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Period.07悪戦苦闘
Period.07悪戦苦闘
總感覺事态正朝着一個微妙得不可收拾的方向進展:砍人魔還沒擺平,又來一個平和島靜雄。岫野椋一度懷疑她今天該不會真的要交代在這裏了;她忽而又想起蒼川澤奈發來的郵件:“搞不好會被卷進糟糕的事情裏去。”
一語成谶說的也不過如此了。
“啧,好像又碰上麻煩事了。”看不清表情的高大男人嘴裏蹦出一聲慵懶的彈舌,一手扶着後頸扭了扭脖子,擡腿走來,黑白分明的裝束逐漸從陰影中顯露出來。
“不,作為大麻煩本身的平和島先生其實沒資格這麽說吧。”
“哈?你說什麽?”平和島靜雄眼角一陣狂抽,下意識捏緊了拳頭,骨節的輕響相當清晰,架勢拉開眼見着就要上來揍人,行至近前卻明顯一愣,然後立馬別過頭去。這一反常的表現讓岫野椋露出一絲錯愕,她終于回過神來,旋即伸出雙手攏住被刀剮開的襯衫前襟,故作鎮定地颔首:“抱歉,失禮了。”
平和島靜雄皺緊眉頭,一手迅速解開黑西馬甲的扣子,脫下馬甲遞了過去,簡單地命令道:“套上。”
岫野椋也不推脫,伸手接過,欠身道謝:“非常感謝,平和島先生。”
“平,平和島……靜雄……”
岫野椋剛把馬甲反穿到身上,雙手背在身後扣上衣扣。女人彷如肋骨折斷般痛苦的□□,以及夾雜其間難掩亢奮的低喃就飄進了耳朵。岫野椋做了一次深呼吸,目光下沉,極為冷靜地轉身,看向那邊在被自動販賣機迎頭砸中的情況下,仍以扭曲的姿态站起身的砍人魔,血紅的雙眼泛着悚人的光芒,刀尖直指平和島靜雄。
“靜雄啊——平和島靜雄也出現了!我的兄弟、我的姊妹、我的手足們……我們一直思慕着您啊!我們的愛……永無止境!”
“好像有哪裏出問題了,平和島先生。”岫野椋漫不經心地雙手一抄,并不理會砍人魔瘋狂的發言,反而主動向平和島靜雄搭話了。
“哈?”平和島靜雄偏了偏頭,等待下文。
“從剛剛開始,就覺得不對勁——這位女士的抗擊打能力,實在是超出我的認識範疇了,還是說——”岫野椋話音一滞,轉而幹脆地否認自己未出口的假設,“不,我不認為在您那樣的暴力打擊下普通人有毫發無傷提刀站起來的可能——對面這位女士,不是正常人吧。”
“我怎麽會知道。不過……之前也碰上過類似的事。”
“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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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被圍攻過。”
果然……
岫野椋在心中将在學園祭上從臨也那裏得到的消息,加上目前狀況進行粗略的推斷和整合,提出最直接的問題:“既然您有經驗——”
岫野椋和平和島靜雄同時閃身避開劈面而來的砍刀。
“要怎麽解決呢?”
“啊?什麽怎麽解決,直接幹掉就行了啊。”
“……您還真是幹脆。啊,那個……看起來不妙。”岫野椋眯了眯眼。
持刀女人現在的架勢是——袈裟斬。
“請與我相愛吧,強大的人們——我保證,那會是很幸福的事情!”
