”賀不渝将熱水一點一點倒進澡桶裏,“你過去些,當心燙着你。”
這水着實有些燙,韓憫起了身,露出滿是掐痕的腰身。
賀不渝看了一眼,便覺得喉頭有些發緊,“你那身上,疼麽?”
韓憫低頭看了一眼那些青紫,随後搖了搖頭,“無事,幾日就消了。”
“我、是我不好,我太用力,以後不這樣了。”
韓憫嗯了一聲,忽然從水桶底部看了一些白底的顆粒物,他猛地意識到什麽,“殿下,這是夥房的什麽水?”
“啊?”賀不渝順着他的神色看去,“是……”
他說不出來了,臉色都僵了一瞬,“……我就是看一口大鍋熱氣騰騰,揭開一看就一鍋水,這不直接舀桶裏……給、給你提過來了。”
“這個時辰,夥房該做午飯了。”
賀不渝當即丢下水桶,趕緊往夥房跑,韓憫在後面喊:“桶!殿下,桶!”
賀不渝扶着門框停了腳步,轉身提溜水桶,“老韓,你慢慢洗,我聽蘇太醫說,淘米水對皮膚好,你那皮膚就是太糙了,摸起來手感不行……”
摸起來手感不行?
韓憫木着臉重複了一遍,說不出是什麽意思。
小半刻鐘後,賀不渝第三次踹門而進,韓憫正要起身穿衣裳,一聽動靜就又縮進了水裏。
賀不渝氣喘籲籲道:“幸好沒叫人發現,我又把那鍋摻滿了,要是讓人知道我一個将軍,讓底下的兵吃不上飯,怕是要被笑話死。”
“特別是秦杼那二百五,還有齊治那小馬屁精,直接唱到父皇跟前去,少不得我要挨一頓批!”
賀不渝上前,趴在澡桶邊上看水裏的韓憫,“老韓,你洗澡這麽磨蹭啊,我都來回好幾趟了,怪不得比我還愛幹淨。”
他又伸了手進去,“咦,這水熱乎得勁,我也進去泡泡呗。”
韓憫渾身被熱水熏得發紅,賀不渝的目光沿着水面觸及到男人的胸膛,再一一往上,喉結,下巴,嘴巴。
他禁不住喉嚨發幹,下意識就咽了一下口水。
直到看到韓憫的眼睛,兩人再次四目相對,賀不渝臉皮發燙得厲害。
彼此沉默片刻後,韓憫艱難地建議道:“殿下,要不然你回避一下?”
賀不渝連忙背過身去,語氣慌亂,腳下也亂了,差點兒左腳絆右腳摔地上。
”你先清洗,我、我出去等你。”
走了兩步,賀不渝又停下,“你、你快些,我有話跟你說。”
“好。”韓憫回應,頓了下,又道,“隔壁都沒人。”
賀不渝哦的一聲,點了點頭,又伸手摸了摸鼻子,感覺自己被男人看穿了似的。
他出入這麽多趟,早知道隔壁沒人,不光隔壁,就是隔壁的隔壁也都空着。
“今天還出操,半點也不放下訓練,看來這些兵蛋子挺自覺……”賀不渝順口就誇贊道。
話還沒說完,他突然意識到不對,“等等,誰下令讓他們出操的?不是休整幾日,拔營去诏南府麽?”
賀不渝掩了門,抱胸站在門口,一腦門的官司想不清楚,眉頭緊鎖。
按理說,诏南關駐紮的都是先鋒軍,理應遵從他的命令,就算要自行出操,底下的校尉也應報與他知。而如今,他竟然毫不知情,整個軍營空了都不知道,莫不是自個兒威信不夠?教底下人陽奉陰違?
要真如此,日後還如何統帥三軍?做南唐的大将軍?
賀不渝愁眉不展地琢磨,猶豫着想去校場看一眼,再順勢立個威,教那幫兵蛋子別欺負他年輕,可又想到韓憫這事還沒完,便歇了心思。
算了,老韓最重要。
他揉了揉鼻子,忽然聽到前院路口傳來一道聲音,“原來咱們的太子殿下在這裏!真是教我好找!”
