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轉瞬俱成空
轉瞬俱成空
楊戬默不作聲退下,領了師父的命令去運糧。我知道他此刻心中必有一肚子的怒火和不甘,但是他又能如何。燃燈道人明擺着是用投石問路這招去破陣,好讓後面破陣的師伯有所防備,能護得自身周全。封神大戰才剛剛開始,燃燈又怎麽會讓十二金仙在這樣的陣法面前損失了戰鬥力?
師父當衆責罵他,也是擔心他觸怒了燃燈和其他師伯,會有什麽閃失。
楊戬走後,蘆篷裏的氣氛更為尴尬。燃燈便借口說破風吼陣需要借定風珠,命姜子牙暫挂起免戰牌。城下的聞太師見此,揚聲罵了一陣後,只好悻悻收兵回營。
燃燈環視着我們,随後問誰願意去借定風珠。
沒有人理他。
姜子牙只好出來救場,說九鼎鐵叉山離這裏并不遠,可以讓西岐的将領代為走一遭。那些将領本來就在氣我們闡教門人搶了他們的風頭,見姜丞相有任務布置下來,一個個都很積極,争着要跑九鼎鐵叉山這一趟。
最後姜子牙遣了一文一武兩位大臣去九鼎鐵叉山找度厄真人,借那個什麽鳥定風珠。
夜晚漸漸到來,西岐城內外的軍營都亮起星星點點的燈火。
城外十絕陣方破了兩陣,而我昆侖已一連損失了兩位門人,大家心情都不是很好,早早便散去了。
這注定是一個誰都無法入眠的夜晚。
我提着幾壺素酒上了屋頂,算準了我那個自稱認床的師父也該竄出來四處溜達了。姜子牙以為他的師兄們全都是坐着蒲團入定的,沒想到他的玉鼎師兄依然保持了凡人睡覺的好習慣。蘆篷裏一張軟榻都沒有,不知師父發現之後是什麽表情。
我的屋子恰好臨近西岐的城牆,站在屋頂上能遠遠看到駐紮城外的商軍大營。黑暗中它就像一頭桀骜不馴的巨獸一樣伏在那裏,無聲無息,卻叫你時時刻刻都在防備它,害怕它什麽時候會跳出來将你撕碎。
房頂那頭傳來一聲細微的聲響,随後有人輕踩在瓦片上,向我走了過來。
我擡頭看了一眼,故意磨牙道:“師父,你大晚上穿一身白想吓死誰?”
我這話純屬沒話找話說,誰都知道我們玉泉山師徒三個天天都是白玉素冠到處飄。昨天黃天化剛鄙視過我們師徒幾個,說我們标新立異,漠視闡教門風,出門一定會摔個大馬趴雲雲。我想這家夥大概還在為上次穿錦衣玉服之後,就往鬼門關上走一遭的這件事賭氣吧?
Advertisement
但是他又怎會知道我們洞府裏只有小孩子穿的小號水合色道袍,而我和楊戬在師父的高壓下,一百多年來全身從裏到外的衣服全是白色,甚至連被褥也是清一色的素白。每次想起此事,不禁悲從中來。
師父拎起一壺酒,在我身邊躺下,“這酒沒什麽滋味。”
我說:“西岐城裏的好糧食都充了軍糧,哪能剩下好的來釀酒喝?”
“也是。”師父呷了一口酒,望着夜空不再說話。
天邊一月危危孤懸,無星無雲也無風。我們師徒二人就這樣一人一壺酒對飲,良久誰都沒有出聲。
“你就沒有什麽想問的?”師父終于忍不住打破沉默。
我望着他在月色中微微發亮的眼睛,“我問了,師父會給我解答嗎?”
“那要看你問什麽?有些事情,我未必都知道。”
“如果連你都不知道,那一定是些很無趣的事。”我學師父的樣子也仰面躺下,問道:“師父,你告訴我,我們為什麽會在這裏?”
“嗯?”
“我們一向不過問凡間諸事,既不是他們信仰的神明,也不是朝歌西岐哪一邊的臣子,為什麽現在我們會傾全教而出?”
師父微微笑道:“這些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們了嗎?玉帝欲令我昆侖上下向他俯首稱臣,你師祖他們為了保全昆侖才簽押了封神榜。”
我搖頭道:“玉帝根基未穩,三界仍有不少正神不聽他號令。我昆侖有三千門人弟子,豈會懼他,向他低頭?”
“那依你說又是怎麽回事?”
我望着天空,想起那年楓楊樹影下那人溫和淺笑,終于把心裏的多年來的疑問托出:“師父,師伯他們為什麽排斥通天師叔祖?”
“此話從何說起?”
