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命數誰最差
命數誰最差
本門的法寶大概可分為幾種。最常見的，要數我的鐵如意、哪吒的金磚。什麽時候瞧誰不順眼，抄起武器就砸誰。被砸到的通常非死即傷，真真是修仙問道，居家旅行的不二法寶。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而這個例外我身邊就占了兩個。師父和師弟借着九轉元功這門道法，這些磚啊印啊砸到他們身上，基本跟羽毛落到他們身上沒什麽區別。
還有一種類似于乾坤袋，碰到這種法寶時，要想全身而退只能仰賴一下逃跑的能耐。師伯的遁龍樁就屬于這一種。
哪吒很不幸，或者說他很傻。眼瞅着文殊廣法天尊祭起了遁龍樁，這家夥居然傻站在哪裏，随後就被遁龍樁定住。
直到這時他才反應過來，掙紮着破口大罵：“好你個老道，使的是什麽妖法？快些放了我，否則我要你好看！”
師伯笑道：“不急不急。看你這麽大火氣，讓貧道來給你降降火。”喚一旁的金吒取副最粗最重的扁拐來，“給我狠狠地打！”
金吒擡眼看着師伯，嘴巴微微動了動，似乎有些遲疑。或許是因為眼前這個小東西畢竟是自己的弟弟。雖說以前他們從來沒有見過，但弟弟總歸是弟弟。
“金吒！”文殊師伯冷眼瞪着他，“還不動手？”
金吒只好咬着牙上前，舉起扁拐狠狠地打下去，把哪吒打得三昧真火七竅齊噴。
楊戬垂下頭，似乎不忍再看下去，嘆道：“師伯就是用這種方法來教育哪吒的？”
黃龍師伯眨眨眼：“有什麽問題？小孩子不聽話的時候就需要揍一頓，一味的溺愛是會毀掉他的。”
楊戬辯駁道：“懲罰的方式可以有許多種，可為什麽偏偏選了骨肉相殘這一種？你沒看到金吒的表情有多難受嗎？”
黃龍師伯沒有回答，我想他大概是回答不上來了。
鏡中金吒一連打了百多下，師伯才叫停。由始至終哪吒沒哼過一聲，只是咬着牙惡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人。
師伯大袖一拂回洞府去。金吒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折身回去端了一碗水出來，遞到哪吒唇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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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正在氣頭上，将頭偏過一邊，撅着嘴巴道：“不用你來假惺惺！”
金吒又動了動嘴巴，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這時，翠松蒼柏間，有人寬袍舒展，衣袂迎風，施施然走來。哪吒一見，當即轉怒為喜，伸着脖子直喊：“師父！師父！”
太乙師伯卻不理他，徑自進了雲霄洞。哪吒看得師父的背影，神情有些茫然。金吒尾随而去，不一會又再出來，道：“哪吒，你師父叫你進去。”
哪吒卻把嘴巴撅得朝天高，“我整個人都被你定在這裏，你還拿話來消遣我？”
金吒無奈地笑，柔聲道：“你把眼閉了。”
哪吒依言閉眼，金吒作法收起遁龍樁。哪吒揉揉手腳，哼了一聲，沖金吒拉着一張黑臉，大搖大擺地進了雲霄洞。
金吒摸着腦袋，咧着嘴傻呼呼地笑着。
洞中兩位師伯相談甚歡，哪吒看得傻了眼。我知道依哪吒的想法，洞中的場景應該是這樣的：太乙師伯和這‘老道’相看兩厭，從冷嘲熱諷慢慢升級到劍拔弩張，而後師父大展神威，将‘老道’打得落花流水，跪地求饒；乾元山太乙真人再一次消滅了黑暗勢力，為徒弟伸張了正義和公道，太乙真人萬歲！
可是哪吒，我還是很想再說你一句，你咋投個胎就把師伯忘記了呢？
只見太乙師伯微笑道：“徒兒過來，給你師伯磕頭。”
哪吒驚訝得張着嘴巴，半天都沒反應過來。太乙師伯又催了他幾聲，哪吒這才俯身下拜。
文殊師伯似乎很高興，笑道：“乖，快些起來吧。想要什麽東西，師伯我算是還欠你一份見面禮呢？”
哪吒癟嘴：“多謝師伯，徒兒已讨了一頓好打，就權且是師伯賜給我的見面禮吧！”
文殊師伯哈哈大笑，道：“你這孩子，還在記恨我。這樣吧，我這裏有一對銀鈴铛，你看叮叮當當的是不是很可愛？師伯把這個送給你，別的小孩子我可是只送一個的。”
看到這裏，黃龍師伯回頭問我們：“這種女娃娃的東西你們兩個也收過？”
我點點頭，而楊戬苦笑道：“我還不止收過一次。有一次我去五龍山，文殊師伯以為之前沒有見過我，又送了我一個。”
師父放下手裏的橘子，說道：“這有什麽。當年我剛上昆侖山的時候，他送了我一打。”
