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賜我白雲袍
賜我白雲袍
那天天色如水洗,正适合遠游。清晨時分,黑雲童子按師父的吩咐叫我起床,給我挽了個日月雙抓髻,就是将頭發分為兩邊,左右各绾一個小圓髻。我是小孩子,既不帶巾也不束冠,黑雲童子便用兩條藍色細帶将發髻系好。
按平日我只是簡單束了頭發,套上布衣短打後,就光着腳丫子四處一通亂跑。等到晚上師父喊我去沐浴的時候,發現我身上的衣服早已經髒得不成樣子了。
四五歲的孩子,本來就是瘋玩的年齡。
師父也不罵我,最多就是倒提着我的腳丫,把我丢進鏡湖裏連同衣服一起洗幹淨。
此時要去玉虛宮見師祖,再穿短打和光腳丫就不大禮貌了。黑雲給我換上了水合色道袍和麻履,師父說這兩樣東西是玉虛宮門人必備之物。碧游床可以不要,道袍和麻履是非穿不可的。
梳洗穿戴妥當,黑雲給我端來醬菜清粥。我匆匆吃完,想趕緊讓師父瞧一瞧。師父對我的裝扮很是滿意,朝我的臉上掐了一把,就走開去叫白雲黑雲随我們去玉虛宮。又吩咐其他童子守好洞府,記得澆花澆菜雲雲,然後拉着我出門。
師父低頭拍拍我的腦袋:“我們要借土遁去玉虛宮,你且閉上眼,師父說睜眼的時候,你再睜開。”
我雖不知道土遁是什麽法術,但還是乖乖點頭照做。師父讓我靠在他的身邊,我只聽到他念了幾句咒語,我們便輕飄飄地飛了起來,耳畔有風聲飒飒。
過了須臾,師父輕拍我的肩膀:“我們到了,睜眼吧。”
行過麒麟崖,只見宮殿巍峨,碧瓦雕檐,處處璀璨奪目,紫氣隐隐,天空祥雲缭繞,時有白鶴青鸾鼓翅飛過。
“師父,這……這裏就是玉虛宮嗎?”我看得有些移不開眼。
師父朝我微笑:“是啊。”
“玉鼎師弟,你比我早到了!”半空中飛來駕鶴的道長,他白面長須,身穿水合服,頭戴一字巾,笑着朝我們打招呼。
師父拱手打了個稽首,口稱:“黃龍師兄。”
是住在二仙山的黃龍真人。師父跟我提過幾次,說在師兄弟中,黃龍真人跟他最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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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龍真人離了白鶴,朝我們走過來。白鶴見主人走開,也就自顧自跑開,找同伴玩去了。黃龍真人看到我,問:“師弟,這是你新收的弟子?模樣挺伶俐的。”
我連忙下拜,“弟子絡石拜見師伯。”
黃龍真人朗聲大笑:“師弟你剛出昆侖山便收得佳徒,真是可喜可賀!”兩人又說笑了幾句,便聽到大殿中的玉磬金鐘齊響。聚在各處的同門紛紛向玉虛宮正殿走去。
師父拉着我的手,同黃龍真人一道進殿。
大殿裏已經聚了不少人,他們就像師父說的那樣,穿的不是水合服,就是火紅的八卦衣。反觀我的師父一身白袍青玉冠,加之少年俊美,站在衆多同門中更顯得卓爾不群。
雖然我師父修道已是千載有餘,但從外表看來他不過是剛加冠的年輕男子。這種情況造成的某一種後果就是,多年都我和我那位豐神俊朗的楊戬師弟長大成人,在漫長的修道生涯中都默契地保持着同一個想法:誰保持不了年輕的樣貌誰就去死!
和師父站在一起被誤認為師兄弟不算什麽,想象一下,要是某個人指着我或者楊戬問我師父說:這是你師父啊,那這種情形就太可怕了!
不過話說回頭,師父你這樣穿真的沒有問題嗎?
師祖還沒來,我站在師父旁邊左顧右盼。看到今天有幾位師伯也帶了他的弟子來,其中有幾個看來跟我差不多大,但也只是看起來而已。身處道門之中,首先要牢記的就是千萬不要以一個人的外表去判斷他的一切,尤其是年齡。
哪怕是白雲童子或黑雲童子這樣的小道童也有幾百年的道行,何況是其他道法更為精深的同門。
比如說我有個叫做太乙真人的師伯,他的門下有個叫靈珠子的弟子,從外表看不過是七八歲的小孩子,長也十分玉雪可愛惹人疼。可靈珠子他也有近七百年的修為,而且品性特別頑劣,最愛作弄別人,性子又烈,誰要是說了半句乾元山的壞話,那就是一頓好揍。
師父說他沒出師的那段時間,幾乎天天都能聽到太乙師伯滿世界給他擦屁股的消息,不是把誰家的應門童子打了,就是放火燒了誰家的座騎的尾巴,總之沒有消停的時候。
我覺得很奇怪,像他們這樣修行都有幾百年了,難道不會長大嗎?身體沒有長大也就罷了,難道心智也沒有變化?我想很多事情我終究想不明白。
又是一陣玉磬金鐘響,只見數對仙童手執香爐羽扇等物,魚貫走上殿來。中間有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寬袍大袖,徐步上殿,入北面的麒麟金案坐好。
衆門人皆俯身下拜,口稱:“老師萬壽!”随後左右分列坐好。
元始天尊手撫長須環視一圈,随後将目光定在我師父身上,“辛夷,這是你的徒兒?”
