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看人還是看景
看人還是看景
沈姝君入職時間比司沈然要早,大約半年前就來了,入職前家裏先給海大捐了新的宿舍樓。
這半年間她父親又給海大的美院捐贈一棟新美術館,選址還選在了市中心。
司沈然感慨,“不愧是舅舅。”
沈姝君白他一眼,“還不是你害的。”
沒想到這都能讓他背上一口鍋,司沈然有些莫名其妙。
沈姝君從包裏翻出化妝鏡,仔細地看看臉上有沒有卡粉出油,一邊嫌棄地說道,“每次我爸去你們家,小姑丈就差把‘我家出了一位大學教授’這句話做成橫幅挂你家大門上了。”
說着翻了個大白眼。
“所以你抛棄藝術家理想,來高校磨滅意志?”
沈姝君仔細打量了一番,她的妝面很完整,于是收起了化妝鏡,接着說,“倒也不全是,本來我是來避一避的,我爸說要不跟着他一起管畫廊,要不找份體面點的工作,不然——”
司沈然了然,“不然要你趕緊結婚嫁人?”
沈姝君手一攤,“可不是麽。我自己找的他們不滿意,天天給我瞎安排,都是些不學好的富二代,一個兩個跟大頭蒜似的,去國外混個文憑就把自己當水仙了,外語都說不順溜幾句。”
“你呢,姑姑不催你?”
司沈然沒回答,接着問:“怎麽不考慮接手畫廊?”
沈姝君出身藝術世家,與普通人相比,确實有較高的藝術造詣,但在家族這一輩中,上有作為設計名家的哥哥,下有知名畫家的弟弟,還有一個出圈了的超火漫畫家妹妹,只有她這不上不下的水平,接手管理家族事業最為合适。
“你說呢,那是——”
Advertisement
司沈然再次預測到了她想說的話:“充滿銅臭的藝術家就不再是藝術家了?所以你躲到高校來就是為了能接着搞藝術。”
沈姝君白他一眼,“你知道還問這麽多?我都快煩死了,我爸老說我畫的不行,放畫廊裏都嫌丢人,說我那就是賣臨摹畫的水平。氣死我了。”
“好在我們院長看了我的畫,說我還是能教一教學生,給我發了offer。原本說只是講師,我爸這樓一捐,副高職稱就有了。他倆還商量說新宿舍一定要叫‘姝君館’,真是怕我不夠出名。”
司沈然腦補外牆上“姝君館”三個大字,忍不住笑了,沈姝君懶得再理他,拿出手機,鮮紅的長指甲噼裏啪啦地回複微信。
窗外陽光正好,臺上校長依舊哇啦哇啦地給臺下人彙報這一學期的工作,從招生一路講到就業,順帶給新入職的老師畫一畫大餅。
司沈然微微側頭望去,隔着人群,捕捉到了陸小嶼的身影。
陸小嶼側着腦袋一直在發呆,看着窗外的風景不知在想什麽,不知看什麽正看得入迷,司沈然順着他望的方向看去,窗外的景色确實美麗。
“你看什麽呢這麽認真?”沈姝君問他,順着司沈然的目光也看了過去,随口問道,“看人還是看景啊?”
司沈然道,“跟你沒關系。”
“怎麽沒關系了,我是你姐,關心你是應該的。”
“噢,這個時候又是我姐了。”
沈姝君的目光也落在陸小嶼身上,“那個戴黑帽子今天跟你一塊兒來的,你們實驗室的學生?”
“不是,他是實驗老師。”
“哦——”沈姝君視線轉回來,随口說,“這孩子長得挺标致的呀,頭發長也擋不住這小臉,就今天他看你的眼神,你禍害人家了?”
司沈然雙手抱在胸前,靠着座椅背,有些無奈地說,“我沒禍害過別人。”
“是是是,都是人家死纏爛大上趕着被你禍害。畢竟你是一天只有四小時睡眠,其他時候都在兢兢業業為偉大科學事業奮鬥的大忙人呢。”
“… …”
沈姝君見他頭一回沒反駁,哎喲一聲,又忍不住側過頭打量幾眼,“不得了了呀,這人什麽來頭。”
“就普通同事,還是我的下屬。”司沈然:“你動靜別太大。”
沈姝君拿起手機想偷偷拍張照片,被司沈然按下來,“你想幹嘛?”