“是嗎?我不相信。”岫野椋立馬一個無情的戰術後仰。或許是由于她過于不講情面的态度和不合時宜的發言,砍人魔明顯怔忡了一下。
咣——驀地,大砍刀掉落在地,聲音刺耳。
“咦?母親……不許……對他們出手?”女人中蠱般喃喃自語,“既然是您的命令……是的,我明白了。”
她雙臂一展,右腿後撤微微彎曲,姿态怪異而風度翩翩地行了一個禮。
“真是太可惜了,母親希望今夜不要打攪二位;那麽,岫野小姐,平和島先生,下次再會。”
上一秒還是個暴戾失心瘋,下一秒又變成了禮儀周全的淑女模樣,砍人魔女性就這麽大搖大擺地轉身離開,而作為兇器的刀具還堂而皇之地躺在地上,絲毫要回收的意思。
“要追嗎?”岫野椋禮貌地征詢平和島靜雄的意見。
“最好不要。”
“那就按您的意思。”岫野椋從善如流。
一時間相對無言。
罷了,總算和平無恙——
騙自己。
時間是晚間八點左右。地點是池袋東口站背後的僻靜街道。人物是“池袋幹架傀儡”平和島靜雄以及下午剛拿槍指着幹架傀儡下半身威脅他的岫野椋。試問接下來會是如何的事件展開?
那種問題随便想想都知道的吧。
岫野椋這才醒過神來,冷汗直流。反正這筆賬早算晚算都是要算的——還是一次性解決掉比較好。
岫野椋承認自己下午在來良學園的做法實在過分,不過按當時的情況,不出手的話,不管是自己還是折原臨也,恐怕連遺言也沒機會交代了,但無論怎麽說,和平和島靜雄結下這麽大的梁子絕非她所願。
岫野椋深吸一口氣,自認做足了心理準備:“那個,平和島先生。”
“啊?”
“下午的事,真的非常對不起。”岫野椋鄭重地九十度鞠躬,“如果痛毆我一頓可以讓您原諒我的話,煩請現在就動手吧。”
岫野椋端出了一副立正挨打的态度,鎮定地注視着平和島靜雄。平和島靜雄不置可否,在短短的幾秒鐘時間內,他單純地欣賞那樣難得一見的眼神。
幹淨而磊落。
整個池袋,遍播着平和島靜雄的威名。走在街上,酒保服一出現,氛圍就會毫無道理地變得岌岌可危。除了弟弟、上司、密醫老相識外加那只礙眼的跳蚤外,沒人能以這樣與“畏懼”無關的眼神看着他。
岫野椋見靜雄不接茬,便又補充道:“當然您要是樂意手下留情,讓我在下個截稿日前就能下地走路的話,自當感激不盡。”
靜雄不由得失笑,他慢慢擡起手,食指與拇指并攏捏緊,停在了岫野椋額前:“你啊……”
“在?”岫野椋下意識縮了縮脖子,立馬又挺直。
“你和我差不多大吧,不要用那麽正式的敬語了,聽起來很不爽。”靜雄輕描淡寫地說道。
“……诶?”“另外,我不打女孩子,所以……”
嘣!一記爆栗,聲音清脆響亮,而岫野椋卻登時兩眼發黑一陣眩暈,趔趄着倒退了幾步,最後仍是重心不穩跌坐在地。岫野椋扶住前額用力搖了搖頭,眼前錯位的三重影才歸位,視野內的景象恢複正常。
“……喂喂,你沒事吧?”
“托您的福……尚在人世。”
這殺傷力……九命的貓都承不了他一頓打。岫野椋勉強從地上爬起來,磕磕巴巴地說:“那,那麽,我們,我們算是扯平了嗎,平和島先生……不,平和島君?”
“是啊。”靜雄随意應着,然後又追加道,“下次別随便把那種危險的東西拿出來——話說回來,你怎麽會有……”
“啊——那個只是玩具槍而已。”岫野椋很清楚靜雄在疑慮什麽,搶先解釋道,“那只是把玩具槍。”
“是嗎……?”平和島靜雄挑了挑眉,他邁開長腿上前一步,岫野椋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平和島靜雄又上前一步,岫野椋接連退了兩步。
啪。
她沒能繼續後退。平和島靜雄越過她的身側,抓住了她背在身後的胳膊。他的力道不是很重,但完全不容抵抗。
岫野椋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她慢慢地撇過視線去看,平和島靜雄緩緩地扣着她的手臂,把她手裏緊扣的東西拉到了眼前。
“你管這個叫玩具槍?”平和島靜雄的餘光從墨鏡的邊緣漏了過來,釘在了岫野椋一片煞白的臉上,他慢條斯理地,一字一句地說,“我說,不管怎麽看……”
岫野椋的呼吸又一次變得急促,她對于自己手裏持有的東西,抱着比平和島靜雄更大困惑:
為什麽我會拿着這個東西?
