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賜我鐵如意
賜我鐵如意
此後的每一日我們都在松林裏度過。師父們在大殿裏聽師祖談玄妙,而我們這些小輩在松樹林裏玩耍。鬥草鬥蟋蟀捉迷藏,日日玩得昏天地暗。
有一天,我們中有幾個人依然興致勃勃地去追趕白鶴。這些天來我跟韋護師兄混得最熟絡,所以我依然留在韋護師兄身邊看他用草杆編成各種小動物。
這時松林裏傳來一個孩子響亮的歡呼聲。韋護師兄和我尋聲望去,只見一個不足四尺的藍衣小童興奮地往松林深處跑去,像發現了什麽寶貝似的。
“哦,是琉璃繁縷呀。”韋護師兄微笑地看着那個孩子。
“琉璃……繁縷?”我不由重複了一遍。這是什麽怪名字啊!
韋護師兄看到我疑惑的樣子,便向我解釋說:“琉璃繁縷是清虛道德真君師叔的徒兒。你今年六歲吧,琉璃繁縷比你還小一歲,師叔可是把他當寶貝一樣疼。”
我聽了之後卻興致黯然,原來是那個送尿布師伯的徒兒。不用說,這名字也是看到琉璃繁縷這種植物之後才取的吧?而且這不該是一個女孩子的名字嗎?
在我正為這個和我年齡相仿的孩子的名字嘆氣時,從松樹林的深處突然傳來一陣激烈的争吵聲,像是兩個人在争奪什麽東西。很快地争吵上升為打鬥,我隐隐聽到其中有靈珠子的聲音。
樹林裏的師兄弟紛紛大叫着跑了出來,韋護師兄見狀況不妙,早已一躍而起掠了進去。原本站在我身旁的幾個師兄弟已經吓得跑開了,遠遠躲在山石後面。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要不要跟他們一塊跑。
“絡石!”
韋護師兄朝我大喊一聲,“快去叫太乙真人和清虛道德真君過來!”他喊得着急,連稱呼都忘了。
隔着幾重松樹的枝幹,我隐約看見靈珠子被捆住,而地上有個藍衣小童倒着血泊中,動也不動。韋護師兄站在旁邊,臉色變得十分蒼白。我被他這個模樣吓到,拔腿就向開講黃庭筵的宮殿跑去,路上跑得太匆忙還跌了幾次。
有關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後來我還是從師父那裏聽到的,師父說:
琉璃繁縷在松樹林中衆多白羽黑翅的仙鶴裏,發現一只遍體金光的仙鶴。正欣喜若狂的時候,靈珠子也注意到了這只金鶴。靈珠子很喜歡,非要琉璃繁縷走人,把仙鶴留下。他自然是不答應,說了靈珠子幾句,兩人一句話不合,争吵瞬間變成打鬥。琉璃繁縷就這樣死在靈珠子的金磚之下,年僅五歲,他魂飛魄散,連頭顱都變成了肉漿。就算師伯法力再高,也救不回他。
“師父,死是什麽意思?”我當時只有六歲,還無法理解這個陌生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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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撫上我的頭頂,聲音低沉悠遠:“就是,再也見不到面了。”
我垂頭想了想,似懂非懂。我也很久沒有見到爹娘和兄弟姐妹們了,這樣的話,可不可以說他們死了,或者說我死了?
“那靈珠子呢?”聽說殺人可是要償命的!
師父露出一絲苦笑:“我的清虛道德師兄只有琉璃繁縷這個徒兒,而太乙師兄也只有靈珠子一個徒兒。”
“然後呢?”師父你說的話我聽清楚了,可是我不理解!
“然後啊,你會有一段時間見不到靈珠子,但終有一天,他會回來。”
是說靈珠子被關禁閉嗎?我怎麽感覺我還是有點聽不懂!
經過此事後,清虛道德真君師伯再也無力做任何事情,一聲不吭地就回了洞府。師祖見此,也散了黃庭筵,讓我們各自回去。
師父手持一柄鐵如意,命我跪在他的跟前。那時我們剛剛回到玉泉山,師父就跑進存放法寶的山洞裏拿出這件東西。
“絡石,你是為師的第一個徒兒。這柄鐵如意原本想等你大一些再給你,但是為師改變主意了,今日為師便将它賜給你。”
師父神情嚴肅凝重,我不敢也就多問些什麽。雙手接過鐵如意,高舉過頭頂,俯身拜謝師父。
鐵如意長約兩尺,頭雲形,柄微曲,尾端系有白色絲縧。可打可敲可賞玩,可祭起砸敵人天靈蓋,也可變大至小舟狀,充當座騎須臾間周游天地。真乃修道打怪必備之物也!
