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往事莫回首
往事莫回首
我躺在師父的床榻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師父？”我試着喚一聲。
師父把被子朝我這邊拉了拉，“怎麽了，還是睡不着？”
“楊戬師弟他……”是不是他家裏出了什麽變故？
師父輕拍着我的背，沒有回答。迷迷糊糊中我漸漸睡去，做了一個奇異的夢。
夢中我似乎來到一個小方國，城頭大旗高挑一個“昜”字。我浮在半空，望見方國首領和他的夫人坐在自家庭院的梨花樹下賞花飲酒。首領高大俊朗，端坐如山；夫人清雅明豔，淺笑如脈脈一水中芙蕖。
花樹枝頭似堆雪，有三個孩子在落英缤紛中嬉戲打鬧，我瞧着其中一個好像是楊戬。此情此景其樂融融，俨然是一副天倫繞膝的佳畫。
不遠處有刀鞘撞在長靴上零丁作響，劃破梨花飄散的甜香。身着戎裝的大漢不等通報急匆匆闖進，說商王已調動上萬兵馬準備攻打昜國。
首領強定神色，安慰妻兒幾句，轉身同戎裝大漢離開。
昜國中的兵馬集合起來也不過一兩千，首領愁眉不展，每日同麾下将士們研究如何守住城池，似乎沒有什麽好對策。
若戰敗，舉國将淪為商王的奴隸，永無翻身之日。但若要他投降，卻是萬萬不能。
商王的大軍壓境之日，首領同他的大兒子率領國中子弟開城迎戰商軍。城外厮殺之聲不斷，首領夫人按劍登上城樓，遙看昜國的将士在商軍如潮水般的攻擊下接連倒下。
她的神情越來越悲憤凝重，按着佩劍的手上骨節泛白。一箭似流星，首領只顧橫刀殺敵，一時不察中了暗箭，翻身落馬，幾柄長槍霍然刺下，他勉強架劍相迎。
夫人不再猶豫，自城樓上沖天而起，手中寶劍發出耀眼奪目的白虹，掃向商軍的前鋒隊伍，所到之處血肉之軀皆成灰燼。
不等她發出第二招，空中重重的雲層瀉下幾縷清光，數十位仙人神将顯出神跡在半空中，朗聲宣布她的罪狀：
“罪仙瑤姬，身為玉帝之妹，私通凡人，生下孽子；位列上界金仙，擅自插手人間戰事，塗炭生靈；其罪在不赦，帝命削其仙骨除其仙籍，壓于桃山之下，直到桃山化為滄海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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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使顯然是有備而來，揮手便将瑤姬收入法寶之中，随後踏雲施施然而去，不屑再多看凡間紛争一眼。
一瞬間昜方國天翻地覆。
目睹首領夫人被天宮降罪的方國士兵軍心大散，在商國大軍的攻擊下潰不成軍。首領和他的大兒子被包圍在敵軍之中，渾身浴血也誓不投降。他們手中的長槍一次次挑落敵人于馬上，一次次深深紮入敵人的胸腔。
不自由，毋寧死。
戰馬被刺死便落地步戰，盔甲被刺穿也咬牙挺住，他們的全身沾滿了自己同敵人的鮮血，在這個人間的修羅場中，他們看來猶如嗜血的神邸。
但神邸也有寂滅的時候。
最終他們獨力難支，被敵軍割下首級吊在昜方國的城樓之上。昜方國軍隊全軍覆沒，昜方國亡，舉國淪為奴隸，押往朝歌。
夢做到這裏我便醒了，回想夢中最後一幕，似乎是在城破之時，看到混亂中有兩個孩子偷偷溜出城，藏身于城外密林之中。
後面的事情，不外乎是師父下山将他們兄妹撿了回來。
吃過早飯後，師父親自送楊婵去女娲宮拜師。原本我以為這種場面下，這兄妹兩人應該抱頭痛哭，沒想到分別之時兩人都挺安靜的。
楊戬略略囑咐了妹妹天涼要多加衣服之類的話，便垂手不語。楊婵聽完哥哥說的話，紅着眼睛同我師父走了。
這種情況，作為兄長的應該要懂事些吧，畢竟長兄如父。不過話說回頭，如今我也是楊戬的師兄了，長兄如父嘛？呃……
撓頭，壓力好大。
楊戬從妹妹走後就一言不發站在原地，我擔心他憋壞了晚上又躲被子裏哭，便上前和他打招呼，拉他四處認一認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些玉泉山的舊事。
“後山那邊是煉器爐和鑄劍池，那裏能自己鑄造出法寶和兵器來。不過法力如何就全憑自己的本事了。”