我訝然,原來師父的名字叫做辛夷?難道是當年師祖看到了辛夷花,才給我師父取名辛夷的?我們闡教取名兒可真有規律!
師父領我上前,“回老師,此乃絡石。”我向師祖行過大禮,然後師祖又讓我給各位師伯行禮。一通亂拜之後,我覺得頭有點暈。
師祖微笑着看我,目光亮若夏夜裏的星辰。他像是想到什麽,遂掐指算了一番,指着我對我師父說:“此童恐有偏才。”
這是什麽意思,我聽不大懂。
随後師祖讓童子拿一件衣袍來給我當見面禮,說叫什麽日月雲袍,用的是昆侖山一種蜘蛛的蛛絲織成的,穿上後能刀槍不入,水火不侵。
這是不是說我永遠都練不成師父的神功和劍法,只能依靠仙袍法寶來保護自己?
那時的我已經懂得了長者賜不可辭的道理。于是我又向師祖拜了一次,謝他賜我寶衣。盡管用眼睛粗略把雲袍同我的小身板比對一下,就知道這件日月雲袍至少要等我十七八歲才能穿上。
而且,誰也不能保證我會不會跟靈珠子一樣,永遠都長不大。
師伯們見師祖給了我見面禮,也紛紛拿出些小東西送我。說實話,我寧願他們送給我的是糖而不是其它。
雲中子師伯拿小瓷碟裝了幾枚紅杏送我,說吃了之後能身康體健,長生不老。我恭敬地接了過來,謝謝你,雲中子師伯,師父早就告訴過我,你的紅杏吃了不僅能身康體健長生不老,而且還能瞬間變身為“超人”,出門回頭率吓死率飛漲至百分之三百。
而太乙師伯不知從哪裏掏出個撥浪鼓來,說此物能驅邪滅鬼,最适合我這種招鬼邪的小孩子使用。我也恭敬地接過來,多謝太乙師伯,其實玉泉山上沒有鬼怪,而且我堂堂男子漢什麽時候害怕過妖魔鬼怪了!
最可氣的是清虛道德真君師伯,他居然微笑着在衆目睽睽之下拿出一大包尿布遞給我師父,氣得我心中怒火暗中燒。說!你是怎麽知道我會尿床的?
相比之下,師祖你的禮物簡直貼心到爆棚啊!
後來師父告訴我,玉虛宮門人對首徒頗為看重,因為首徒将來是要接掌師父衣缽的。所以每個門人,尤其是師祖的入室弟子,他們收的第一個徒弟都要帶去玉虛宮讓師祖看看。師祖覺得滿意,就會賜一件寶物給他,以視對他的肯定和重視。
接掌師父衣缽?聽起來好遙遠,那應該是幾萬年後的事情吧?幾萬年有多久?
我不知道。
超出我所能理解的時間長度,我實在無法想象。
不要指望一個五六歲的孩子能聽懂什麽黃庭筵。什麽九宮六壬、陰陽天道,在我聽來統統都是催眠的咒語。半個時辰不到,我已弓着身子,頭似小雞啄米,迷迷糊糊入夢鄉去了。朦胧中好像有誰把我拉到身邊,用衣袖籠着我,他的身上有幽淡的芷草香氣,很是好聞。
并非只有我一個人睡着,晚間聽師父說清虛道德真君師伯的一個徒兒也睡着了,而且還睡得很不安分。清虛道德真君稍微沒留意,他睡着睡着竟從師伯旁邊蹭到太乙師伯身邊,做惡夢時手腳亂動,一腳踢中了靈珠子。要不是太乙師伯攔着,靈珠子當場就發飙了。
第二天師祖便吩咐我們幾個年幼的弟子不用上黃庭筵來聽課,讓道行天尊的徒兒韋護帶着我們這群小孩上松林裏玩。
我們這頭恭恭敬敬地給師祖磕了頭,轉身就像出圈的羊群般撒腿跑開了。
玉虛宮的陽光明媚燦爛,松林間有許多白鶴栖息于此,或曲頸理羽毛,或引喉啼清音。有幾個好動的師兄弟跑進林子深處追趕白鶴,我看到靈珠子也在其中,也就不想和他們一起玩耍。
師父告誡過我幾次,在我沒有能力保護自己之前,要盡量離靈珠子遠些。按理說男子漢大丈夫應當無所畏懼,但是話又說回頭了,在危險源旁邊謹慎行事也不失大丈夫所為。
我同其他三個師兄弟圍在韋護師兄旁邊,聽他講一些闡教的舊事。韋護師兄是道行天尊師伯的徒兒,那時的他已是一副少年模樣,清清瘦瘦的,一襲藍袍的寬袖被他捋起,用繩索攀到肩上,露出粗壯有力的上臂。他懶懶地叼着草杆,說到興起時神采飛揚,就如同玉虛宮燦爛的陽光一樣。
那時玉虛宮的第三代弟子并沒有後來封神的時候那樣多,橫豎加起來也不過十幾二十個,而且大多是年齡小道法低微的小孩子。韋護師兄在我們之中年齡最長,性情随和,俨然是一副大哥哥的模樣。
他說我們玉虛宮收徒很嚴格,衆多門人中除白鶴童子以外,其餘的弟子基本是凡人出身,而且全部是男子。而師叔祖通天教主門下就完全不一樣了,不僅有女弟子,還有得道的玄龜獅子大象,甚至連石頭都有。
說到這裏他不免唏噓了一下。我們這幾個小孩子都能理解,像師叔祖門下這般熱鬧的地方該多好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