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籠中窺夢(08)
籠中窺夢(08)
秦殊觀感覺有個影子在走廊上徘徊,可不管他怎麽努力也無法看清。那個影子十分狡猾,每一句話都仿佛帶有催眠效力的咒語。
“你為什麽到這裏來?”
秦殊觀走出房間,暴露在外的皮膚很快變得冰涼。一種異樣的恐慌情緒如有實質地蔓延開來,在天花板、牆壁和地面上發出結冰的聲音。
他跟着若隐若現的人影走下樓梯,發現這一層不再是收容所的構造。風格華麗陰暗的走廊裏,孤獨凄迷的燭火散發出一弧暗紅色的光,牆壁複古詭豔的花紋在火光中露出一小段曲線,其餘部分全都藏在厚重的黑暗裏。
他和他追逐的影子一路向前,四周寂靜得仿佛整座城堡裏只有他們兩人。
直到走廊盡頭,秦殊觀才停下腳步。人影消失不見了,仿佛從不曾出現過。
我在做夢嗎——
秦殊觀帶着一絲恍惚,想讓自己從夢境中醒來。這時有人在他身後輕笑了一聲。
“你在找我嗎?”
秦殊觀迅速轉身,看到了一張豔麗詭異的半面具。從那副散發妖氛的面具邊緣下方,露出了一張唇形飽滿清晰的嘴唇,微微上翹的嘴角形成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白天從食草動物身上攫取的恐懼,午夜回魂般找了過來。
秦殊觀伸手抓向那副面具,想要撕開這不正常的幻覺,然而他發現自己動不了。
借着微弱的燭光,秦殊觀發現牆上的花紋其實是一條條纖細的絲線。它們從牆壁蔓延出來,爬到了他身上,緊緊勒住他脖頸,纏住他的手腕和腳踝,鑽進他的皮膚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
他冷透的皮膚上竄過一道道驚懼的電流,根植于體內的噩夢通過骨骼和肌肉蘇醒,陰暗殘酷的記憶在蘇醒中掙紮。
“你在找我嗎?”
面前的人影再度問道。
秦殊觀往那副面具看去,看到了一雙黑暗的眼睛。
“你不需要尋找,我一直在這裏。”一只手從奢華繁複的花邊袖子裏伸出來,撫上了秦殊觀冰涼的臉頰,“我可以穿過你看不見縫隙;我可以貼近你的後背,近得你能用後頸的皮膚感到我的呼吸;我可以聽見你瞳孔擴張時眼內肌肉的收縮,聽見你喉結滾動時發出的吞咽聲。”
那只手戴着黑色手套,柔軟的皮質不會帶來任何傷害。它掠過秦殊觀顫抖的睫毛,滑過他的臉頰,按住了他戰栗的喉結。
“你究竟想在這裏,找到什麽?”
秦殊觀閉了閉眼睛,強迫自己掙斷絲線的操控,盡快從夢裏醒來。他不斷用力的手腕內側浮起青色的筋絡,後腳脖上蒼白的筋腱也凜然飛翔似的展開,手臂和背部隆起的肌肉線條透出煽惑的張力。
男人察覺了他的意圖,不屑地扼住了他的咽喉。所有絲線随之收緊,深深勒進他的皮膚。他聽到自己內體傳來分崩離析的裂響,他的骨骼顫抖着脫臼了。
絲線繼續收緊,将他的皮膚割裂,血從裂痕裏溢出。男人用手指擦過他的血滴,靠近他冷汗涔涔的臉,将血液抹在他蒼白的嘴唇上。
手套柔軟細膩的皮質讓他産生了錯覺,以為那是一個纏綿的吻。
“這是我的城堡。這裏的一切都屬于我,包括你。”
絲線切開了秦殊觀的肌肉,強迫他張開四肢,把脆弱的部位暴露在不安的空氣裏。男人的語氣仿佛高高在上的君主,支配的力量随着他魅惑的嗓音令人喪失神智。
“這就是你要找的。被操控的快感,被玩弄的愉悅,被捕食的興奮。”
男人捏住秦殊觀神情恍惚的臉,咬住了他染血的嘴唇。在秦殊觀辨別出這次是真正的吻的那一刻,劇痛随着男人的手刺入了他的腹腔。
溫熱的血液像午夜的玫瑰,在那只手的掌心妖冶綻放。
秦殊觀赫然睜大眼眸,周圍的景象如同被驚動的湖水,劇烈浮漾起來。他猛然清醒,發現自己不在床上。
他真的離開了房間,只穿着睡褲,光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
矗立在他面前的,是安鶴笙牢房的大門。
秦殊觀下意識摸了下手腕,想确認令他難以忍受的束縛是不是真的消失了。他揉着骨節,感到夢裏的一切是那麽真實,每一部分脫臼的痛苦依然彌留在他的骨骼縫隙裏。
他忽然想起什麽,緩緩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秦所長,你一大早在這裏幹什麽?”魏鈞從後面走過來,看到秦殊觀宛如一個朝聖者,一動不動地面對着安鶴笙的牢門,身上除了睡褲什麽都沒有。
