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絡石行醫記(番外篇)

絡石行醫記(番外篇)

深色直裰,同色方巾,竹竿挑着一面“妙手回春”的旗幡,我扮作游方老郎中的模樣,也學那些悲天憫人的神仙們一樣,下界了解了解凡間疾苦。

山色青青,芳草鮮美,我悠然走在青石小路上,心神暢快至極。

直到一位不長眼的仁兄刷地從山上竄下來,幾乎撞到了我。我不快,十分不快,忖着要不要和顏悅色地責備一下這位仁兄,說你閃了我的老腰。仁兄從地上爬起來,拱手連連向我道歉。

“無妨,無妨。”我撚須笑,看在你如此知禮的份上,老朽我就不說什麽了。我舉步欲走,仁兄卻把我拉住。

“老先生可是郎中?”他一臉焦慮地問我。

我朝手上的幡看了一眼,心道我這不是寫得清清楚楚嗎?又想着或許這位仁兄不識字也說不定,伸手撚着颌下長須,道:“然也。”

“可會治……治些疑難雜症?”他拽我衣袖的力道又重了一分,看來他是真着急,估計這病也不是容易治的。

想不到我下凡不到片刻,便能救得凡人一命,看來是不枉此行啊!我學游方郎中的樣子從袖子裏掏出另一個鈴來,叮叮搖了幾下,道:“尋常病症治得,疑難雜症也治得。”

“如此便有勞老先生了。”仁兄大喜,拽着我的手便往山上奔。幾個起落過後,仁兄的速度慢了些,氣息不是很穩。看得出他雖有練過輕功,但功夫并不深厚,這樣我也就明白他是怎會從山上滾下來了。

“尚未請教閣下大名。”我問。

仁兄回頭,看我的神色變得有些肅然起敬。我想他大概看我施施然跟在他的後面,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認定我是世外高人吧,還算他有點眼力。“在下馬蓼,尚未、尚未請教老先生的名號……失禮了。”他全身勁力都施在足上,此時開口說話有些艱難。

我撚須一笑,道:“老朽姓石,單名一個楠字。”

“石老先生,在下、在下失禮了。”馬蓼足下一頓,竟撲到老樹旁大口喘着粗氣。看來他已氣力用盡,方才我不該引他說話的,我有些後悔了。

“病人在何處?”我問他。

馬蓼伸手往山上指,“在……山洞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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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擡眼望去,林木重疊藤蘿掩映之下,半山處确實有一個山洞。“走吧。”我挽起他的手臂,只見林木次第後退,我同他輕飄飄落在山洞之前。

這不算顯露神跡,想當年我還是垂髫小童的時候,也能使得此等縱地之術。不過落在凡人眼中,想必我這位“世外高人”的高明之處又會多幾分吧?

山洞的入口被一塊巨石堵住,洞外有個藍衣少女蹲在地上抱肩啜泣,聽到我們來,也只是擡頭略看了一眼。我橫看豎看,怎麽看這位姑娘都不像生病的樣子,最多就是心情有點抑郁,需要繞山跑幾圈發洩一下。

馬蓼稍微平定一下氣息,便掙紮着走到巨石旁邊,看他這架勢是要把這塊巨石挪開。我覺得奇了怪了,究竟是得了什麽重病的人才需要被安放在山洞裏,還要再用巨石堵住洞口讓他與世隔絕?

是重度瘟疫患者?天花傳染源?血族?還是半獸人?

馬蓼氣力尚未恢複,搬不動洞口的巨石,他便朝我看了一眼。好吧,看在病人的份上,賣弄神通就賣弄神通吧。

我示意馬蓼走開,看了下手中架幡的竹竿。不錯,竹竿頭還挺尖的,應該順手。我向前一掄,竹竿像串丸子一樣刺入石中,我就這樣舉着竹竿輕松把巨石移到旁邊。

我這番動作讓馬蓼看得目瞪口呆,連蹲在旁邊的少女也不哭了,擡起紅紅的眼睛吃驚地看着我。我微微笑,捋捋山羊胡,有些得意,這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

一陣奇怪的聲音從山洞中傳了出來,聽着像是男人的,不過聽起來讓人有些脊背發涼。我凝神往裏面看去,只見洞中光線昏暗,一個年輕的男人衣衫不整地跌坐在地上,側目避開突然變強的光線。

藍衣少女要沖進去,卻被馬蓼攔住。年輕的男人聽到聲音,揚聲笑得很是銷魂。他起身慢慢走出來,原本披挂在身上的中衣破得跟碎布似的,他這麽一動,那塊破布幹脆掉了下去。

“翠雀,別看!”馬蓼一把撈過藍衣少女,将她護在身後。

我記得如今凡間的民風不如商周時那樣純樸開放,此時的凡人也不學魏晉風流吃什麽五石散,而果奔是很丢人的,是有傷風化的,是有悖禮數的。

所以這位小兄弟要麽是沒吃藥,要麽就是吃錯藥了。

恰好我離他最近,他便朝我沖了過來。瞧他這架勢,應該是吃錯了某些不大妥當的藥,如今藥力發作,恐怕意識不大清楚,混混沌沌的,容易做錯事。

待他近前,我即刻擒住他的雙手,直接扣到背後,暫時制住了他。他一邊掙紮,一邊發出怪叫,雙眼滿布紅絲,頸根突起,顯然是神志不清了。

馬蓼撲通一聲跪下:“老先生,這是我師弟青葙。我們乃是青峰派門下,此次奉師命下山,那曾想到遇上仇家算計,青葙中了江湖中最厲害的調和散,才變成如今這副模樣。求老先生救他一命。”

