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Period.千鈞一發
Period.21 千鈞一發
[奈倉先生,這是我最後一次聯系你了。對不起,可能我太煩了,就算你看不見,或者看見了不回複,都沒關系,我只是想說,升學什麽的無所謂了,我必須得轉學了,之後,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
[我只是很遺憾沒能幫上奈倉先生,讓水戶清見付出代價。實在是我的無能,讓您失望了。
[但我不會放過岫野椋的。
[害我落得這種下場,難道還妄想着若無其事地過日子嗎?]
折原臨也的瞳孔驟然緊縮。
岫野椋在這天排到值日,寫完班級日志後才離開學校,相比平時晚了不少。她察覺到有人跟着自己的時候并未太放在心上,哪怕她連普通的敲詐勒索也沒經歷過,她也不認為在沒有持械的情況下,兩三個人尾随她能對她造成什麽損傷。
而經過一個三岔路口的時候,情況突變。迎面一輛機車飛馳而來,停在了身後尾随她的那三個人的旁邊,他們冷笑着睨着她的方向,然後從接頭的機車上,卸下了鐵棍和砍刀。
岫野椋神經一跳,環顧四周,這條路比較偏僻,周圍也沒有監控,到家那邊的街區,還有兩條街的距離。她迅速摸了摸後腰,确認東西還在,然後一邊打量着那邊殺氣騰騰沖她過來的傷人,一邊撒腿就跑。
不能直接回家,萬一讓媽媽看到——麻煩大了。她略感煩躁地想着,真倒黴啊,能趕在晚飯涼掉之前回家嗎?今天有加餐的——
或許是為了懲罰她太過輕慢,在這種情況下還走神,岫野椋猛地發現,自己在縱橫交錯的巷道裏迷路了。她的速度慢了下來,很快一記棍響就追着她的腳跟落了下來。
锵——清亮的金屬聲卷起嗡鳴,在不祥的風聲中震蕩開去。
“好險……”
岫野椋拐過彎,發現路變得更窄了——心裏升騰起一股不好的預感,腳下卻不敢再放慢速度。
接下來怎麽辦?左還是右?方向感變得混亂了……
“那邊是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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岫野椋狂奔着沖着岔路口的時候,幽靈一般的聲音在身側響起,緊接着她的胳膊被一把抓住——這種感覺有幾分熟悉,心裏甚至有了預設鋪墊,岫野椋沒有做出近距離發生意外時慣有的應激舉措,而是穩穩當當地調整重心和步伐,順着那股力道被拉扯到另一個方向——
果然,她看到了折原臨也。
他薄得有些苛刻的嘴唇動了動,然後一個詞帶着凜冽的氣息被噴到了她的臉上——
“笨蛋。”
岫野椋一愣,這才發現折原臨也的臉色臭得可以,她茫然地張了張嘴,剛要說話就被折原臨也伸手捂住,追着她的三個打手從岔路口跑過,往岫野椋原本要走的方向去了。
待那陣雜亂的腳步聲遠去,折原臨也才松開岫野椋——然後破口大罵:
“你蠢的嗎?!就沒想過桃川瑞穗會報複嗎?!這麽晚了,也敢一個人大搖大擺地走在路上?!”
岫野椋無辜地眨眨眼:“我之前覺得那種程度,沒什麽問題……”
“哈?!”折原臨也被氣到了——他收到桃川瑞穗的短訊後當場鴿了平和島靜雄的約架(雖然本來就沒打算去)沖出來,從學校到家的路上沒堵到她,跑了三個街區才找到這個沒頭蒼蠅似的在巷子裏亂鑽的家夥,都快要鑽到死路上去了,她卻覺得自己很行?!??
“你這麽厲害你還跑什麽?直接把那三個人撂倒啊?!”
“他們半路突然掏家夥了啊,硬碰硬也不是不行,我會吃虧的——挂了彩回家的話,媽媽會擔心我的……”岫野椋一本正經地解釋。
“你也知道別人會擔心啊?!還‘硬碰硬’,我說岫野椋,你腦子到底正不正常啊?!”
岫野椋被他貼臉吼得有點受不了,微微別過臉:“別罵了別罵了,學長你小點聲,幹嘛這麽生氣……”
突然,她一巴掌拍在折原臨也胸口使勁推開,折原臨也被推得踉跄了好幾步,一根鐵棍淩空打着旋貼着岫野椋的鼻尖飛過,掉在地上砸出令人震悚的“咣當”一聲響。
“跑啊!他們折回來了!!”“都怪您罵人太大聲了!”“是你欠罵才對吧?!!”