“我要拍照發給姑姑,沒想到啊啧啧啧,你都這把年紀了,終于老房子要…”她話頭猛地打住,似乎哪裏不太對勁。
“老房子?”司沈然抱着手看她,語氣涼涼道,“姐姐。您好像還比我大三歲。”
“我是藝術家,能一樣嗎?”
司沈然看了眼她那長長的美甲,眨眨眼笑了笑。
“那我還是科學家?”
沈姝君眼白一翻,氣不打一處來。正好校長說完了話,工作會議結束,于是說道,“算了,不和你吵,中午一塊兒吃個飯吧,我有事兒跟你說。”
“嗯——?”
“司教授,中午賞臉一塊兒吃個飯,可以嗎?”
“好的,沈老師。”司沈然等她收拾好東西,起身一起從前門離開。
沈姝君接着說,“晚上順便送我回家吧,我那車送修了,今晚沒人能來接我。”
司沈然點頭,他下意識地回頭望了望,陸小嶼正好也看過來,司沈然朝他揮揮了手。
沈姝君忍不住瞄了幾眼,打趣他,“喲,這不是那個‘普通同事’嗎?”
司沈然沒搭話,他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低頭掃了一眼屏幕,是律師發過來的文件。
司沈然進校後,還沒摸清學校各個食堂的口味,沈姝君決定帶他去獨立營業的咖啡廳吃中餐。
司沈然在同樣是老牌高校的T大待過,開學時全家在飯堂吃了一頓午飯,大學四年爹媽恨不得把保姆房車都開進學校,請專人給他做飯,司沈然覺得過于浮誇,并認為學校飯堂的飯菜完全滿足需求,拒絕了這個提議。
海大的咖啡廳經營得非常好,經常還有校外人士進來打卡。
他倆選了靠窗的位置,窗外望出去是每個國內高校必備的一片綠汪汪湖水,景色還算雅致,司沈然挺滿意,點了兩份工作日套餐,靜靜等沈姝君開口。
沈姝君手握着檸檬水斟酌許久,終于說,“姑姑有沒有同你說,我最近談了個對象。”
司沈然點頭,“提了一嘴。”
沈姝君像是洩了氣,說道,“有沒有說你大舅不同意這件事?”
“嗯,說了。不過我媽說應該問題不大。”
沈姝君的臉徹底垮下來,“問題可大了。”
“怎麽會,我爸說當年他們倆結婚,舅舅一開始也很不滿意。”
“不一樣啊,”沈姝君連聲哀嘆,“差別大了去了,那時我爸反對,是因為姑姑剛念大一。”
司沈然沒想到事實竟然是這樣,他挺驚異,“這我還是頭一回聽說。”
沈姝君嘴角顫動,“司大少爺,您前幾日剛過完三十歲生日吧,姑姑和姑父今年都還不到五十,猜猜看他們多大年紀生的你?”
“… …”
她嘆了嘆氣,“姑父家裏多有錢啊,你爺爺随便揮揮手,袖口掉出來的金屑都能把我全家埋了。當時你進S大,你爺爺怕你太辛苦,給捐了多少錢定向給你當研究基金?就這經濟實力,我爸能說個不字?”
“那筆錢原本在他的遺囑裏,走捐贈教育基金可以合理避稅。”司沈然安慰被低氣壓籠罩的表姐道,“愛情不應簡單用金錢來衡量。”
“那可不,姑父當時為了姑姑,京城也不待了,考來了海大,畢業後還直接請調來了偏遠的南部分公司,別人豪門慣例是九子奪嫡,你爹是為愛奔天涯,多感人啊。”沈姝君頭疼,“我是這麽想,但我爸不這麽想。現在他可是要打斷我的腿啊。”
聽沈姝君這麽說,司沈然倒是有點好奇了,“不是說也是個藝術創作者嗎,不要太悲觀。”
沈姝君嘴角扯動幾下,涼涼道,“姑姑是這麽跟你說的?‘藝術創作者’?”
司沈然肯定地點頭,“聲樂歌唱家。”
沈姝君眼一閉,真想仰頭長嘯,她問,“聽過‘Heaven Bay’(天堂灣)這個樂隊嗎?”
