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飄飄何所似（番外篇）
飄飄何所似（番外篇）
玉帝的谕旨已經頒下。
沒有封號，沒有官職，只有簡簡單單的三個字：二郎神。
這個名號還是在楊戬于蜀地治了水患，于海濱除了逆龍，于北荒斬了鳳妖，人間的帝王拜他為清源妙道真君，并立廟祭祀之後，天庭才似乎有意招攬他，又怕掉了天庭的身份，這才端足了架子，賜下這麽一個不鹹不淡的名字。
前來頒旨的是個初入天宮的小仙官，圓圓的眼，薄薄的唇，分明是個還沒長開的少年。他哪曾見過像楊戬這般的人物，竟能完美地将強勢和溫和揉入俊美無匹的容貌中。
小仙官來的時候，正趕上楊戬同通天教主弈棋。通天教主墨發未束，長發如墨色綢緞般披散在紅衣上，笑容恬淡，姿态閑散。
小仙官卻霎時想起天界一柄光華內蘊寒氣凜冽的上古神劍。
明明是兩位仙人，卻讓小仙官一看便生畏懼和敬仰之心。而這兩人的氣場合在一起，無疑在告訴他：此地危險，快走，莫回頭。
楊戬手執白子剛欲落下，眼角瞥見呆頭呆腦的小仙官竟傻傻地站在那裏，似乎連自己為何而來都忘記了。楊戬向來不屑于天庭的人為伍，如果今天來的是其他人，也許他會把人晾上幾天再叫過來。不過今天來的這個小仙官，看他傻傻的模樣，倒是跟師兄養的那頭白熊挺像的。
楊戬無意為難他，便問：“何事？講！”
等到小仙官回過神來，顫顫驚驚地展開淡黃色的谕旨，再顫抖地把谕旨念完時，楊戬只應了一句：“哦。”
語調平淡至極，臉上不見喜色更不見怒色，仿佛小仙官跟他說的是“我家今日孵出兩只小雞來”這樣的話。
小仙官不會明白，對楊戬來說，接受這樣一道谕旨跟接受山下老農送來的瓜果沒什麽區別。也許在他看來，老農的瓜果還要更珍貴幾分。
旁邊通天教主提醒了一句：“你應該給寫個回複。”
楊戬叫人拿來筆墨，提筆在谕旨上寫下“不聽調不聽宣”六個大字。
小仙官吓得魂飛天外。古往今來，無人敢在君王賜下的谕旨上留下筆墨，更別說留下還是如此張狂的話。
通天教主笑道：“看你，把仙官吓成這樣。”
小仙官維持着張大的嘴，驚訝得動也不動。
楊戬凝視他片刻，淺笑道：“仙官容我改一改。”
小仙官深切地懷疑他會把剛剛寫的那行字全數抹掉，然後在旁邊畫只雞仔，于是他抖着想把谕旨往袖子裏藏。
楊戬無視他微弱的反抗，輕輕一抽便從他懷裏拿走谕旨，提筆劃掉第一個“不”字，感慨道：“萬事還是不要做得太絕的好。”
他沒有把字塗黑，而是直接在那個字上面重重畫了一個交叉，好像是故意要讓別人知道他原先寫的是什麽。
小仙官在腦海裏想象出當這道谕旨送到玉帝面前時，玉帝抽搐着嘴角拔出佩劍把谕旨斬成碎片，然後一頭撞死在禦座上的畫面。
小仙官戰戰兢兢地收起谕旨回到了天庭。見到玉帝後，玉帝沒有如他所想那樣大發雷霆，只是板起一張臉，揮手讓他下去。
沒過多久，小仙官便請願到灌江口附近當一名小小的山神，玉帝遂了他的意。
當小仙官懷揣着滿心對二郎神的敬畏和向往落到凡間時，二郎神廟的同僚卻告訴他：“我家大人啊，他很少住在這裏。”
小仙官滿腔的熱忱當即被澆了個透心涼，不過沒多久他又重新燃起了鬥志。他堅信只要他等下去，早晚有一天他能夠再次見到楊戬，只要他等下去的話。
他就像飛蛾一樣，一心撲向唯一的光，粉身碎骨也不後悔。
楊戬确實很少住在灌江口。
有時他跟通天教主一起住在碧游宮，有時他們兩個人會到玉泉山住上一段時間。
而每次去玉泉山，通天教主總喜歡逗絡石養的碧竹，經常把它吓得抱着絡石的腳哭訴：“嗚嗚！我要離家出走！”
絡石似乎也很喜歡看它垂淚的樣子，經常抱起碧竹遞到通天面前，笑嘻嘻地說他願意把碧竹送給他們，祝他們百年好合永結同心巴拉巴拉~~~~
通天自然是心滿意足地接受，還說什麽楊戬是你最親愛的師弟，僅僅這份禮物怎能顯出你對楊戬的深情厚誼，你要送也得送個七八十只巴拉巴拉~~~~
每到這種時候，楊戬總是面無表情地把瑟瑟發抖的碧竹從通天懷裏提出來，然後把通天拖走，踢回碧游宮去，自己則回灌江口躲一下清淨。
“你就不覺得你很丢人嗎？”楊戬不止一次想問通天教主這個問題，但是他始終沒有問，因為他知道那個沒有臉皮的人不可能會覺悟。
而當他前腳踏進灌江口時，那個穿着紅衣的家夥十有八九已經站在他面前笑嘻嘻地看着他。
面對他，楊戬始終沒有辦法真的生氣。
因為根本就沒用。
有時楊戬也會想起他小時候的事情來。
他記得自己剛到玉泉山的時候，經常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拜錯了師父，只因為這個叫做玉鼎真人的年輕男人時常會做出一些很孩子氣的行為。
反而是年齡跟他相仿的師兄經常追着他師父跑：
“你不可以吃太多糖！”
