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Period.48.5(2)斬草除根

Period.48.5(2)斬草除根

“我只給你48小時,清見——再長,我也拖不住那些循着味兒來的新聞記者了。”

淩晨四點,蒼川禮奈打來電話下了最後通牒。

“48小時內,你們做什麽我都會視而不見——但你要是沒能在時限內把這爛攤子收拾幹淨,那就由我來。”

出發前,岫野椋在走下玄關前停下腳步,叫住了水戶清見。

“清見,有一件事,之前沒來得及問你。”水戶清見在門口回過頭,事務所的大門在她背後順着慣性合上,黎明的晨光被漸漸收窄的門縫吞沒,那一片金色的光暈就從她的身上緩緩移走。

“怎麽了?”“我和水戶會的人一起行動,真的沒問題嗎?”

水戶清見一愣,然後反應過來岫野椋指的是什麽。她移開了目光,心想這個問題在這個時候提出來算得上切中要害,也正因如此又顯得不合時宜。她抿了抿唇,說:“沒事的……我手下的人裏,沒有七年前那一批人的關系者。那件事就算對水戶會內部也有很高的保密級別,少有人知道是椋做的……大多數人都以為是椋的父親。”

水戶清見的意思是岫野椋不必擔心有人因此背後捅刀。岫野椋卻不肯順水推舟輕易地結束這個話題。“那麽清見你呢?”水戶清見一愣:“什麽?”“你怎麽想?”

水戶清見被荒唐和錯愕震得一時間失措:“我……怎麽想?”她走近了兩步,難以置信地問,“椋,你還希望我怎麽想?”她的喉嚨裏有些東西松脫了一剎那,然後緊接着就失控了,“殺了我哥哥的人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能怎麽辦?除了當作沒發生過一樣我還能怎樣……我拼命說服自己那不是椋的錯,你被控制了,你是被操縱的,你甚至親手殺了你父親,你承受的痛苦遠比我更多——”她步伐不穩地走了幾步,抵到岫野椋跟前,伸手扯住她的風衣衣襟,“可那又如何,我唯一的哥哥,死了七年了!我快要想不起他的樣子了!而我在知道你就是‘隐槍’的女兒的那個晚上,我甚至夢到了他……我要怎麽面對他?我要怎麽告訴他,七年過去,我依然只能對他的死袖手旁觀,不僅報不了仇,還小心翼翼甚至不敢提起?!這樣還不夠嗎,椋,我到底還要怎麽想啊?!”

水戶清見望着岫野椋漠然的眼睛,感到一股叫人作嘔的委屈和自我厭惡湧上心頭。她不敢提起這件事,因為她不久前才和岫野椋重逢,而她奢望這段脆弱的、來之不易的重逢能夠繼續維持下去,她們中間錯過了太多時間,她還有很多話沒和她說;如若折原臨也沒有揭穿這段往事,那她或許會在處理完派系事務後留在池袋,還有很多值得期待的時日在未來等待她們。

她還想從頭來過。

水戶清見知道這就是她最可恥的、不容原諒的僥幸。岫野椋擡起手,覆蓋在她的手背上,她的掌心溫涼,像敷着一塊沉在水裏的玉。

“可我不希望清見受這種委屈。”她一句話就将她擊碎了。

“清見的痛苦,不會因為我承受的更多就變得不重要。痛苦沒有輕重多少之分,痛苦就是痛苦本身。”岫野椋把她的手輕輕拉下來,手心朝上,“清見,你要問我的話,我的意思是,你随時可以報仇。”

岫野椋虛合着的手指一松,一枚帕彈落進了水戶清見的掌心,壓在被煙頭燙出的紅痕上。水戶清見一瞬間就懂了那是什麽意思,她冷不防一顫,下意識往後縮,卻被岫野椋一把扣住了手腕。她把水戶清見的手指攏住,握成拳,然後扣在她自己的胸口,讓那顆适配她們兩個人的慣用配槍的子彈貼着她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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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的事就是發生了,我做的事就是我做的。我和幹彌先生他們不一樣,不喜歡拿那麽多糟糕的借口抵賴。清見的哥哥是我殺的,跟我是被誰操縱的沒有關系——要是清見想報這個仇,随時都可以,我接受,我會負起責任。”

岫野椋的聲音輕而堅決。水戶清見一陣暈眩。她想,她就是這樣,一直都是這樣,從來沒有改變過。她只是安靜而固執地以她自己本應所是的樣子存在——僅僅如此卻足以讓靠近她的人如同拍岸的海浪般粉身碎骨。

“我殺的人太多了,如果說我承認活下來的人裏有誰尚且有資格為此懲罰我,那就只有清見。”