“這是師父送給我的鐵如意，瞧着是不是很奇怪？師父以後也會送你兵器的，不知師弟你喜歡什麽？長刀寶劍，還是奇門兵器？”
“師父有一柄斬仙劍，很厲害的。師父的無己劍法也很好，可惜我資質不高，只學了些皮毛。”
“這兩只梅花鹿是師父當年從昆侖山帶來的，來的時候還套着鹿車，後來師父覺得車留着沒用，咔嚓一聲劈了個幹幹淨淨。”
“前方竹林裏有頭愛吃竹子的白熊，滾來滾去修煉了兩百多年，如今也會說人話。師父說它再修煉個七八百年就能變成人形了。”
我說了這麽多，口都幹了。師弟你就算不想說話，“吱”一聲也好啊！
“師兄？”
“時候不早，我該去準備午飯了。師弟你喜歡吃什麽？昨天童子們剛采了新鮮的蕈子，我再去水邊摘點雍菜好了。”
“師兄？”
“啊……”我心中有繁花盛放，師弟你還是會跟我說話的！
“那個，”楊戬的小臉有點發紅，“我有點內急……”
我說兄弟，這種事情有什麽好害羞的？我給他指了茅房的方向，正想着你都來一天了，居然還不知道茅房在哪裏，那你昨晚是怎麽解決的？
楊戬原地不動，“師兄，有沒有幹淨的褲子。”
“啊？”我看看他，再看看他下面，再看回他，又看他下面，直到把他看得小臉漲了個櫻桃紅。
楊戬病了，一早上在茅房裏拉得小腿發軟。我在外頭急得團團轉，上山好幾年我都沒病過，更別提學啥醫術。師父不知道啥時候能回來，我一急問童子，童子同是醫癡。
“師弟，你曉得自己為什麽拉得這麽厲害嗎？”我站在茅房外面，捏着鼻子問。
“要是我……知道，就不會……拉了。”茅廁裏楊戬回答得很辛苦。
我想了想，一咬牙一跺腳，“白雲，黑雲，你們照顧好我師弟，我去找師伯，馬上回來！”然後跳上鐵如意，飛奔向乾元山金光洞，連拉帶扯地把太乙師伯拽回洞府。
回到玉泉山時，師父也已經回來，正抱着楊戬師弟不知所措，一見到太乙師伯後臉色平緩許多。太乙師伯俯身給楊戬診脈，大奇：“我說師弟，你這個新收的徒兒居然是個半仙之身，怕是仙人之後吧？不過體內仙氣太盛，凡人的軀殼受不住，也就生病了。”
師父點頭：“我剛剛給他吃了粒金丹。想當年絡石久病不愈，一粒金丹下去便也全好了。可為何楊戬吃下去，卻不見起色？”
太乙師伯見楊戬長得可愛，正笑吟吟地掐他的手摸他的腳，聽到師父說的話後，搖頭嘆道：“那是自然，楊戬不同于絡石，此等小小的金丹或許對他沒有什麽作用。不如我渡些法力給他，以壓住他的自身的法力，讓他調養幾日，今後你再慢慢教他些養氣護元的法術。”
不等師父回答，太乙師伯的大手已經覆上楊戬頭頂，一道緋色的光芒罩在楊戬身上，楊戬眨眨眼，阖目在師父的懷中安睡。
師父颔首笑道：“有勞師兄了。這孩子在凡間時本無此症，想必是他的母親以法力壓制了他的仙氣，以免他遭自身仙力反噬。如今他母親不在了，體內仙力失去壓制反彈回來，才有今日之事。”
太乙師伯撚須微笑：“師弟所言甚是。依我看，你這徒兒五行屬金，為兄這裏有一件火雲袍，正合……”
“師伯。”我忍不住出聲打斷他，指着嘴唇發白的楊戬，“師弟好像暈過去了。”
太乙師伯低頭一看，這才發現楊戬臉色蒼白如紙，忙去摸他的脈，大驚：“不好，他體內的仙氣竟縱橫交錯，在經脈間橫沖直撞！”
師父臉色大變，一着急，劈手抓住太乙師伯的衣領：“為何會這樣？”
太乙師伯掙紮開，垂頭想了片刻，一拍着腦門作恍然大悟狀：“我明白了。我一心只顧着用法力去壓制，卻忘記了我是火命，而他是金命，火克金……”太乙師伯覺得自己幫了倒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有再接着往下說。
看來師父跟師伯都是不會照顧小孩的，虧我還眼巴巴地跑去把他請來。
所幸楊戬并沒有什麽大礙，師父又給他吃了粒仙丹，休息了一下也就好了。太乙師伯見楊戬沒事，心頭大石放了下來，又覺得今天在師弟和我這個後輩面前丢了老臉，便讪讪告辭離去。
師父親自送太乙師伯出門，兩人在山門前又說了幾句，我離得遠沒聽清，只聽得遠遠飄來一句：“小徒楊戬今日勞煩師兄照顧了，以後也請師兄多多照拂才是。”
“多多”兩字好像特別加了重音，但願是我聽錯了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