司沈然:“沒有。”
沈姝君打開某站APP,翻出來一個播放量近千萬的視頻,放在司沈然面前,“喏,你看看。”
是樂隊在閃爍着迷幻燈光的舞臺上演出的演唱live視頻,樂隊人員穿着打扮得很潮,在鐳光掃射裏甩着頭,長相極為帥氣的銀發黑皮主唱抱着麥在低聲怒吼,底下群魔亂舞,舉着手機在揮動。
這大概就是司沈然曾經最害怕的演出場景,用他好友路易斯的話形容,這就是典型的“使一切有序走向無序的熵增過程”。
等到畫面定到貝斯手身上時,沈姝君點了暫停,道:“就是他了。”
司沈然看着畫面上那個狂野地揚起一頭長發,定格在仰頭嚎叫瞬間的貝斯手。
貝斯手穿了件黑色背心,露出大半胸肌和一側大花臂。
司沈然拉着進度條來回拖動,皺着眉仔細觀察一番,自認為客觀地說,“還是主唱更帥一些。”
這貝斯手看起來年紀不小,司沈然沒說出口。
沈姝君不樂意了,“誰讓你看主唱了,周末出來見一面,我帶你見見他。”
司沈然拆穿她,“不如直接帶回家讓舅舅見一見?”
沈姝君蔫了,“我現在就不能跟我爸提這事兒。吵了這麽久,我一直強調這回是認真在談的,我爸除了反對沒別的意見,說真的我也有點質疑我自己的決定了。”
司沈然瞅瞅她手機屏幕上瘋狂甩着頭發的貝斯手,心道這世上應該沒有比這倆人再不般配的了,話到嘴邊自然是沒說出口,“周末再說吧,你讓他約個地方,我們見一面。”
“你說說我爸,他連佩君去畫漫畫都能忍,怎麽就不能忍他呢?”
“舅舅對職業和家庭的考量不一樣,”司沈然随口問了句,“那你到底看上他什麽了。”
沒曾想沈姝君來勁兒了,司沈然被迫聽完了表姐的愛情故事。
學術派聽戀愛腦的故事聽得腦袋發脹,一頓飯吃完,時間已過一點,司沈然沒有回學校為他準備的午休房,在藝術學院的路口和沈姝君告別,轉彎回了辦公室,準備接着上午未完成的工作,順便看看律師發來的文件。
實驗室的行政辦公室中午關着燈,屋裏沒有人。
司沈然也就理所當然地以為休息室也沒有人。
他拿着馬克杯,推門而入。
室內比想象中昏暗,卷軸窗簾降至最底部,只有兩側微微透出一些光。
昏暗的室內,陸小嶼蜷身在沙發上,身上裹着一張黃色毯子,戴着皮卡丘的眼罩在睡午覺,眼罩下露出的嘴緊緊抿成一條直線,像是睡得不安穩。
“… …”
時間似乎再次停止流動,眼前的房間、沙發和躺在上面的陸小嶼如同被定格在相框裏,仿佛只要司沈然不動,他眼前的一切就将永恒靜止。
意識到腦中想法有些奇異,他遲疑了大約兩秒鐘,搖了搖頭,決定退出去。
不料此時陸小嶼醒過來,他推開眼罩坐起身,毯子從他身上滑落,露出懷裏的皮卡丘抱枕,迷茫地看向門口。
眼神交錯,時間也重新流動。
“司老師…”他的目光落到馬克杯上,“您…您是來接咖啡的吧…我…”
“小嶼,抱歉,不知道你在裏面。”司沈然那發脹的腦門緩和不少,他輕聲說,“你接着睡吧。我下午再喝。”
說完他帶着歉意地微微一笑,轉身帶上門出去了。
陸小嶼抱着皮卡丘抱枕,門關上後只能聽見司沈然走遠的聲音,不多時進了自己屋子,玻璃門關上後屋裏恢複平靜。
空氣裏只有中央空調嗚嗚吹出的風聲,還有陸小嶼的心跳聲。
他抱着抱枕,像只鴕鳥一樣,把腦袋深深埋進枕頭裏,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快趕上門外蟬鳴聲了。