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Period.劍拔弩張
Period.18 劍拔弩張
預選賽開賽當日,岫野椋沒想到會在代代木體育館見到折原家的雙胞胎。
“阿——椋——姐——”
脆生生的童音越過人群直穿耳鼓膜。岫野椋一愣,還沒回過神來,就聽見身後傳來重疊的“嗒嗒嗒嗒,嗒嗒嗒嗒”的歡快腳步,緊接着背上猛然壓下一個重量,脖子從後面被雙手勾住。
“好想你啊——阿椋姐!”
“诶?舞流……和九琉璃?”
“好久不見。”小步跟上的折原九琉璃輕聲招呼,猶豫地擡手指了指額頭,“痊愈?”
“嗯,痊愈了,不必擔心。”岫野椋把趴在背上的舞流放下來。
“椋,是你認識的孩子?”水戶清見忽然插出聲來——盡管不出賽,她還是作為後勤跟随隊伍來了。
“啊,是——”岫野椋喉頭一哽,想到水戶清見雖然很讨厭折原臨也,但也不至于要遷怒兩個小孩子,便如實道,“是折原臨也學長的雙胞胎妹妹,之前……有過一點交情。”雖說她在Sunshine大道被平和島靜雄砸傷的的事一度在學校裏傳得沸沸揚揚,但很少有人知道她是為了救折原臨也的妹妹。岫野椋直覺她還是別在水戶清見面前提起這一茬為,她想了想,說:“抱歉,清見能先去準備室等我嗎?我一會兒就來。”
水戶清見在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很體貼的——只要不提折原臨也:“好,那我先過去了。”
支開了水戶清見,岫野椋才回過身詢問折原雙子:“所以,你們兩個怎麽來了?自己從池袋過來的嗎,學長他人呢?”
“哎哎兄長大人告訴我們今天阿椋姐的比賽超——級重要啊,所以我和九琉璃姊就搭電車過來了!超厲害吧?表揚我們表揚我們!至于阿臨哥大概又被靜雄先生追得滿街跑吧,誰管他啊。”
“就是。”
……又放任兩個妹妹在外面亂跑,到底是有多不負責任啊。
岫野椋嘆了口氣,把折原九琉璃和折原舞流領到觀衆席上坐下,囑咐她們不要亂跑,比賽結束後她會聯絡折原臨也,讓他過來帶她們回去——這一次她反應得比較快,話剛說完就想起自己還是沒有折原臨也的聯系方式;遂改口道她會過來送她們回池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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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觀衆席的離場通道走出來,岫野椋對着樓層平面圖開始找來神高中的準備室,一邊想,雖然水戶清見非常反對她接觸折原臨額也,可以防萬一,下次還是找他要個聯系方式吧。
岫野椋剛經過走廊拐角,就被人抓住了手腕往後一拉。她下意識想掙,卻一個踉跄,她的手腕立馬就被松開了,緊接着腰後被扶住,沒有摔倒。
岫野椋愣了,緊接着退開一步:“折原學長?”