我和師弟又對視一眼，垂頭不語。原來銀鈴铛是師伯送禮的不二選擇，真是人神共厭的萬能禮品，今天我又見識到了。
鏡中太乙師伯喚過哪吒他爹李靖，和文殊師伯兩個人不溫不火地勸了幾句，便把他們父子一先一後都放出洞府。
果不其然，哪吒一出山門，便駕起風火輪又追李靖去了。
這一次擋在他前面的，居然是燃燈道人。
聽師父講，燃燈道人是昆侖山的長老，德高望重，很受門人弟子的尊重。進闡教這麽些年，我也只見過他兩三次，沒什麽特別的印象。說他道骨仙風吧，昆侖山哪個人不是道骨仙風的；說他道法精深，昆侖山道法精深的也有很多。
所以小時候我總以為，黃龍師伯才是鶴立雞群的那一個。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的我真是天真單純得可以！
哪吒和燃燈道人再一次毫無意外地相看兩厭，原因是燃燈道人在李靖身上做了手腳，然後故意叫他們父子倆開打。因為這個緣故，哪吒落了下風。他性子急躁，當下反身刺向燃燈道人。
長老是這麽容易被你刺到的嗎？
燃燈道人施法架開他的火尖槍，随後掏出一座鐵塔來，往空中一丢，将哪吒罩在裏頭。
一天之內連續被長輩困兩次，哪吒你也算是闡教第一人了！
只見寶塔中烈火熊熊，哪吒被燒得不斷求饒。燃燈道人問他認不認自家老爹，哪吒只好說認；又讓他給李靖叩頭，哪吒也只好一一照做。
怕以後哪吒殺心又起，燃燈道人幹脆把鐵塔都送給李靖。
黃龍師伯微微笑道：“很好，終于皆大歡喜了！”
我忍不住反問他：“師伯，你真的覺得這樣就皆大歡喜了嗎？”
他道：“雖說不算十全十美，但最少哪吒以後都會對李靖心懷敬畏之心了，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楊戬道：“他只畏不敬，而且畏懼的是鐵塔，而不是李靖。恐怕從今之後李靖天天都要端着鐵塔過日子了，無論吃飯還是睡覺都不能放下。”
我點點頭：“就算是如廁的時候也得拿着鐵塔進去，要是不小心掉進茅坑裏還得馬上跳下去撿起來。”
黃龍師伯的眉毛顫了顫，“沒這麽可怕吧？”
師父啃着李子，道：“當然，哪吒可是恩怨分明，有仇必報的。如果你對他好，他會以十倍來報恩；但如果你負了他，他必以十倍奉還之。”
想不到師父還挺了解哪吒的。像哪吒同李靖這樣的關系，依我看既不能和好，還不如早點斷絕往來的好，免得兩人一輩子都互相折磨下去，傷人傷己。親情親情，重的不是親緣，而且彼此間的感情。如果連感情都沒有了，那剩下唯一的血緣關系也沒有什麽意義。
我想如果哪吒是師父的弟子，這天的事情一定不會用這種鬧劇般的情景收場。更或者，連當年琉璃繁縷的事情都不會發生。因為比起太乙師伯對哪吒的溺愛，我師父這種把人丢進池塘裏的懲罰方式其實靠譜多了。
只可惜，“如果當初”這種事情毫無意義。
聽說自從愛徒暴斃之後，清虛道德真君師伯很長一段時間都閉門不出，任誰勸說都沒有用。後來麽，清虛師伯竟遇見一個長得很像琉璃繁縷的孩子，他大喜過望，直接把那個孩子抱回洞府，連跟孩子的爹娘打聲招呼都沒有。
說什麽清修道德，斬斷紅塵的世外高人，其實還不是一樣會痛苦，會悲傷，會害怕失去。只要是“人”，這些感情就不會消失。
蜉蝣鏡裏，李靖已經領着哪吒回家去了。師父走到鏡前，看了幾個師伯的洞府，都沒看到什麽有趣的事情。他托着下巴想了想，問道：“師兄，那個誰誰誰是不是已經下山了？”
黃龍師伯道：“嗯。已經下山了。”
“那你知不知道他去哪了？”
“師父應該有吩咐他去找姬昌吧，估計他已經去西岐了。”
“姬昌這時候還在羑裏，他去西岐能找到姬昌才怪！”
師伯攤手：“那我就不清楚了。”
師父又接着問道：“對了，他叫什麽來着？姜什麽？”
師伯咦了一聲，驚訝地反問：“不是叫呂什麽嗎？”
“呂子尚？”
“呂子望吧？”
“名字無所謂。對了，你記不記得當年他為什麽會上昆侖山的？”
師伯大笑：“當然記得，說是他被妻子休了，從此看破萬丈紅塵。師父見他說得頗為動容，才把他留在山上當個童子的。”
師父也跟着笑：“聽說他資質泛泛，最終也沒能得道。”
“是啊，都七十幾歲了，師父還讓他下山去開疆拓土，實在有些難為他。”
“就是，七十幾歲還算是小娃娃。你看絡石來玉泉山都快兩百年了，我都覺得他離出師還差得很遠。”
“可問題是他現在看起來比咱們師父還要老。”
“發蒼蒼，皮皺皺，齒牙搖落？”
“應該是這樣。”
我和楊戬最終選擇默默退下，留師父和師伯兩個人繼續在那裏八卦下去。
話說我們真的要叫一個比我們還小卻看起來像我們爺爺的人做師叔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