“是毒藥?你先起來。”我将他扶了起來,看了看他身後的翠雀丫頭,挺好的姑娘,就是有點缺心眼,明曉得他吃錯藥了,狀态不對,還一個勁要沖過去,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我只好對她說:“想要救他并不難,不過還請翠雀姑娘回避一下。”

翠雀連連搖頭,顯然是不願意,道:“難道老先生調和散其毒無比,中了這種毒的人,唯有……”她倒也是說不下去了。

“調和之毒,唯有調和一途,”馬蓼接着說,“老先生或許不知道,這調和散乃是從西域傳來,中毒的人如果沒能在三天之內解毒,便将無藥可救,毒發時将全身發黑,七竅流血而死。”

“如此的話,馬兄弟找老朽來做什麽?”

馬蓼和翠雀四目相視,一時無言以對。

我接着往下說,也不管翠雀這丫頭害不害臊了:“依老朽看來,這位小兄弟未必無藥可醫。既是需要調和,我看他面色燥紅,虛火上浮,不如服一劑大黃湯下去,調和調和體內寒熱二氣,又可将虛火卸去,如此這般,未必不能痊愈。”

“大黃湯?那豈不是瀉藥?”翠雀大吃一驚。

“然也,此法出其不意,自當可行。”

“這樣不妥!”馬蓼也跟着表示反對,“調和散性烈,師弟已是神志不清,從昨夜便沒有吃過東西,此時再服大黃下去,體內寒熱對沖,師弟即便好了,也會落得一個元氣大傷的下場。……若果真無計可施,不如讓我……”

我問:“你想做什麽?”

“殺了師弟,免得他再痛苦下去!”馬蓼扣着青葙的手,不讓他亂動,低聲安慰着他,“師弟,不要害怕,很快便好了。”

青葙似乎覺察到危險,更加按捺不住,不住亂蹭。

我忍無可忍,狠狠敲下兩個爆栗,大聲罵道:“你師弟只是中了毒,也非無法可解,何必行此極端?算了,老朽看你也是關心則亂。”

做人真是麻煩,這個不可,那個不行,麻煩死了。我還是趕緊打道回府,當我的不問紅塵的逍遙仙好了。

馬蓼和青葙被我敲得抱住腦袋哀嚎,我拎着青葙的後頸扔到一旁,撇頭看向馬蓼,板着臉說:“我看他太沖脈缭亂,腹中有火,你們既然不肯讓老朽用大黃,我也只好另尋他法了。”

“他法是指?”

“水能克火,老朽去尋些寒冰,和天落水讓你師弟服下,自可藥到病除……毒除。”

“怎、怎麽可以……寒冰也是寒物,我師弟自昨夜起便沒有用膳,寒冰落入腹中,脾胃如何消受得了?”

“原來寒冰也不可,那老朽只能使出最後一個殺手锏了!”我潛息探下此地周邊的地形,東去半裏之外便有水潭,很好,青葙又被我提了起來。

“老先生你這是……”馬蓼吃驚地問。

不等他說完,我已經把青葙扔了出去,須臾過後從遠處傳來一陣落水聲。

我含笑朝眼前兩個還沒有反應過來的人說:“往東半裏處,便可找到你師弟。”懶得多作解釋,我徑自駕風來到水潭邊。

潭中有人驚慌失措地撲騰着,我一把将他拎到岸邊。青葙不住地往外咳出水來,不過氣息已經平穩了許多。

“多謝……老先生……相救。”青葙伏在地上向我道謝,看來神志也清醒了不少。

“不過是萍水相逢。”我化出幾根金針,在他沖脈的幾處大穴紮了下去。“你體內餘毒已經清了,以後行事多加小心。”

他的師兄師姐正趕過來,他們會照顧他。這裏不用我再多事了。

何況這裏我一刻也不想呆下去。

長靴踏着地面,幾十個人說話震天響。我仰頭灌了一口酒,翻身坐好,楊戬正好推開門進來。

“師弟,你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大排場的,帶着這麽多人出門?這次又抓到什麽?”

“幾頭怪物而已,”楊戬走過來伸手戳戳我面前幾個酒罐,發覺是空的之後便皺眉頭,“我說師兄,你不是下凡往紅塵中打滾去了嗎,怎麽跑我的灌江廟來讨酒喝了?”

“不要跟我提什麽凡塵,我再也不想去了。”

楊戬提着一罐酒在我旁邊躺下,“原因?”

我能說我覺得紅塵世界太危險了嗎?我狠狠地咬牙,對他說:“沒有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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