折原臨也笑了,絲毫不介意她表現出來的本能的警惕:“好久不見,小椋——從那次……以後,我們好像就沒見過面吧。”
“……是的。”岫野椋下意識地垂下了目光。
“你在躲着我嗎?”“沒有——只是換了社團活動,一直忙着訓練,所以……”
話還沒說完,折原臨也突然靠近一步伸手撩起了岫野椋的劉海。岫野椋驚訝地瞪着他,他卻不為所動,低下頭端詳着她額角淺淺的疤口。他的掌跟貼着她的額頭,拇指順着縫合的痕跡,從疤痕的一端,輕輕拂到了另一端。皮膚的溫度很清晰,那一瞬間的感覺,漫長得好像他沿着這道疤撫過了她的一生,足以彌合她所有的缺憾。
“這裏,還是留疤了啊。”
折原臨也離她太近了,她能感覺到他的嘆息化作微風吻過她的眼睫。
但是那道疤痕是不會因此消失的。有一個聲音在她心裏說,任何缺憾和傷口,也不會因為被折原臨也觸碰過,就輕易消失。
“……沒關系的。”岫野椋的嗓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推開折原臨也的手,草草梳理了一下劉海,把疤口重新蓋住,“已經淡了很多了,時間再長一點,應該就看不出來了。”
“抱歉啊。”一個多月來,這是折原臨也第一次為那件事向她道歉,“把你卷進來了。”
“坦白講,您現在才說抱歉也太晚了——已經過去很久了不是嗎。”岫野椋終于能擡起頭來,平靜地看向折原臨也,“不過,我也沒有怪您的意思。不管是您,還是平和島學長,我想,沒人是真的想要傷害我。”
“呃……”
“就拜托您,以後別再提這事了——最好關照九琉璃和舞流也不要再提起。”岫野椋欠了欠身,“她們兩個在觀衆席一層看臺,您過去那邊就能找到她們了。我還要準備比賽,先失禮了。”
沒有等折原臨也應答,岫野椋轉過身快步走開了。折原臨也望着她離去的背影,腦子裏還反複回蕩着她剛才那句話——
不管是您,還是平和島學長,我想,沒人是真的想要傷害我。
饒是年紀輕輕已經是攪渾水的一把好手,折原臨也那一下子也都防不住有點兒心驚肉跳了。
岫野椋真的不是在諷刺他嗎?那個剎那,折原臨也幾乎以為她看穿他在背後搞的那些動作了。
岫野椋沖到準備室門口才想起:她又忘記問折原臨也要聯系方式了。
關東預選賽結束得很快,岫野椋以全十環的成績拿下了個人賽優勝,又以一己之力讓來神高中以最短的賽程突破關東預選,鎖定了全國大賽的出賽資格。岫野椋以嚴重的社交恐懼為由拒絕了賽後采訪,矢吹鈴不得不一個人應付整個群采。在記者略帶抱怨地請她稍微介紹一下來神高中那位今年的黑馬選手時,矢吹鈴還在難以遏止地走神,多半連自己到底說了什麽也沒有清楚的感知。
岫野選手是如何做到如此穩定的發揮呢?
——我怎麽知道。
對于岫野選手遙遙領先的成績拿下個人優勝這件事,矢吹有什麽看法呢?
——我怎麽知道,別問我啊!
岫野選手之前是怎樣的訓練背景?如此的天賦與無懈可擊的實力,是不是很早就接觸競賽級的訓練了呢?
——我怎麽知道——話說這家夥一個月前還因為動不動就脫靶挨了我一耳光?!
矢吹鈴神思恍惚地回到準備室,有一肚子問題要問岫野椋,而她剛推開門,就看見桃川瑞穗提着岫野椋的領子一把把她抵在了更衣櫃的櫃門上,岫野椋的後腦勺撞在櫃門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嘶……!”岫野椋倒抽了一口冷氣,微微別開臉,露出一絲微妙的厭棄。
這一絲微妙的情緒分毫不差地傳達給了桃川瑞穗,她手上又用力收緊了岫野椋的衣領,勒住她的脖子。
“瑞穗,別這樣!”名黑音葉想攔又不敢攔,抑或心底裏更樂意作壁上觀;康瑛子則幹脆地做了名黑音葉想卻不能做的事——抱着胳膊在邊上冷眼旁觀。
“椋……!”
“清見,不要插手。”岫野椋雖然被掐着脖子抵在櫃子上,卻還是游刃有餘地伸手示意水戶清見不要過來,她又扭過頭看向矢吹鈴,“部長,別站在那裏發呆,把門關起來。”
矢吹鈴不可遏制地從腳跟到肩膀、再到頭頂狠狠打了個寒噤——岫野椋的眼神前所未有地冷漠,那裏面空空如也,卻能将任何誤入的光芒吞噬殆盡。
“你,你們……!”矢吹鈴深吸一口氣,仿佛好不容易找回自己一度丢失的發聲器官,驀地心裏生出幾分驚惶——比賽剛結束,就在場館裏發生隊內暴力行為,被發現了可是要被禁賽的,那迄今為止的一切努力不是全都白費了嗎!!