有折原臨也在,岫野椋發覺自己更容易分心了,她對他的每一句話的反應都非常靈敏,相對地就降低了對其他環境因素的應對速度。
……這樣不行的。
“這邊不行,還有一個從前面包過來了!”“那就換路!”“那邊是死路我不是說了嗎蠢貨!!”“怎麽還在罵我……!”
兩個打手追上了,岫野椋轉過身連退兩步撞上折原臨也的脊背,順手貼在他後腰上全力一推,給自己留出轉圜的餘地。她腰胯一沉,矮身躲過高高揮起的砍刀,猛地彈起,雙手一錯,擒住對方的胳膊,在關節下一敲,試圖用對付桃川瑞穗的那一招來繳械,奈何對方一身腱子肉,與桃川瑞穗的體格不能相提并論,這一招根本不起作用。岫野椋轉而收手,一腳蹬在打手肋下,借力拉開距離,返身拉起折原臨也就跑。
“說了多少遍這邊是死路你聽沒聽見啊!!”“死路也沒辦法啊——沒有監控就行……只要不被拍到臉!”
折原臨也一怔——他明白岫野椋的意思是準備硬碰硬了。直至跑進死巷,岫野椋也沒有想到更好的對策了,仿佛一顆火星在呼吸起落的縫隙乘着幹風墜落在她的思緒裏,燒起一把大火,将她的理性一點點蒸發幹淨,讓她再也顧不上更多,也無法思慮更多。
“學長,退後,小心不要受傷了。”她轉身跨開雙腿屈膝蓄力,上身順勢伏低,一邊尋找最佳射線,一邊單手伸向後腰。
折原臨也從口袋裏一探一取,反手掄起胳膊扔給岫野椋。
“小椋!接着!”
岫野椋下意識雙手一合,一個黑色物件子彈一般走了一道最短的直線飛進她的掌心,拿來一看,是一把小巧的Spyderco C66折疊刀。
岫野椋愣着了:“……就這?”
“你還挑?!!!”
“算了算了,湊合用吧。”岫野椋推出刀刃,反握在手心,一邊在心裏煩躁道,刀又短,刃又薄,能拿來幹什麽?扒手拿來割兜都嫌不順手啊。
思緒裏的那把火越燒越大了,岫野椋禁不住戰栗起來。一旦手裏有了兇器,這種感覺就變得難以避免了——本能在支配四肢,知覺與理性漸次熄滅,她的直感既具備天然的野性,又擁有某種飽經風霜的毒辣。
呼吸變得更輕了,視像在融化,人的某些部分卻愈加清晰地呈現在視網膜上。關節的縫隙、骨骼最脆弱的位置、致命的、不致命的、剝奪行動力的、剝奪意志力的、剝奪性命的……
看啊,是喉嚨,喉嚨就這麽袒露出來了。
沒問題,喉嚨的話,這麽短的刀也能派上用場——垂直捅下去,刀尖正好可以切進聲帶,這個人就沒法咿咿呀呀地亂叫了——
真吵啊——
真吵啊!!
岫野椋單腿下劈,順勢壓下膝蓋鎖喉,高舉雙手,此時,巷口的路燈亮了起來,一道微弱的冷光自Spyderco C66薄薄的刃面上走過,黑夜于此降臨。
岫野椋的手腕又被抓住了。冰冷的聲音像一桶涼水兜頭潑了下來。
——“你瘋了?從那裏往下捅,人是會死的。”
岫野椋恍惚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膝下有張憋得青紫的人臉,襯着一地血泊,格外滲人。
折原臨也這次并沒有松開她,而是一直抓着她的手腕把她從地上拉起來。牽着她看這一地慘狀:岫野椋捅傷了兩個人,剩下這一個估計腦震蕩了,剛剛還差點被她割喉。
折原臨也冷冷地看着她,而她只是茫然地眨眨眼,不知道是沒反應過來,還是覺得自己不過是做了該做的事。
“你剛剛——是真的想殺了他嗎?”
這句話徹底把岫野椋驚醒了。她一下子幾乎站不穩。
“不,不,不是的……我,我只是……”岫野椋試圖為自己辯解,她的聲音很輕,也很急促,但她說不出什麽——注意力過于集中的時候,她誠然會忽略很多東西只顧自己手頭的執行,但她确實有那麽一線意識吊着飄忽不定的思緒——她剛剛是想要捅下那一刀的。時機和位置都正好,如果沒有什麽非要停手不可的理由,她捅下去就是理所當然的……
她只是短暫地忘記了,她已經作為普通人在生活了。
岫野椋的手顫抖起來,她擡起手背揩了揩臉,發現手上和臉上都濺到了血,攥着刀的手心裏滑膩膩的,也全都是血。
那一瞬間她驚恐地看向折原臨也:“學長,我……”
“好了,我要打電話叫救護車和警察了——”折原臨也卻表現得格外平靜,仿佛絲毫有被這殘暴的場面影響到,“這裏交給我,你走吧。”
“我走……?”岫野椋重複了一遍,她走了,折原臨也呢?交給他是什麽意思?