為什麽我理所應當地随身攜帶卻從來沒感覺到它的存在?
為什麽我想熟悉自己的肢體一樣熟悉它的結構和觸感?
岫野椋快要窒息了。耳鳴、頭痛猶如冰冷的潮水翻湧而上,頃刻間将她淹沒;意識閃爍,知覺紊亂、視覺映射和記憶影像碎成斷片與感官信息交錯摻雜,在平和島靜雄的質問中瀕臨崩潰。
——“不管怎麽看,這都是貨真價實的噴子吧。”
這是她的過去,毫無疑問就是如此。岫野椋絕望地捂住了頭,她在漩渦般混亂的影像和意識中飛快地下陷,一陣強過一陣的眩暈讓她出現了共濟失調的症狀,她腳下趔趄,重心不穩,脊骨和頸椎都失去了力量,她像個軟體動物似的癱倒在地。
“喂!你怎麽了!喂!!”
這是她真正的過去,比折原臨也、比蒼川澤奈口中的那個名字更加清晰的過去,一份切切實實的凄涼遺産。視野已融化成大塊大塊的模糊光斑,仿佛隔着深水看過去,一片光霭淋漓。岫野椋知道自己在被人用力搖晃,也聽見有人在喊她,而她的聲音逸散成氣味、影像融化成溫度,世界如堕冰窟,她的神經卻處于一種焚心蝕骨般的灼熱中。
她終其一生都不可能擺脫、且時刻傍身的過去,就在今天,一而再、再而三地叩響那扇緊閉的門。
“聽得見嗎!醒醒!喂!!”
岫野椋絕望地意識到,她今日終歸是無處可逃的——當她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終于如願以償得到解脫,徹底失去了意識。
岫野椋再度轉醒時,看到的是陌生的天花板和柔和的燈光。蓋在身上的毛毯有一股消毒劑的陌生氣味,她動了動,試圖起身,卻被頭顱中異常的沉重感給壓垮了。
耳鳴散去了,還留下些輕微的後遺症。岫野椋掙紮了幾次都起不了身,忽地,一雙手扶住了她的肩背,給予她恰到好處的支撐,她很輕松地便以一個舒适的姿勢坐起身,倚靠在沙發背上。
岫野椋剛轉過頭想要道謝,卻毫無心理準備地見到眼前赫然一個空蕩蕩的脖頸——
——!!她駭得雙目圓睜,下意識雙手撐住沙發重心後移,卻被對方一把拉住。
[當心。]
塞爾提·史特路爾森單手在PDA上敲完字,指尖一頂便翻過來給她看。岫野椋免不得怔了一下。她手臂上那一小塊觸感分外清晰:柔軟的肌膚,人類的體溫——岫野椋屏住呼吸,試圖放松自己緊繃的肢體——但卻是實打實的妖異。
“呀,你醒了。”岸谷新羅從料理臺後轉出來,單手端着一杯熱牛奶,“抱歉——吓到你了吧?其實塞爾提不會輕易在新客人面前露臉,但你是靜雄帶來的人,又是我的後輩,所以我想,讓你見見塞爾提也不是不可以。”
他走到岫野椋面前,把牛奶遞給了她。岫野椋猶豫了一下,雙手接下低頭謝過:“受您關照了,岸谷學長、”又轉身向塞爾提欠了欠身,“塞爾提小姐。”
塞爾提聞言又飛快地敲字,往岸谷新羅跟前一送。
[原來是新羅認識的人啊……]
“嗯。靜雄那家夥不擅長記人,我倒是有印象——對吧,岫野……?”