“小時候你告訴我說,假如在路上遇到師叔祖要躲着他走。那是因為只要是被他看上的人,無論是誰的弟子還是靈獸,他都會想方設法地把他收入門下。但幾位師伯跟他們的弟子講的卻不是這樣。他們說師叔祖行事狠辣,不擇手段,座下弟子魚龍混雜,作風不正,有傷我昆侖山正氣。”
“有時候把一個人妖魔化,并不是真的有多讨厭他。”師父幽涼地笑,“其實通天師叔是個溫和的人,盡管他平日的為人處事确實有些荒唐,但他依然不失為至情至性之人,活得很純粹,也很簡單。”
“那為什麽……”
“因為能力太出衆的人必遭嫉妒和陷害。”
“……”
師父接着說了下去:“通天師叔是鴻鈞老祖的三個弟子中法術最高強的一個。他座下的弟子遍布五湖四海,道法精深出衆的比比皆是。我師父和師伯對他,多年來妒且恨。”
果然是這樣,什麽師祖保全昆侖、闡教弟子犯了殺劫全都是假,對付師叔祖的截教才是真。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不過如此,只是如此。
“那師父你呢?你為什麽會答應來到這裏?”
師父起身坐直,把手中的空壺向下一抛。酒壺被施了法咒,迅疾下墜到地,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響。“你認為我該站到城外那一邊去?”
我搖頭道:“至少這個時候不應該站在這裏,幫着師祖對付他。”
“如果我只是一個人,事情也就簡單多了。可偏偏,偏偏我還有你們兩個。”師父伸手拍拍我的腦袋,就像小時候一樣,“別人怎樣我不管,我所要做的只是護着你們兄弟兩個度過此戰。……你笑什麽,笑師父也會有向別人妥協的時候嗎?你師父我啊,一輩子自由散漫慣了,當初收你們兩個當徒弟也只是一時興起。但既然收了你們兩個,我就要負責到底。”
我望着師父的側臉,沒有說話。許多年師父把鐵如意放到我手上的時候,他就告訴我說要學會保護自己。時間一晃百多年過去,沒想到我依然是師父的負擔。
當徒弟當到這種程度,我也算是古往今來不世出了。怪不得師父要把我丢進廚房裏,還不是怕我這條小命一不小心咔嚓一聲就沒了。
師父推了我一下,“又在瞎想些什麽?”
“啊……沒。”我摸着後腦勺沖他傻笑。
師父嘆道:“其實比起你,我更擔心的是你師弟。”
“為什麽?楊戬的修為在師兄弟中可是出類拔萃的。”
“就因為這樣,我才更擔心他。”見我不甚明白,師父接着往下說,“你師弟天資很好,本是修仙練道不世出的奇才,假以時日他必能修成正果。但是洞悉人性,察人顏色這方面,他不如你,今日發生的事情便是例證。因為自身太過強大,反而以為憑借自己的力量就能扭轉乾坤。卻不知就算你能力再大,也不過是浮生中一芥子。楊戬這種性格,恐怕需要接受幾次磨難才會有所好轉。”
“師父,你是擔心今日之事會再次上演?”
師父颔首。
我說道:“我看不盡然。我們闡教弟子屢立戰功,西岐的舊将早已頗有微詞。礙于這些将領的面子,沒到必要的時候,姜子牙不會讓他出戰。至于燃燈長老還有師伯他們嘛,看在師父你的面子上,他們不會把楊戬怎麽樣。”
師父含笑拍着我的肩膀,“你師弟那裏,等他回來你去跟他說一說,也不用跟他說太多,讓他明白不要強出頭就好。至于在其他人面前更不要多說什麽,記住我可不想給你收屍。”
“放心,打架我或許不行,開溜的本事還是有的。”
三天之後,姜子牙派出去借定風珠的兩個家夥回到了西岐。
可惜這兩位是哭着回來的。問他們是不是定風珠沒借着,被度厄真人打出來了,他們說珠子很順利地借到了手,可是在半路上讓人給劫去了。
姜子牙氣得差點背過氣去,他當初找一文一武兩個人,就是想着這文官能說會道,能哄着度厄真人借出珠子來,而武官會使槍弄棒,就可以把定風珠平安地護送回來。誰知道這兩個家夥實在太沒用了!
武成王黃飛虎看不下去,騎着神牛就沖出軍營。還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黃飛虎就帶着定風珠回來。順便還把那兩個劫走定風珠的家夥帶了回來,說他們原是朝歌舊将,被帝辛迫害才流落到這裏,現在是來投誠的。
黃家那幾個孩子看到父親如此神武,興奮得雀躍三尺,高呼:“老爹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