“哎呀,真是的——”一聲輕快而略帶戲谑的嘆息從身後傳來,“打架的時候要記得把門關好,這麽簡單的事不明白嗎?”
岫野椋看見折原臨也從矢吹鈴的身後鑽進來,在衆人不知所措的目光中順手把門帶上,幹脆利落地“咔噠”一下落了鎖。
岫野椋也懶得思量他為什麽出現在這裏,只是面無表情地點頭致意:“多謝。”
折原臨也笑笑,一攤手,示意她“請便”。
岫野椋立刻反手格住桃川瑞穗的胳膊,連帶在她關節上借力一敲,就震得她松開了手;桃川瑞穗完全沒反應過來,只覺得胳膊一時間麻得失去知覺,緊接着腹部就挨了岫野椋一頂,痛得她弓起了背,頃刻間天旋地轉——
岫野椋腳下一勾把桃川瑞穗放倒,扣着她的後腦把她臉朝下死死摁在地上。
只不過眨眼工夫,兩個人的立場居然就這麽倒換了,乍一看,岫野椋出手可比桃川瑞穗兇暴多了。名黑音葉甚至吓得一聲尖叫卡在了嗓子眼裏。
“岫野……你,你……”矢吹鈴已經失去理解狀況的能力了,指着她和桃川瑞穗說不出話來。
“這個射擊部究竟是怎麽回事。”岫野椋用一種困擾的語氣說着,順帶還瞟了一眼矢吹鈴,“從三年生到二年生,個個都喜歡用暴力解決根本解決不了的問題——說實話,我讨厭這種做派。”
康瑛子一臉驚訝,用更匪夷所思的語氣道:“再怎麽看,暴力級別最高的都是你吧,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岫野?”
“岫野,你放開我!”桃川瑞穗被壓在地上,想要提高嗓門卻覺得喉口憋得慌,連聲音都嘶啞了。
“請安靜一點,被外面聽見了,我們都會被禁賽的——那你可就沒法在全國大賽上拿出足以坐上部長位置的成績了,桃川學姐。”岫野椋手上又加重了力氣,壓得桃川瑞穗一聲悶哼:“嗚……!!”
“坐上部長的位置”這個語彙輕而易舉地挑動了不少人的神經,名黑音葉和矢吹鈴的臉色頓時一沉,氣氛也變得更加緊張了。
“好了,椋,你放開桃川學姐吧。”最終還是水戶清見出來打圓場,“沒有必要做到這樣子的。”
“作為把清見推下樓梯的代價,這種程度應該還不算什麽吧?”