她知道。她是知道的。

水戶清見絕望地意識到,岫野椋一定知道她愛過她。

因為她竟然對她心懷愧疚。

摸進來良綜合醫院病房的過程并不如想象中順利,弄出動靜支開值班護士後,岫野椋一行還是險些在走廊撞上給病人換藥的醫生。水戶清見的部下原本打算用枕頭将青崎柊悶殺,但這個魁梧的男人即便已經吊着石膏打着好幾處繃帶,掙紮起來仍是兇悍得兩個人都摁不住,眼見着去換藥的醫生即将折返經過病區走廊,岫野椋果斷給SIG P228裝上消聲器,三槍射穿了枕頭。

回到事務所的時候,水戶會的留守成員聚在會客區,他們似乎用某種特定意味的視線交流,保持着一種能與周圍無關的部分區隔開來的靜默。而被區隔開的那個人就在幾步之外——折原臨也從二層下來了,他一如往常坐在辦公用的長桌前,電腦開着,而他面朝窗戶仰靠在椅子上,望着外面出神。

他和其他人之間就這樣被一段很長的安靜隔開了,直到岫野椋一步跨入,将這段深水般不可逾越的安靜攪散。

“臨也。”

岫野椋站在了他的身後,在明淨的窗玻璃上留下一道鋒利而孤寂的倒影。折原臨也就只能從那道半透明的、沉默的影子裏看向她。他不知道她是否感覺到他曲折的注視,又是否知曉這曲折的終末通向何處。

“嗯,歡迎回來。”他的口吻說不清是疲憊還是虛弱,事實上他身上散發着一股少見的、難以言喻的懶倦,不是單純的沒有精神,而是有種內在的生命力都在漸趨枯竭的瀕危感。

岫野椋走近了。她來到他的跟前,那道瘦削的影子籠罩了他。折原臨也在轉瞬即逝的間隙裏僵硬了一下,緊接着又放松下來調整好了狀态。而岫野椋渾不覺似的蹲下來,雙手交疊扶住他的膝蓋,緊接着上身前傾,貼着他的小腿伏在他的膝頭,仰起頭看着他。

“已經沒事了嗎?”岫野椋輕聲問。

這個姿勢未免煽動性太強了。折原臨也不太習慣,但他終于不得不低下頭望進她的眼睛,停滞了好一會兒,才模棱兩可地回答:“或許吧。”接着又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目光。

“如果實在覺得難受……”岫野椋沖着一層森島直輝住的房間歪了歪頭示意,“可以去找醫生幫忙。”折原臨也眉頭一挑,露出一個無聲的嘲笑來:“才不要。森島醫生自己都去找別的醫生去做咨詢了——不過也沒辦法,那個場面對普通人來說是刺激過頭了。”

岫野椋沒沒接話。水戶會的成員依舊隔着一段距離打量落地窗前的二人,那種如有實質的靜默又沉澱下來了。

“臨也。”“嗯?”“見到我會覺得痛苦嗎?”

折原臨也的瞳孔縮緊了。

“……說什麽呢。”“會不斷回想起昨夜嗎?”“我說椋,能不能別——”“那就看着我,別躲。”岫野椋溫柔地打斷了他。

“臨也後悔開那一槍了嗎?”她問。

折原臨也扯了扯嘴角,第一次覺得笑是一件如此勉強的事——但他是想要笑的,必須要笑,否則他将永遠困在那個染血的夜晚,再也無法向前了。他的指尖從岫野椋的頰側滑下來,然後挑起碎發挂到她耳後,隔了漫長的半分鐘,才低聲笑了笑:“怎麽可能。”

當夜,水戶清見回到事務所,臉色出奇難看。“很糟糕——太糟糕了,毫無進展,我們派人在他們住所附近蹲點,找遍了粟楠會名下的事務所、賭場、交易機構,包括他們特殊時期才會動用的安全屋,哪裏都找不到赤林海月和粟楠道元。”

“道元大人□□彌先生架空很久了,在粟楠會已經不太說上話,但赤林老師跟他關系不錯。”岫野椋坐在茶幾邊,一邊用通槍棍清理槍膛一邊分神聽着水戶清見說話,“青崎先生死了,他唯一能倚仗的人就只有赤林老師。”

水戶清見望着岫野椋,一時間心情複雜——要是她也有這麽強悍的心理素質就好了,明明人就是她殺的,還能以這種事不關己的口吻提起,用的還是敬語……

“就我跟他打交道的經驗而言,赤林這個人很精明,但不是能忍的性格,他知道了本家的事一定會采取行動。”岫野椋點了點頭:“嗯,總體來說我們這個組織基本上是有仇當場就報的風格。”水戶清見忍不住道:“你真好意思說啊!”岫野椋無辜地眨了眨眼。