秦殊觀把手指從嘴唇上挪開,語氣平淡地說:“早起散步。”
他和往常一樣,臉上缺乏活人的情緒,只有那雙憂郁的眼睛因為眉毛壓得較低顯得更加深沉。
魏鈞打量着秦殊觀令人豔羨的身材,揶揄笑道:“我還以為,你昨晚和傀儡師同床共枕了,正準備趁天剛亮溜回去。”
秦殊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一臉無辜地說:“開個玩笑。”
“準備一下,”秦殊觀經過魏鈞時說,“警方派來的探員在中午之前抵達。”
“沒問題。”魏鈞注視着秦殊觀走遠的背影,忽然改變了去吃早飯的計劃,徑直去了監控室,讓人把昨晚十點到現在的監控錄像調出來。
他盯着屏幕,直到秦殊觀出現在畫面中。他看到秦殊觀打開房門走了出來,幽魂一般輕盈地穿過走廊,一步步走下樓梯。
随後秦殊觀放慢腳步,像在回憶一條遺失的道路,一路穿過安全區,用他的磁卡刷開一道道門,來到了傀儡師的牢房門前。
之後他一直對着那扇門站着。監控器的角度只能拍到他的脊背,魏鈞無法想象他花了兩個小時注視那扇門期間,臉上究竟是什麽表情。
“別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魏鈞看完錄像,在離開時丢給看守一句警告。
臨近中午,秦殊觀接到電話,下樓走出了收容所大門。很快一輛車開了上來,車門打開的時候,他聞到一股濃烈的煙味兒。
一個年齡和他相仿的男人從車上下來,抓着滿是褶皺和煙灰的外套。
秦殊觀和男人握手,做了個簡單的自我介紹。
“我知道你,抓住傀儡師的傳奇探員。”男人掏出證件,笑容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徐莫微。”
秦殊觀疏離客氣地說:“辛苦了,我先帶你去吃飯吧。”
徐莫微眯起眼睛,仰頭看向面前這座極具壓迫感的建築物:“比起吃飯,我更想立刻去見他。”
秦殊觀看着徐莫微臉上興奮的表情,不自覺皺了下眉:“他就關在這裏,晚一點他也不會逃走。”
“但我已經迫不及待了。”徐莫微看向秦殊觀,“他可是無數人朝思暮想的‘夢中情人’。”
傀儡師是各界想要采訪研究的對象,有人想給他做報道,有人想為他出書,很多精神分析領域的精英人士想和他建立聯系,和他探讨專業問題。
秦殊觀明白徐莫微的意思,可對他的說法感到有些不舒服。
“這邊請。”秦殊觀沒再反對,帶着徐莫微前往安鶴笙的牢房。
看守打開牢門後,徐莫微有些詫異:“就這樣?”
秦殊觀看着自己誇張的傑作,輕描淡寫道:“我說過會為他提供一些特殊條件,換取他的合作。”
“我不是指這間辦公室。”徐莫微說,“這裏沒有更多安全措施嗎,比如建一道安防玻璃牆?”
“就算你把刀塞進他手裏,他也不會将刀刃捅進你的咽喉。”秦殊觀率先走了進去,“用手殺人不符合他的審美。”
徐莫微跟在後面說:“聽起來你對他相當了解。”
“他當然了解我。否則我就不會成為他的囚犯了。”安鶴笙從卧室走了出來,彬彬有禮地向徐莫微微笑致意。
徐莫微盯着安鶴笙看了一會,才緩緩開口說:“正式開始之前,有些例行公事的程序。我要宣讀你的權力,還得讓你在一些保證書上簽字。”
安鶴笙朝沙發的方向做了個“請”的手勢:“希望我的簽名還不算生疏。”
徐莫微笑了,好像和他對話很愉快。
“那我就開始了。”徐莫微把文件丢在茶幾上,煞有介事地念起了乏味的法律條款。
從進門到現在,秦殊觀一言未發,棱角分明的臉上有種緊繃的壓抑感,一絲沒藏好的倦怠從眼角淡淡的紅痕中洩露出來。
“昨晚沒睡好?”安鶴笙壓低聲音,用一種隐秘的語氣說,“我不會真的擾人清夢了吧?”
秦殊觀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安鶴笙的嘴唇上。
花了一上午清理掉的夢的殘留物,在這一刻死灰複燃。秦殊觀腦海中浮現出那副面具下露出的嘴唇,以及混合着血腥氣息的死亡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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