“不可以挑食！”
“放開那條魚……”
楊戬平日的起居飲食也都是絡石在照顧，因此他不止一次地懷疑他師兄才是玉泉山真正的長輩，只不過他看起來比較小而已。
可楊戬并沒有發現，他的師兄始終是追随着他師父的腳步前進，連他自己也是如此。
小時候的遭遇漸漸磨去他身上的刺，隐忍決絕的性格也逐漸被溫厚內斂取代。他的師父玉鼎真人用玉泉山的靈山秀水，潛移默化地洗去了楊戬身上鋒芒畢露的地方。他從無法理解玉鼎真人散淡閑适笑看浮塵，到漸漸學會在繁花似錦中談笑風生。
他記得母親消失之前反複告誡他不要恨，因為那不能給他帶來什麽。然而楊戬并不認同，他并不具備他母親那種什麽都可以原諒的慈悲，他只是簡單地相信另外一個詞：來日方長。
人間的朝代不斷更疊，他的妹妹楊婵也從女娲宮出了師，領了個聖母的頭銜，得到西岳華山這個道場。
可沒過多久，楊戬卻從哮天犬那裏聽到楊婵私自嫁給一個凡人的消息。
楊戬幾乎什麽都沒想就往華山方向跑。通天見他如此沖動，便也跟着他同去。楊戬實在太過震驚，連自己的手緊緊被他握在手裏都沒有發現。
等到這四個人（嚴格來說是三個神仙一個人）見面時，這對兄妹幾乎是異口同聲地發問：“二哥/三妹，這是誰？”
楊戬問的是劉彥昌，而楊婵問的是通天教主。
通天不等楊戬回答，便拉着他的手上前，朝楊婵笑道：“我是你姐夫。”
可想而知某人聽到這話定是怒火中燒，于是兩人毫無疑慮地開打了。
據華山山神日後哭訴，當日華山地界至少震了十次，百鳥哀嚎，萬獸低吼，神怒人也怨。
劉彥昌撲向已然成了廢墟的聖母廟，淚流不止：“我那三進三出的大宅子，我那百年老茶盤啊~~就這樣沒了沒了~~”
楊婵給他順毛：“彥昌乖，不哭不哭哦~”
“你那是什麽二哥，一來就拆房子！”
“彥昌乖，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劉彥昌哪裏會明白，此時他那嬌美溫柔的娘子心裏想的是：“二哥，你們盡管接着打吧，就算把華山夷平了都沒有關系。等你打夠，你就沒力氣來罵我私自嫁人了！好姐夫，楊婵這輩子都會感激你的~~~~”
楊戬被玉帝封為二郎神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沒有去過天庭。第一次去還是他表姐龍吉不知從哪來聽到消息，跑來告訴他說月老的紅線宮裏有件東西絕對值得他去看。
楊戬疑惑地問：“莫非是什麽絕世神兵嗎？”
龍吉雙眼圓溜溜地轉，肯定地點頭：“沒錯，絕對是無與倫比，驚世駭俗。”
如果楊戬能多加注意一下，定能發現掩藏在龍吉一臉平靜背後的不可遏止的笑意。
紅線宮是月老居住的地方，凡間傳言月老會在一對有情人腳下系上紅繩，其實還不止這樣。月老還要在木牌上刻上世間所有人的名字，挂在紅線宮的牆上，并且在每對有情人的木牌之間牽上紅線。
楊戬一進紅線宮，便看到了龍吉所說的那件‘絕世神兵’，玄鐵鑄就，漆以紅漆，竟是一條同巨蟒般粗細的鐵鏈，挂在兩面牆之間，在無數細小的紅線中看起來尤其醒目。
楊戬很自然地去看鐵鏈兩邊的人名是什麽，于是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還有通天教主的。楊戬下意識地亮出了兩刃三尖刀。
月老是個胖胖的，很和藹的老人，他見到楊戬拿出兵器也不攔他，只懶懶地說：“砍不斷的，莫費力氣了。”
“誰、誰幹的？”
月老回答：“通天教主問我有什麽辦法可以将你們生生世世都捆在一起，老頭子我就幫他牽了這條紅鏈。唉，孽緣啊孽緣！”
楊戬忍不住想把刀架到月老的脖子上。
“楊戬你要向老頭子我動手嗎？老頭子我好害怕好害怕。”月老把刀拿開，“小娃娃你這麽生氣幹什麽？夫妻之間要互相體諒，難道你沒有感受到教主濃濃的愛意嗎？”
楊戬默念着：“要尊重老人家我什麽都沒聽到要尊重老人家我什麽都沒聽到。”忍着不向月老動手，命令他：“把那條東西拿下來！”
月老搖頭：“拿不下來的。除非你們兩個都死了，死了還不行，投胎後又是一對好佳偶，要魂飛魄散，灰飛煙滅才行。”
“如果只有一個人呢？”
“小夫妻之間不想這種問題！”
楊戬終于忍無可忍，惡狠狠地反問：“什麽夫妻？”
月老很誠懇地回答：“你是夫，那教主就是妻咯！”
月老本是無心之話，甚至還有點調侃的意思。但就是這句話，卻讓楊戬的腦海裏霎時間電光火石閃動。
“你是夫，那教主就是妻咯！”
他頓了，悟了，得道了。
楊戬的心情由陰轉晴，轉身飛回了碧游宮。
空中天女婆娑而舞，廣散仙花；天使展翼而起，吹響桃花色的號角。
完結啦~
鞠躬，飄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