——以上這些這些是我後來的親身體會。
“你可知道我為何提早将鐵如意送給你?”師父目光溫和瞧着我。
我連連點頭,喉嚨頓時有些梗塞。我知道你是害怕我變成第二個琉璃繁縷,才把鐵如意給我防身的,對嗎?
放心吧,師父,我這條小命硬得很!
我也會很努力很努力地長大,直到能保護自己,直到能保護你為止。
師父微微一笑,如春風拂面,“師父不求你能修煉得多厲害,只盼望你能早點長大,早點能保護自己。師父對你的期望也就是這樣了,不算太過分吧?”
此話一出,我只覺心中無限內傷,更加想哭。
師父你為什麽要加上最後一句啊?
你就這樣給我打上無用的标簽嗎?我才六歲就被人說了三次無用,男子漢的自尊心碎了一地無人收……
轉眼冬去春來,春去冬又來。
自從師父發現我不是學九轉玄功和他自創的無己劍法的那塊材料以後,他便讓我專攻鑄劍和煉器這兩門。他說我的資質已經低人一等了,法寶武器可不能再比別人遜色。又說求人不如求己,讓我多下點功夫練多一些出來,即便造不出絕世的寶貝來,靠數量也能把敵人砸個頭昏腦脹。
師父煉器的功夫不算出色,但鑄劍卻是一流的。那時他已經鑄出了一把通體渾黑,戾氣大盛的神兵,取名“斬仙”。真不曉得哪個倒黴的神仙惹着他了,居然取個這麽暴力的名字。
鑄成那日,師父站在玉泉山的山頂,橫舉斬仙劍于身前,含笑凝視着這把他親手鑄造的寶劍,任由戾氣如猛獸般在山上橫沖直撞,引得空中雲雷翻湧,天幕沉沉将傾。等他收起斬仙劍,長袖在空中輕輕一拂,烏雲雷電便迅速散去,天色也恢複了湛藍。
我躲在安全的地方仰望着師父,微風鼓起了他寬大的衣袖,他的神情中頗有狂傲之色,不類于平常的散漫随意。
那一個完全陌生的師父。
同師父在一起已有數年時間,有時候我還是會搞不清楚師父是個怎樣的人,非道非仙,似神又似人。簡而言之,就是怪人一個。
我想我這個單純的娃在他的熏陶下,早晚也會變成怪人的。比如說,我除了學習鑄劍煉器之外,師父還讓我學另一樣東西——烹饪。對于教我學什麽東西,師父總有一套說辭。就拿讓我學烹饪這件事來說,他的理由是童子燒的飯菜不好吃,而師祖也斷言過我有當廚師的才能;難得我有如此天賦絕不能浪費,玉泉山掌廚之位舍我其誰?
記得當年師祖說的是我有偏才而不是有掌廚之才吧?
在師父面前,我的反駁向來是無力的。所以很快我就真的成了玉泉山的夥夫,師父還振振有詞地表示:“絡石你的廚藝進步很快,不過別掉以輕心,需戒驕戒躁才能持續進步,不要辜負師父的期望。”
別辜負你的胃才對吧,師父?
幾年來玉泉山鮮有客人來此,偶爾黃龍真人師伯會駕着他的白鶴來拜訪師父,不過是閑扯幾句近來同門間發生的事情。師父也很少下山,不是在侍弄花草,就是在鑽研他那套自創的無己劍法。剩下的時間基本都是在教導并指使我,有時說練這個寶物缺樣東西,讓我用土遁去趟雲中子師伯的洞府或者其它什麽地方找找看;有時說凡間某地出了道什麽名菜,讓我立馬飛奔着去學回來做給他嘗嘗鮮。
至于怎麽找怎麽學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了。有時千裏迢迢跑過去,卻發現師父所說的名菜是葷的,只好悻悻而回。也許你不知道,雖然我師父特立獨行慣了,但吃的方面依然遵守玉虛宮的戒律,吃素不吃葷。
想當年許多蔬菜還未傳入我國,四大菜系還沒有形成,在這種材料嚴重不足且技術有限的情況下,我還得變着花樣完成師父“一個月內不可重複菜色”的艱巨任務。
有時候……好吧,我經常在想,師父您純粹是在逗着我玩吧?
玉泉山的生活不可能一成不變。盡管修道之人遠離塵世,不過問人間朝代更疊,但經不住九天之上,欲念未斷,貪念未絕,凡心不死。
這年深秋,師父突然離開玉泉山,一去便是數月。臨行前他面色凝重,我問他發生了什麽他也不答,只吩咐我在他沒有回來之前千萬不要下山。
我隐隐覺得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情,但師父不說,我又能怎麽辦?還好有白雲童子他們陪着我,每日練練功,再到煉器爐鑄劍池去看看。
一天又過一天,師父為什麽還不回來?
在我苦苦等待師父回來的時候,哪裏知道此時九霄之上已是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