賀不渝聽出對方是誰後,立時神色一凜,防備地盯着來人。
“阿渝,做什麽見到我成這副樣子?”來人沒揶揄地笑着看賀不渝,“莫不是你還想揍我一頓?我可是大老遠從诏南府趕過來的。”
“你自個兒知道。”賀不渝冷哼一聲,“當初離京時,也不知是誰告的小狀,害得我被父皇提到勤政殿去罵了一通。”
‘“你還記這個仇?”那人故作誇張姿态,一臉的不可置信,“都說了是誤會,也跟你道歉了,咱們兄弟倆,不至于就此生分了吧?”
那人上前來與賀不渝親近,試圖勾肩搭背哥倆好,賀不渝直接甩開了他的手,并順勢将人扯遠些,“我這人恩怨分明,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
“況且……”賀不渝嫌棄地打量來人,實在不喜對方上了戰場前線還着一身白衣,随時随地擺世家公子的範兒,真當诏南關是西京城麽。
“況且什麽?”來人笑着追問。
“凡事,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我才不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
“是麽?”來人對賀不渝的态度不以為意,“既然阿渝這般看我,那我不做出幾分樣子,實在對不起太子殿下一番評價。”
“你什麽意思?”賀不渝警惕地盯着來人。
來人挑眉笑道:“我方才從你屋裏找過來,你那屋子亂得根本下不了腳,要是呈報給陛下……”
“齊治!”賀不渝咬牙切齒。
被連名帶姓地叫,果然是惹惱了小表弟,但齊治樂得看對方跳腳,故意問:“怎麽?”
賀不渝沒說話,他意識到如果齊治從他的院子過來,很可能發現了些什麽,那淩亂不堪的房間俨然一副事後的現場。
他有些後悔,早知道應該收拾了再出門的。
若是教這姓齊的知道,那人是韓憫,恐怕以這小子告小狀的德行,不消幾日滿西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到那時韓憫還如何自處?照秦家老頭子的脾氣,指不定站在太和門前罵個十天半個月的,父皇為了息事寧人,總得讓老韓吃罪受罰。
本來他跟老韓就沒有商量妥當,如今來個雪上加霜的,賀不渝恨不得将這小子狠狠揍一頓。
“不帶動手的。”齊治瞧出了賀不渝的心思,“難不成讓我瞧見了你在外頭胡作非為,你便要殺人滅口?”
“非請勿入!姓齊的,上學教的君子德行你都學哪兒去了?還敢去父皇面前告小狀!小馬屁精!”賀不渝恨恨地警告齊治,“你要敢往外亂說一句,教別人知道了,咱們就絕交吧!”
“做甚這般惱羞成怒?我不過就是站門口掃了一眼,你那屋裏亂得呀……”齊治的尾音都拉長了,小眼神輕輕瞥着賀不渝,“衣裳亂扔一地,簡直比狗窩還不如……”
“當真?”賀不渝聞言,忽然古怪地收斂了兇狠神色。
“什麽當真?”齊治沒聽明白,但并不妨礙他損賀不渝幾句,“堂堂南唐太子,半點兒禮儀尊榮都沒有,簡直跟街頭乞丐沒兩樣。當初內務府不是給撥了十幾個宮人?偏偏你不樂意有人伺候,這下好了,連個收拾屋子的都沒有,這樣下去啊,回京後陛下肯定得給你安排選妃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賀不渝聽齊治的話音,倒是松了一口氣。
想來對方是個潔癖成性的人,光站門口沒進去,只當他生活不整潔,沒發現點兒別的東西來。
他心下松了心思,便沒注意防備,下意識看了一眼韓憫所在的屋子,裏面半點聲響都聽不見,也不知是什麽情形。
這一眼倒叫齊治瞧了個正着,他撞了一下賀不渝的肩膀,眼神挑了挑,“往那屋裏看什麽?”