折原臨也看她恍恍惚惚地,索性伸手摸索進她的掌心,掰開她緊緊攥着刀柄的手指,從她手裏把刀拿走。他拿出一塊手帕,潦草而粗暴地把岫野椋臉上的血跡擦掉,接着包住刀柄擦抹掉上面的血手印。
“快走。”折原臨也再一次催促,不忘在她耳邊低聲囑咐,确保他的一字一句都被岫野椋清楚聽到,“回去以後不要對任何人說這件事,自己把制服洗掉——反正天很快就會冷下來,提前幾天穿冬服上學也不會有人懷疑的。
“萬一有人問起,你就說今天從沒到過這裏,記住了嗎?”
第二天,折原臨也由于社會人士尋釁,持刀傷人後向警方自首的事就在學校裏沸沸揚揚地傳開,這是他繼捅傷岸谷新羅之後,再一次接受警察輔導。
“折原臨也居然再犯?!”“好可怕……”“他和平和島靜雄在比賽誰能在畢業後立馬蹲進去嗎?”“臨也大人太厲害了,聽說他一個人對付了三個混混!”“你腦子不對勁吧?!這有什麽值得誇贊的?!”
……
“椋,我就說吧,折原臨也就是那種人,所以才叫你不要招惹他了,搞不好哪天就被殃及……椋,椋?你在聽嗎?”水戶清見叉開手指在岫野椋眼前晃了晃。
“啊……啊。”岫野椋驀地回神,“對不起,我走神了……”
“椋,你臉色好差,不要緊嗎?你今天就穿冬服了——是着涼了?”“沒事的,昨晚沒怎麽睡好……”岫野椋支支吾吾地,“嗯,對,也有點着涼……”
此時,靠着教室窗邊閑聊的人裏有誰喊了一句:“喂,快看,折原臨也回學校了。”
岫野椋神經一跳,當即站起來沖到窗邊探身一看,折原臨也果然從校門口進來了。緊接着,她就不顧水戶清見的叫喊和其他人的驚呼,徑直沖出教室下樓了。
她從教學樓跑過中庭、直至校門口的速度,已經快要接近國家級運動員百米沖刺的水平了,背後教學樓每個窗口都探出頭看熱鬧,而岫野椋渾然不覺。
“學長……!”
“啊呀,小椋。”折原臨也驚訝地看着她——昨天她在巷子裏四處亂竄了那麽久都氣息平穩不帶喘的,現在居然彎腰扶着膝蓋氣喘籲籲,到底是跑得有多急啊?
折原臨也“噗嗤”一聲笑出來:“又不是什麽光榮的事,倒也不用特意出來迎接我啊。”
岫野椋一下扯住他的袖子:“學長,沒事嗎?”
折原臨也擺擺手,自嘲道:“沒事沒事,警察輔導而已,小場面,我都是有經驗的人了。”
“為什麽,為什麽要替我頂……”
“噓。”折原臨也豎起一根手指,示意她不要往下說了,“人是我捅的,對面也是找我的麻煩,證據口供都對得上,關你什麽事?別亂說。”
岫野椋不知道折原臨也用什麽手段把那幾個打手都擺平了,或許他真的手眼通天,可那又怎樣,她仍然不能理解。
“為什麽要這麽做,萬一救護車來晚了,學長就要替我背上人命了啊!”
“那就得看運氣了——”折原臨也失笑,拍了拍岫野椋的肩膀安撫道,“還好啦,我運氣不錯,還沒有到最壞的那一步。前兩個你沒有上頭下重手,最後一個——我攔得及時。還可以吧?你的日常保住了,可喜可賀。”
“……對不起。”岫野椋喉頭一哽,已經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麽了。
“不用道歉。這樣一來,我欠你的人情,就算是還清了吧。”
岫野椋争辯道:“不,不是的,我救九琉璃是我自願的,從來就不是為了讓學長欠我什麽……!”
“那麽,你就當作,是我想欠你的。”
折原臨也嘆息般低喃。
“岫野椋,我也是自願的。
“是我想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