這話一出口,等于撕破了臉皮。桃川瑞穗本人沒法說話,卻掙紮得更厲害了。岫野椋掃視一圈,每個成員都避開了她的視線,甚至包括矢吹鈴——她們全都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可也沒有任何一個人站出來阻止,眼睜睜地放任暗算和不公存在,也縱容了暴力的發生。
日常賴以生存的秩序就是這樣崩壞的嗎?那麽她所做的,也未必就是匡扶秩序,以惡制惡恐怕只會讓本就搖搖欲墜的一切雪上加霜。
岫野椋垂下視線,看見了自己眼前透明的一線——只能到此為止了,再往前一步,越過了線她也會成為秩序崩壞的幫兇。僵持片刻後,她終是放開了桃川瑞穗。桃川瑞穗坐在地上站不起來,心裏一陣後怕,靠在名黑音葉身上連哭帶喘。
岫野椋站起身,看向矢吹鈴:“對不起啊,部長,現在要讓您二選一。”
“二選一……?什麽二選一……”矢吹鈴平時那般強勢,眼下竟也完全被岫野椋的氣勢壓住了。
“全國賽,個人賽和團體賽的優勝,你只能選一個——啊,雖然團體賽的優勝并不能保證就是了。”岫野椋接過水戶清見遞過來的熱毛巾,擦了擦臉和脖子——她發現頸間多出了幾道泛紅的抓痕,不由地微微皺眉。
“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簡單來講,您就在我和桃川學姐之間二選一吧——我是說,下一任射擊部的部長。”
全場倒抽一口冷氣,只有折原臨也側過身,捂住嘴角差點笑出聲。
“下任部長?!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別裝傻了,坦率一點說話不更輕松些嗎?桃川學姐針對清見不就是因為您想越過她,在隐退後直接讓清見接手射擊部嗎?清見究竟為什麽會遭受這一切,您心知肚明吧。”岫野椋把毛巾還給清見,走到矢吹鈴的面前,微微仰起頭,毫不回避地直視她的眼睛,“總而言之您也能明白我的意圖吧?我不會允許桃川學姐算計傷害了清見之後還能如願。
“我的條件很簡單:下一任部長的位置給我,我會為您拿下全國賽的個人優勝,來神射擊部的名字會被刻在您夢寐以求的全國獎杯上;否則我立刻退賽——個人賽的優勝恕我直言,在座應該沒有哪一位有實力去争奪……至于團隊賽,那就更可以直接放棄了吧。”
岫野椋這種輕慢的态度當即觸怒了矢吹鈴:“岫野,你太過分了。你把比賽,你把全國賽當成什麽了?!私人恩怨的發洩途徑嗎?!全國優勝的榮譽,在你的眼裏就是那種可以随手拿來談判的籌碼嗎?”
“是的哦。”岫野椋承認道,且坦蕩得出人意料,一下子就把矢吹鈴給噎着了。
“你說什麽……?!”
“因為在部長和各位成員的眼裏,清見的安全、清見的名譽,不也是可以随手拿來交換的、不值一提的東西嗎?部長對清見再怎麽看重,也不是看重她這個人吧?清見只是你實現進軍全國的夢想的一個棋子,一旦遇到了麻煩,盡可能地保住;保不住的情況,發現有我這個替代品在,不也馬上就放棄清見了嗎?至于其他部員孤立清見這種事,怎麽都無所謂了——當然,我也不是把清見受欺負這件事怪在您的頭上,您或許在這件事上并沒有做得不對的地方,請別誤會。
“只是很不巧,在我眼裏,全國大賽也就不過是這種程度的東西——拿來維護清見的籌碼而已,需要的時候就争取,不需要的話就直接放棄。我根本就不在乎部長的夢想,也不在乎射擊部的榮譽——我在乎的就只有清見,不可以嗎?”
矢吹鈴啞口無言。岫野椋平時沉默寡言,甚至很多時候都表現出一股怪異的遲鈍,此刻卻牙尖嘴利、條分縷析,堵得矢吹鈴一句反駁都說不出來。
過了好一會兒,矢吹鈴才緩緩開口:“我……要是不答應呢……”
“可能的話,我希望那種情況盡量不要發生。我會退賽,少一個參賽人員的情況下,您的夢想就完全破滅了;另外,有必要的話,我現在就在這裏把桃川學姐揍到只能讓擔架擡出去為止,換一個全員禁賽的處分——也不是不可以。”
“岫野椋你瘋了?!為什麽要所有人下水?!”“太下作了!!”“部長,不要聽她胡說八道!”
岫野椋的話已經激起衆怒了,而她對此無動于衷,只是平靜地和矢吹鈴對峙,她表現得很靜默如山,不可輕易被越過去。
“說到底,你對桃川的指控根本就沒有證據吧?!憑什麽就一口咬定是桃川把水戶推下了樓梯?!”
面對這樣的質問,岫野椋流露出一絲遲疑,這的确是她沒法回答的問題,她的手上确實沒有任何證據。
“證據的話,是有的哦。”
一直靠在牆邊圍觀了整場鬧劇的折原臨也,突然出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