“哪有?”賀不渝皺眉。
“還不承認?”齊治嘿嘿笑道,“從小到大,我這雙眼,可謂是火眼金睛。你不在自個兒屋裏待着,卻守在一個小破屋門口,莫不是做了什麽虧心事?”
“沒有!”賀不渝否認得堅決,連嗓門都提高了。
可越堅決,越顯得心虛。
齊治更來勁兒了,“讓我猜猜看……”
“別猜了,你猜什麽都不對。”賀不渝煩躁地扯着齊治的胳膊往外走,“你從诏南府趕過來,一來又整頓了我的兵,怎麽着,齊帥有命令?”
“你別扯我啊,扯得我胳膊疼,我會走。”齊治到底沒有賀不渝這小子力氣大,被連帶着踉跄了好幾步。
賀不渝松了手,冷冷道:“就你這身板,該去羽林衛讓林大人多練練。”
“可別,我耐不住那些。”齊治整理了一下衣領,說起正事來,“齊帥叫我過來,的确是有命令的,之前受了南疆的降書,本是要班師回朝,但昨日收到京中密令,恐怕你得在诏南關多待些時日了。”
“什麽意思?”
“京中出事了。”齊治看過左右,壓低聲音道,“陛下遇刺……”
“什麽?”賀不渝一下急了起來,被齊治伸手按住,安慰道:“不怎麽要緊,不然也不會讓你留守南疆,可見陛下和影衛大人都是有數的。”
賀不渝點點頭,他也明白,若父皇真出了事,恐怕京中的命令就是急召他這個儲君回宮,哪還會讓他駐守诏南關?
齊治繼續道:“阿溪和秦二也過來了,現下還在路上。玄衣司查到,日前北齊派了些人,同南疆各部有接觸。”
賀不渝立時明白過來,“齊帥的意思是,他們很可能反撲。”
齊治輕笑一聲,拍了拍賀不渝的肩膀,“希望他們沒那麽蠢,畢竟咱們太子殿下只打了三天仗,怕是沒過瘾。”
賀不渝聳了下肩膀,将齊治的手甩開,“誰要你碰的?”
“氣還沒過?”齊治無奈地笑了笑,“不就是誤會你去了花街柳巷?再說,那日也不是我特意跟陛下嚼舌根的,是陛下同我下棋時,問你有無中意的人,我就随口一說……”
“那你造謠我看上了留仙樓的病西施?”賀不渝狠狠瞪了一眼齊治,“那娘們說話都喘氣,我怕一只手把她骨頭都捏碎,會看上她?你瞎眼了嗎?……”
“不喜歡就不喜歡吧,都是誤會,我錯了還不行麽?”齊治讨好地笑着,又朝身後的屋子挑了挑眉,“那這個,是英雄救美人,還是柔情銷鐵骨啊?”
賀不渝愣了下,意識到齊治在說什麽,當即嗔道:“少扯淡!”
“啧啧,看來是了。”齊治瞧着賀不渝的臉色,稀奇地發現對方竟然慢慢臉紅了,驚得差點兒讓口水嗆住。
“不是吧,阿渝,你當真動心了?”齊治頓時心生好奇,徑直就要往回走,“那我倒要看看,那美人究竟是何等顏色,迷得你這般神魂颠倒,回頭也與陛下分說分說,省得他老人家老是惦記我們家淺淺,天知道淺淺才幾歲。”
賀不渝一聽急了,連忙将人扯住,“齊治!”
齊治沒料到賀不渝這反應,先是愣了愣,随即笑道:“做甚?”
賀不渝被齊治直盯着,臉皮愈發燙了些,視線躲閃着,讪讪道:“我才接了番人小皇帝的求和降書,哪來的時間琢磨其他的?你莫要胡亂猜測。”
越說越心虛,便連看都不敢看齊治一眼,下意識餘光往韓憫屋子那邊瞥去。
殊不知全被人看在了眼裏,只見齊治似笑非笑,“我不猜測,那你告訴我,那屋裏有人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