水戶清見嘆了口氣,煩躁地伸手摸煙:“不過,要是我的話,在己方壓倒性不利的局面裏,絕對會選擇躲起來避戰……眼下的情況,拖得越久,損失更大的反而是我們這邊。”

“不,有些事拖得太久只會遭到變本加厲的報複這一點……”折原臨也從電腦前騰出手,遙遙點了點岫野椋,語氣略顯風涼,“粟楠會已經充分領會到了。”說完,他靠在椅背上伸了個懶腰,“啊——青崎老板在醫院被害的事網上已經流出來了,禮奈小姐大概要發脾氣了。”

“那我們的時間就更少了!”

“是啊……不過水戶會已經逼到這個份上了,粟楠會就算按兵不動,也只是徒增消耗而已,只有被蠶食的份——如果他們到現在還沒有組織有效反撲,那就一定是準備了別的反制手段……”折原臨也支着下巴思忖,忽然間整個人都僵住了。

“喂,你怎麽了?”水戶清見眼見着折原臨也倏然間變了臉,心裏頓時産生了不好的預感。

“……九琉璃和舞流。”

“欸?誰?”“臨也的雙胞胎妹妹。”

“哈?!水戶清見瞪大了眼睛,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我說你有親妹妹這種鐵定會被當成人質的關系者在池袋的話一開始就要說啊!”

“你都在寫樂家的武館見過她們本尊了啊,別現在才想起來質問我行不行……再說你以為真正在乎家人安危的人會用本名做情報生意嗎——”

岫野椋走過來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折原臨也的後腦,止住了他的話頭:“別逞強。”

折原臨也閉嘴不說話了。她的手順勢垂下來,落在折原臨也肩上。

“放心吧,有我在,九琉璃和舞流不會有事的。”

水戶清見在樂影GYM踢館的時候的确見過折原九琉璃和折原舞流。然而彼時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安安靜靜站在一旁的粟楠茜身上,着實沒将那對性格迥異的雙胞胎放在心上,甚至在無聊的寒暄和交談中,連她們的名字也沒有記住。

雖然印象很模糊,但隐約記得是兩個氣場和行為舉止都很奇怪的孩子——把還在上國中的雙胞胎妹妹放養在外面不聞不問,折原臨也這樣的大哥帶出這樣的妹妹來确實也是沒辦法的事,一家子上梁不正下梁歪!水戶清見氣憤地想,忍不住惡狠狠地瞪向了幾步之外的折原臨也;後者正從門前的地毯下面摸出備用鑰匙,直起身時恰巧撞到她的視線,他挑了挑眉,沖她做口型:發什麽神經?

水戶清見翻了個白眼不理他。她隐在走廊盡頭的拐角,一邊留意着周圍的動靜,一邊敲了敲無線電通訊器:“椋,位置怎麽樣?”

折原雙子所在的公寓樓門戶朝向非常刁鑽,射線嚴重受阻,岫野椋不得不更換了好幾次狙擊點,移動到一條街外的樓棟天臺。

“沒問題。”岫野椋正靠在天臺邊緣,用小型扭力扳手鎖上SRS的最後一個固定螺絲和保險孔,槍管更換完畢,“.338 LM口徑的最大有效射程可以達到3000碼,勉強夠得到——盡管考慮到精準度和穩定性我更想用6.5 Creedmoor。”

她返身架槍,瞄準了折原雙子公寓的窗戶。

“視野有限,臨也,你要配合我。”

“椋,我們對裏面的情況一無所知。”折原臨也一點點把鑰匙送進鎖孔,伸手搭住了門把手。

“見機行事吧,你最擅長了。”“……”

岫野椋那碎玻璃一般的嗓音氤氲在他的耳道裏,仿佛貼得很近,又很遙遠。她能從他的沉默裏聽出他的意思,這種感覺讓折原臨也幾乎以為她就存在于他的思緒裏。

“臨也,別怕。”“我沒怕。”

——不,是不知從何時起,他的思緒就完全對她敞開了。

岫野椋的聲音聽起來如此溫柔,将他包裹起來,重新在他的心中喚起那個信念:只要有她在,他可以做到任何事。

“我不會再讓任何一個小女孩死在我的面前了,這是我給你的承諾,是我對你為我所做的一切的報答。”

“報答”這個詞讓折原臨也冷不防顫抖了一下。岫野椋的手指搭上了扳機。

“臨也,打開這扇門,跨過那一夜吧,我來承擔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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