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05.

世人皆贊嘆江南，江南盛景，水墨丹青。

八年前，一場災禍橫空降臨在我的頭上，那場暴雨，帶走了我的愛人。

和他在一起時我并不知曉，死亡與分離會何時兜頭降臨。只是每當我對上他的眼睛，我就覺得幸福。

你說，忘記一個人，是先忘掉聲音還是面容？

我的答案是缺點。

我記得他的樣子。他的眉目銳利又隐含四分瑰豔，下颌線條利落如刃，偏巧總是勾着幾分笑的薄唇看上去溫柔不少。

他的唇很薄，即使染了水意也依舊是淡色。他有一雙眼尾狹長的含情目，帶着幾分醉意望過來時，總有種深情脈脈的意味。

對了，他最大的特點，是那一頭長及腰身的紫發。每當陽光穿透窗戶瀉下，在他身上留下錯落的光影，我都會覺得他像是一尊脆弱的琉璃。

我記得他的聲音。有時如竹葉落寒泉，清冷無波，是在他生氣的時候；有時陰柔清亮，如春風吹亂一池湖水，是在他喜悅的時候。

我還記得他的笑顏。如果陽光已經逐漸收斂，不那麽刺眼而變得有些溫和，還泛着淡淡的橙紅色的話，落在他身上會顯得格外溫柔，映着唇邊的那抹淡而誠摯的笑，會一瞬間如萬花盛放，璀璨無言。

我獨獨忘記了他的缺點。

我殘留不多的記憶中全然都是與他溫馨的過往，它們都被镌刻在記憶中了，黑眸裏溫柔缱绻的情意永遠不會被遺忘。

但我将他的那些對我而言不算缺點的缺點過濾了，我再也不會說一個人幼稚，再也不會對一個人叫哥，也再也沒有人在我沒有醒來時将我摟在懷裏，給我早安吻。

我曾經對他說過我喜歡江南，喜歡黑瓦白牆的江南小鎮，但可惜那次住的那家偏偏沒有鋪青石板路，也沒有我喜歡的竹林小溪，于是他在死前為我栽了些竹子，碼了條石板小路。

時隔八年，我再次來到這裏。

我給了自己八年的時間從那段往事走出來，如今我拿着那封信，紙明明很輕，我卻覺得如鉛一般重。

朦胧的霧遮掩住遠山，翠色暈成一片像是匹錦緞。

細柳搖曳，水波漣漪，我乘着一葉扁舟，推開千層波，蕩漾在這江南的綠波上。

兩岸是黛的瓦，白的牆，柳枝從樹梢上垂進水裏，遠處青山倒映在寧靜的湖面中，也隐隐約約傳來青苔的淡淡清香。細細望去，荷花潔白如玉，荷葉綠得鮮亮，熠熠生輝。微風吹來，河面蕩起陣陣閃亮的波浪。

漫步在青磚石上，渴切想記住江南的每一個細節，一草一木，似乎都帶有那份淡定的氣質，路延伸到某個不知名的地方，路上的每個岔口，都通往一個不一樣的江南。

我踏上了惦念許久的青石板，烏雲挂在樹枝上，葉顫雲也跟着顫。微風拂來留下聲聲呢喃，我沒聽得清，或許是某對情人的遺憾。

不知怎的，無端便有雨了。我撐開手中的油紙傘，是他曾經送給我的。

綿雨擊打在瓦片上，奏出了曲調，雨水順着黛檐和我的傘面滴落，形成一條水簾，濺落在地上，暈開了青石板的顏色。那雨滴我看的很清楚，夾雜着蕭瑟的溫潤的寒。

“一場煙雨潇朦朦，雨打青磚，點點滴滴聲悅耳，霧彌漫，一片綠意清江南。”

天色變暗，雨中墨撒江南，陰沉盈滿視線。在無人陪伴的下午，我一人走進幽靜的深巷中靜靜地徘徊徜徉，樁樁心事說給自己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聽着自己的在雨裏的腳步聲，在這令人陶醉的時光裏，有做不完的夢，尋不盡的情。

我心中似乎有念頭忽的一閃，匆忙從傘下向遠處望，只見斑駁的牆面被水浸透，泛着潮，五個月前的春節才挂上的紅燈籠上的灰也被沖下。我攥緊了傘柄，直直望向遠處。

我始終覺得，這青石板街的盡頭，有人在等我。

煙雨散去後的景色也歷歷在目，晴光透過斑駁的樹葉落與身上，行與道中，不免勾起心中情，恍惚間又是另一片詩意夢中，水天相接，遠山若隐若現。

我想提筆為江南描繪一幅景圖，待浮雲飄飄與青山前，衆鳥于樹梢上歌頌江南千裏煙波，一山一水，彩雲萦繞于心尖。

只見紙上墨跡暈染：“吟舟唱晚，夏意闌珊。”

我想起一首詩：夢入江南煙水路，行盡江南，不與離人遇。

夢中進入了煙雨迷離的江南，走遍江南大地，也未能與離別的人相遇。

尹君唯，是你在青石板街的盡頭等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