“椋。”岫野椋順着岸谷新羅的話頭颔首道,“岸谷學長居然記得我的事。”“啊,對,是‘椋’——畢竟高中的時候,你也來過我家的醫療研究所嘛。”
岫野椋又感到腦內閃過一陣抽搐似的疼痛,她把頭低得更低:“給您添麻煩了。”
岸谷新羅彎下腰,自下而上看着她:“你哪裏不舒服嗎?靜雄說,你是突然昏倒的。”
“不……只是疲勞過度而已,現在沒事了。”岫野椋不着痕跡地偏過頭,躲開岸谷新羅時刻帶着探究意味的視線。
“是嗎。”岸谷新羅的鏡片上折過一道光,他安撫道,“我給你做了簡單的檢查,身體應該沒有大礙,你可以安心。”
“謝謝您。”岫野椋又一次道謝。
“塞爾提,捆住她。”
?!塞爾提·史特路爾森一驚,岫野椋也冷不防一愣,她甚至花了短暫的片刻去理解岸谷新羅的命令,他讓塞爾提捆住她,拿什麽捆?怎麽捆?
而當她迅速轉頭看向塞爾提,才發覺自己确實已經被捆得結結實實無法動彈。她的四肢和身體被一種材質不明的黑色物質包裹住了,可塑性超常的物質,影子般毫無重量地精密地貼合她的皮膚,大面積鋪展開來,就如一灘潑灑在她身上的黑漆,将她牢牢固定在了沙發上;但凡她試圖掙紮,所有的施力都會被塞爾提身上流溢出來的黑色物質消解,她并不感到疼痛,也無法移動分毫。
岫野椋轉而看向岸谷新羅,語氣不善道:“岸谷學長,您打算做什麽?”
“好了好了不要慌,我不想傷害你,塞爾提也不會的對不對?塞爾提是個溫柔的人呢——”岸谷新羅輕快地停了一下,爾後口吻急轉直下,“但我不是,所以我要拷問了——
“提起高中的事情會讓你那麽痛苦嗎,椋小姐?”
岫野椋瞬間握緊了拳頭——但是那失重的黑影卻溫柔地流動着,将她的手指掰開、撫平。塞爾提顯然有些焦慮,急匆匆地打字,岸谷新羅看過後,便又下指令:“幫我監測她的心跳和血壓。”
說完,岫野椋便感到黑影又流動起來,在她的胸口和上臂形成了一定壓力。
“岸谷學長到底想做什麽?”就算情緒再貧乏,她如今也禁不住有些惱了。
“放緩呼吸,按我說的做——一旦你反應過激我會給你上鎮靜,我對本次診療的一切後果負責,記住,你現在是我的病人。”
“我拒絕您的看診。”“你無權拒絕——你是靜雄帶來的患者,我受他所托,至少要給他一個交代。”
岫野椋忽然間出離憤怒了。
“我和平和島靜雄先生沒有任何關系。”
“那麽折原臨也呢——我猜至少和臨也脫不了幹系。”“這不關岸谷學長的事!”
岫野椋知道自己的心髒和呼吸道不受遏制地起了反應,而塞爾提也如實地把她的心跳過速和其他異狀彙報給岸谷新羅。
“請擅自別插手我的事情好嗎,您明明什麽也不知道……!”
岸谷新羅走到岫野椋的跟前,雙手放進白大褂的衣兜裏。他彎下腰,一下子湊得很近,鼻尖幾乎壓到了岫野椋的臉上——這個距離,他能把她的瞳孔變化看得一清二楚。
“椋小姐,聽聽我的建議怎麽樣?倒不是作為醫師,而是作為有過一面之緣的普通人——差不多放過自己怎麽樣?”
“我倒是更希望您能放過我。”岫野椋冷冷地回答。
“到底是誰不放過誰,你心裏有一個再清晰不過的答案——呼之欲出,我都能看見了。”
岸谷新羅露出了一個事不關己的涼薄笑容。
“我多少知道你高中的時候經歷了些什麽——別誤會,我沒有窺探他人隐私的興趣,我是綜合了多方面的信息推斷出來的;但是我知道,比起你所經歷過的一切,喜歡上折原臨也才是你最大的不幸。
“不過只有這件事我可以斷言:對他産生了越線的感情,之後又能全身而退的人寥寥無幾,你是其中之一,這已經足夠你原諒自己了。”
岫野椋的瞳孔一瞬間渙散了。
“——更何況,你姑且也算是,讓那個臨也都動過心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